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了解的大明

这些年对大明的研究蛮多的，不少这方面的书籍大卖，从黄老的《万历15年》到《明朝那些事》，再艰深一点的看看剑桥中国史明代史，要么就直接去看明史或者明实录了。说到史料详实学术艰深甚或妙笔生花，俺这个业余民科自然没法跟上述的比，但咱们不就图个省事，看的省劲，一篇小文能让大伙收获哪怕一丁点，也是极好滴！

说大明前再废话两句关于历史观的问题，我现在是阿姨粉丝，对他的视角和分析法非常钦佩，当然，有人说那只是斯宾格勒的天命史观，在西方不足为奇。但俺不知道呀，我管那么多斯宾格勒汤因比爱德华吉本斯塔夫里阿诺斯干吗，阿姨的东西能让我脑洞大开，那阿姨就是我心目中的牛人嘛。

还有个网友其实对我的影响也很大，虽然我与他素不相识，此人网名addans，在他写的一个关于文革的小文里，有这样一段话我想贴来，分享给大家：一个人，只要回归到普通人的位置，用头脑、常识和逻辑，而不是用语焉不详的名词和教条去思考、去解释。那么，只要是人类社会、群体或者个人的事情，都是可以理解的。倘若以为除了自己是人，别人都是妖，那么什么事情也搞不清的。当然，也不一定非得搞清。世界上的事情总是这样越来越稀里糊涂的，罗生门知道吗？

那咱们就用普通人的头脑和逻辑，聊聊大明吧。

看过倚天屠龙记的人都知道，明朝的名字来自明教，也就是波斯拜火教，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在中国造反史上屡见不鲜啊，从最早“大楚兴，陈胜王”开始，什么“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各种巫蛊口号响彻流民起义战争中，所以当下好多人说理论不重要，错了，理论很重要，没有这些巫蛊般的的口号，谁知道你是不是有天命上的合法性，老天都不认你，谁敢跟着你提脑袋干？口号要简洁明快通俗易懂直人心，比如还有“吃他娘喝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打土豪，分田地”等等。题外话，从“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到“打土豪分田地”，口号越来越世俗化，这也是中国历史发展的一个路径。

到宋朝的时候，明教的前身就已经闹过一次了，方腊就是宋朝“魔教”首领，其实什么魔教啊，就是一群苦逼农民，活的憋屈成立个互相帮助的组织。弄点不知道哪来的摩尼教教义本土化一下，把这个摩尼的摩，就弄成魔鬼的魔了，毕竟听上去还挺牛逼吓人的。到了元代，其实蒙古人的治理很粗疏，蒙古人不像满清人那么会管理国家，基本等同于各地豪强包税自治，到了花花世界的蒙古人，堕落速度也远超他们自己的想象，与其说是蒙古人太残暴，不如说蒙古人管理的太松散，而且本土化程度始终不够，但都不知道喊几句：蒙汉一家。当然，本土化不够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比如蒙元失败还能退回草原，而汉化很深的满清失败，就基本不能成建制的撤离了。蒙元对民间的“反动会道门”管理也是极粗陋，加上灭宋时间尚短，根本没立起道统，没有道统那就是僭主了，那么武力一弱，民间又自有组织，元朝不玩完才奇怪了。

说到这里补充几句，关于元朝我自然没有什么好感，但从逻辑和常识判断，许多对元代的宣传也是不实之词，比如蒙古老爷的初夜权问题，草原人哪里会在乎这个，所谓初夜权概念是农耕民族特有的，草原人拿女人当战略生育资源，只要生娃就行，管他是不是自己的，强悍如成吉思汗老婆都被人抓去过，还带了个不明不白的种回来，名曰术赤是也，也没见成吉思汗杀老婆杀野种啊，草原民族还有兄嫂弟继的传统，根本不拿女人贞操当回事的，所以这个宣传应该是当年鼓动大家一起造反造出来的谣言。还有关于10户一菜刀的问题，我也是不太相信的，蒙古人要有这个管理水平，那还造个p的反，连人家里的菜刀都管理到位了，这不是任何一个粗疏民族能干好的事，也不是古代任何政权能办到的，这只有具有现代性的极权政体才能做到，所谓的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你的生殖器是也。但不管怎样，用民族矛盾说事是个捷径，不走是傻瓜，后面的孙中山，不也照样喊“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吗？

