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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丰乐亭记》(附译文)

 nqj0108 2017-03-27

    修既治滁之明年夏,始饮滁水而甘。问诸滁人,得于州南百步之近。其上则丰山耸然而 特立,下则幽谷,窈然而深藏。中有清泉,翁然而仰出。俯仰左右,顾而乐之。于是疏泉凿 石,辟地以为亭,而与滁人往游其间。
    滁于五代干戈之际,用武之地也。昔太祖皇帝,尝以周师破李景兵十五万于清流山下, 生擒其将皇甫辉、姚凤于滁东门之外,遂以平滁。修尝考其山川,按其图记,升高以望清流 之关,谷求晕、凤就擒之所,而帮老皆无在者,盖天下之平久矣。
    自唐失其政,海内分裂,豪杰并起而争,所在为敌国者,何可胜数!及宋受天命,圣人 出而四海一。向之凭恃险阴,划削消磨,百年之间,漠然秆见山高而水清。欲问其事,而遗老尽矣。今滁介江淮之间,舟车商贾,四方宾客之所不至。民生不见外事而安于畎亩衣食,以乐生送死,而孰知上之功德,休养生息,涵煦百年之深也。
    修之来此,乐其地僻而事简,又爱其俗之安闲。既得斯泉于山谷之间,乃日与滁人仰而望山,俯而而听泉,掇幽芒而荫 乔木,风霜冰雪,刻露清秀,四时之景,无不可爱。又幸其 民乐其岁物之丰成,而此丰年之乐者,幸生无事之时也。
    夫宣上恩德以与民共乐,刺史之事也。遂书以名其亭焉。
    太历丙戌六月日,右正言、知制诰、知滁州军州事欧阳修记。  

        【譯文】

    我到滁州任知州的第二年夏天,才饮到滁州一处甘甜的泉水。向滁州人打听,在州城南百步远近的地方找到了泉源。上有丰山高耸而突兀,下有溪谷幽静而深藏,其中一道清冽的泉水,水势盛大,向上喷涌。我上下左右观看,非常高兴。于是凿开岩石,疏通泉流,开辟出一片地方建筑亭子,与滁州的人们前往游乐。
    滁州在五代战乱的时候,是兵家用武的地方。当年,太祖皇帝曾率领周朝的军队在清流山下打败李璟的兵马十五万人,活捉南唐将领皇甫晖、姚凤于滁州东门之外,于是平定了滁州。我曾经考察过当地的山川形势,研究地方志,登上高处瞭望清流关,希望能找到皇甫晖、姚凤被擒的地方。但当年亲历战事的人都不在了,因为天下平定已经很久了。
    自从唐代政治颓败,海内四分五裂,天下豪杰并起,相互争夺,到处都是敌对政权,数也数不清。到了宋朝承受天命,圣人出世,四海统一。过去凭借山川险阻称王称霸的人,有的被铲平,有的自行消亡,百年之间,冷清清地只见清流山依旧高耸,清流河仍然清澈。想问当时战争情况,经历过的人都早已死去了。
    今天滁州位于江淮之间,地方偏僻,是船只车辆、商贾游客都很少到的地方。百姓生下来就不见外地的事情,安心于耕田种地,穿衣吃饭,养老送终。谁能知道皇上的功德,让百姓休养生息,如雨露滋润、阳光普照达百年之久呢!
    我来到这里,喜欢它地方僻静而公事清简,又爱它的民风安恬闲适。既已在山谷间找到这样的甘泉,便每天同滁州的人士来游,抬头望山,低首听泉。春天采摘幽香的花草,夏天荫凉于茂密的乔木,秋迎风霜,冬赏冰雪。秋冬的刻削裸露,春夏的清幽秀茂,四时的风光,无一不令人喜爱。民众也为年年谷物的丰收成熟而高兴,乐意与我同游。于是为他们推求这里的山川形胜,叙述这里风俗的美好,使民众知道能够安享丰年的欢乐,是因为有幸生于这太平无事的时代。
    而宣扬皇上的恩德,和民众共享欢乐,这是刺史职责范围内的事。于是便写了这篇文章,并给亭子起名为丰乐。
    太历丙戌六月日,右正言、知制诰、知滁州军州事欧阳修记。