所以到朱元璋造反的时候，天下已经因为管理的粗疏松散乱了套，各地包税人只要把税交了剩下自己的，谁尼玛会管老百姓死活，又不是封建主比如对统治地民众负责。加上农田水利也没人过问，来点小天灾，造反的材料：流民，那就是一抓一大把啊。

朱元璋同志先加入明教，这玩意跟白莲教什么的其实差不多，放现在就是反动会道门，造反不能缺三样：组织，组织，还是组织，这些打着各路神仙招牌的组织才能组织起散沙状态的民众。

在造反的诸位大侠里，朱重八算是最有政治头脑的，反正元末造反，大家在各自阵营各撕各的逼，朱元璋撕陈友谅，撕张士诚，撕方国珍这些汉人的，反正谁势力大就撕谁。蒙古人也好不到哪去，末代皇帝元顺帝脱欢帖木儿一边疯狂迷恋喇嘛教和天魔舞，估计也就是脱衣舞之类的淫乱玩意，一边撕任何有可能打平造反军的蒙古豪杰，谁能打，谁能挽救元朝，他就撕谁，这样搞下去，在乱军中杀出的朱元璋同志，肯定比占着名分撕下属的元顺帝有实力嘛。所以当年的文人还是很有眼光的，什么刘基同志李善长同志冯国用同志等一大批文化人早早看准了朱重八的潜力，投靠了过去，看看，悲剧都是相似的，嘿嘿！

朱重八咸鱼翻身，一举建立了一个完全源自草根的朝代，要说老朱不是英雄，这尼玛谁都不能忍，老朱绝逼是淮右猛虎，英雄之资，但你要说老朱会治国，他真不行，过去的朝代除了汉，基本都是世家势力建的，制度啥的都挺完备，分权机制虽然一再被皇权侵占，倒也还说的过去。到老朱这不行了，一来老朱能力强，实在是强，二来老朱确实不知道一个朝廷应该如何运作，只知道一个事：抓权，于是老朱当了皇帝后就过上了“日理万机”的日子，相权？去你妈的，谁敢说这个词都是个死，那么全天下，就是老朱一个人说了算了，什么狗屁文人儒家，都只能边上看着老朱一个人玩。从汉唐宋一直延续的一些宰相分权机制到老朱这统统完蛋去。

于是乎问题来了，既然天下是你一个人的，跟大家都半毛关系没有，是不是意味着大家可以任意糟蹋了呢？答案是肯定的！所以一群文人撺掇着建文帝削藩，削藩就削藩吧，干吗非得把人家藩王都逼死呢？当然要往死逼，都是你老朱家的人嘛！于是逼出个燕王朱棣，朱棣的能力水平，跟他爹有一比，硬是以一藩之地颠覆全国，这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历史上藩王造反成功的，我印象中独此一个，这也说明建文帝手下用的那帮人有多不靠谱，有多烦老朱家了，当然嘴上都是不说的，而且内心也未必主动如是想，我觉得应该是潜意识吧。大家可以代入一下，到了一个公司（不能跳槽，敢跳槽辞职的一律打死），工资很低不许搞外块，公司大小事一点不能做主，买个扫帚都要请示老板，我觉得是个人都会乱作一气作倒公司为止。

朱棣没有改变明朝的结构，他也改不了，但他也是个政治强人，也是日理万机那种，于是大家都还消停，但越往后，皇帝长在深宫妇人之手，一是没那个能力全盘处理国家大事，二是也没有那么强的动力了，那这种一人天下的格局又在那摆着，皇帝只要一升座，那所有人都没得混。于是文官集团只要看到皇帝，就必然作对，明朝有个有意思的现象，好多皇帝不上朝，一怠工就几十年，这期间，国家政治反倒好点，因为制度上没有权力的文官集团们，在老板缺位的前提下，还是能说了算滴，也是能做点主滴。

所以我们会看到整个明朝政治的扭曲，文官集团们不断用小事跟皇帝往死作对，比如嘉靖的大礼仪事件，万历皇帝的换太子事件，往前一点的王振带着英宗作死的土木堡事变等等，无一不是官僚集团给皇帝点颜色看看的结果。这个用常人思维也很好理解吧，就跟大家都涨工资就你不涨一样，你不好跟老板直接说，为啥不给我涨？但总要弄点别的事，来表达你的不爽，甚至看到老板要跳坑了，还在一边给老板加油，绝不提醒老板。只是在国家政治层面，这就是灾难了。英宗就是被这样一群下属站一边打酱油给打到坑里去的。

所以明朝很好玩，聪明的皇帝不上朝，上朝的皇帝不聪明，不上朝的皇帝，还能给这个制度毫无弹性的朝廷留一点空隙和活力，上了朝的皇帝就是所有人的敌人，大家一起作。英宗开始不聪明没事上朝玩，土木堡之后丫被囚禁n年，乘他弟弟景帝生病，夺回皇帝宝座后聪明了，一是自己不上朝了，二是死前跟他儿子说：没事别上朝！这真是参透了明朝政治的明白皇帝。

文官集团在皇帝不上朝的时候，基本维持国家运行，手上也有权力，那是不是就天下大吉了呢？当然不是的，因为明代皇帝不上朝，那是私人行为啊，不是制度性的，如果有个法律说，皇帝就是不管事的，那就好办了，那就是君主立宪的节奏了嘛，可惜不是啊，这个皇帝不管事，不代表下一个不管，从根本上说，一切权力属于皇帝一个人，那么官僚集团一边按惯性和儒法传统治理国家，一边当然要为自己打算，比如士绅不交税等等等等。到了末期，明朝政府没钱，但民间和官僚集团，那是大大的肥啊！大学士，当过首辅的徐阶同志，就是斗倒严嵩那个，那家伙家里的地，据说有40万亩。。。。

明朝虽然富有，但已经丧失了动员的能力。皇帝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强人朱元璋，孤家寡人可以干翻全国，到了他的子孙，那就只能被玩死的份了。所以明朝宦官集团比较牛逼，因为皇帝实在无人可用。但又不像汉唐那样，真正成为一股政治势力，强大如刘瑾魏忠贤，分分钟灰飞烟灭，也是拜托明朝的体系，皇帝实在是大权独揽的，没有哪个宦官能做到换皇帝的地步，唐朝真有能换皇帝的宦官。

皇帝有权，但又不能用，用了就是全朝廷之敌，说到这里，关于明朝的扭曲制度，大家应该有点理解了，到了崇祯皇帝，想振兴振作，可是一坐上龙椅就发现，他在这个国家，只有敌人，没有盟友。所以到最后，李自成都要打过来了，他还在发愁怎么找个借口迁都，结果大臣们没有一个识相的为皇帝分忧，因为大家装逼都装习惯了，既然不能直接要权力，就只能在道德上打击对手，道德来道德去，所有谈实际情况的人都变成不道德的了，比如谁敢说迁都，没人讨论这事的利弊，大家异口同声一句话：逃跑是汉奸！讨论完毕。。。。。

所以崇祯就只能窝在北京等死了，前两天有人说明朝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话放朱棣那是没错的，迁都北京确实为了守国门，放崇祯这只能呵呵一下了，他倒是想跑，在那样扭曲的政治空气中，实在说不出口啊！

所以明朝是个很可惜的朝代，在晚明期间，全世界的蛮子都在后退，火器已经发明出来了，欧洲的各君主国们，再也不用像他们的前辈那样惧怕草原来的成吉思汗和阿提拉，瘸子帖木儿们，但在东亚，大明的余晖最终被最后的蛮族：黑暗满清淹没了。。。。历史没有假设和如果，今天的人只能一边翻着书，一边感叹汉人时运多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