    【赏析】
  
    这篇散文,写于庆历六年(1046)。所谓“庆历新政”,仅经过一年多时间,就在庆历五年春宣告失败,执政大臣杜衍、范仲淹等相继被斥逐。欧阳修因上疏为他们辩护,也被捏造罪名,贬于滁州。滁州五代时为争战之地,备受破坏,经过宋初近百年的休养生息,已初步恢复元气。州西南琅琊山为游览胜地,欧阳修政事之暇,颇喜寻幽访胜,辟地筑亭。此文除记述建丰乐亭的经过及与滁人共游之乐外,还描绘了滁州从战乱到和平的变迁,从而寄托了安定来之不易,应予珍惜的命意。
    无论是记述还是描绘,全文都是围绕“乐”而写:建亭取名为“乐”,是思乐;与滁人共游为“乐”,是享乐。乐在亭中,乐在山川,乐在和平安定的岁月。
    欧阳修的散文,语言简洁,含义深远。全篇不足500字,却多角度、深层面地写出了“丰乐亭”的“乐”意。
    处地之“乐”——自然与创造。欧阳修能够在滁州饮到甘甜的泉水,赏到优美的景致,都是大自然所赐,当然乐;看景致,仅在距滁州百步的地方,上有“耸然而特立”的“丰山”,下有“窈然而深藏”的“幽谷”,中有“滃然而仰出”的“清泉”,能不乐?乐是乐,但作者不想只得一时之乐,也不愿独享其乐,于是在自然赐“乐”的基础上,又用人力去创造“乐”,去丰富“乐”——“疏泉凿石,辟地以为亭,而与滁人往游其间”。真可谓是由“乐”而造亭,由亭而生“乐”,“乐”何其多,人“丰乐”,亭也就叫“丰乐亭”了。
    处时之“乐” ——机遇与幸运。只有“乐”之地不能成就其“乐”,还必须处在“乐”之时。而作者和滁州百姓,正巧碰见了这“乐”时,这“乐”的机遇,能不感觉幸运吗?作者写处时之“乐”,是从四个方面来写的。一是“乐”之久。滁州在五代时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没有什么安定可言,而宋太祖赵匡胤“尝以周师”平定此地。到了作者所处的时代,再想去寻战争的遗迹,也已经不可得,因为“故老皆无在也”,“天下之平久矣”,百姓“休养生息,涵煦于百年之深也”。二是“乐”之源。远源是“唐失其政,海内分裂,豪杰并起而争”,近源则是“宋受天命,圣人出而四海一”。说白了,这“乐”之源其实就是大宋皇帝,是他使得“向之凭恃险阻,铲削消磨,百年之间,漠然徒见山高而水清”。三是“乐”之况。既然处于“乐”之地,“乐”之时,那百姓到底是怎么个“乐”法呢?看吧,“今滁介江淮之间,舟车商贾、四方宾客之所不至,民生不见外事,而安于畎亩衣食,以乐生送死”。用现代一点的词语表达,就是“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生老病死,顺其自然,一派田园风光”,于是作者“日与滁人仰而望山,俯而听泉;掇幽芳而荫乔木,风霜冰雪,刻露清秀,四时之景,无不可爱”,多么惬意呀!这是想当年陶渊明连做梦都想过的生活,现在让宋朝的欧阳修和滁州百姓过上了,这种“乐”,局外人怎么能体会得到呢?四是“乐”之思。人常说:饮水思源。既然尝到了“乐”的甜头,那就一边“乐”,一边思——让百姓“知上之功德”,“知所以安此丰年之乐者,幸生无事之时也”。而作者更没有忘记“宣上恩德”是自己的职责。在“乐”的过程中,让百姓思德报恩,懂得这“乐”来之不易,应当加倍珍惜,以拥护赵宋王朝。这也是本文的深层内涵。
    处人之“乐”——井然与融洽。作者欧阳修时为滁州刺史,是朝廷命官,如果他只知道自己享“乐”,自己陶醉于山水之间,沉迷于美景之中,那就不是真正的“乐”。真正的“乐”在老百姓那里,在于民风民俗民愿民心,也就是孟子所说的“与民同乐”。欧阳修深知这一点,因此,他体察民情,关心百姓疾苦,将滁州治理得井然有序,与百姓相处和谐,关系融洽,于是他才得情致,“乐其地僻而事简,又爱其俗之安闲”,“又幸其民乐其岁物之丰成,而喜与予游也”。百姓喜欢与自己游,那怎么能不“乐”个痛快,“乐”个天翻地覆呢?
    这篇散文,融记叙、议论、抒情和描写于一体,以“乐”开篇,以“乐”终结,“乐”贯串始终,景怡人,情动人,理启人。他的《醉翁亭记》让人跟着“醉”,他的《丰乐亭记》让人跟着“乐”,真不愧为传世的姊妹篇呀。当然,还必须认识到,这两篇散文都间接地、含蓄地抒发了作者“乐”与“醉”之中的愤郁和不平。 
    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庐陵(江西吉安)人。四岁丧父,家境很贫穷,母亲用荻杆画地教他识字。二十四岁中进士后,在西昆派文人、西京留守钱惟演的幕府里,开始和尹洙、梅尧臣等互相师友,唱和诗歌并提倡古文,逐渐成为著名的文章家和文坛领袖。他一生任过朝廷和地方的许多官职,也是北宋中叶重要的政治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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