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四通八达(1) 上两章我们谈到帝国的建章立制,劳心劳力,秦始皇应该觉得有些累,创业之初,百废待兴,没有比这更累的了。 然而我认为,殚精竭虑之余,充盈秦始皇内心世界的,应该是这样的字眼:自信、豪迈与美丽天空。 因为接下来他做了一件事,证明他的的确确是相当之兴奋的。 公元前220年(秦始皇二十七年),秦始皇开始了统一中国之后的第一次远行。 此行,一路向西。 西行有他祖先的龙兴之地。 秦始皇要向他的祖先汇报胜利的消息。 据史料记载,秦国最早发迹的地方在今陇南、天水交界的西汉水上游地区,即古西垂、西县(西和县)等地,这里也是秦国的先祖宗庙及陵墓所在地。秦人先祖早在夏商时代就居住于此。 至秦襄公时,犬戎攻入镐京,灭了西周。周室东迁,秦襄公护驾有功,周平王(东周第一代王)为报恩,许以岐山以西之地,并且承认秦国诸侯之地位,秦国自此确立。 之后,随着势力的不断发展,地盘的不断扩大,秦国遂将都城从今天的西汉水上游迁到关中地区,直到一统天下。 嬴氏祖坟一定是冒了原子弹而不只是青烟,才钟灵毓秀出这样杰出的子孙:运筹演谋,鞭挞宇内,总御皇机,克成洪业。 有功业如此,秦始皇想回到龙兴之地去光宗耀祖,也是人之常情,正如我的女儿,急不可耐地将她考得一百分的试卷展在我眼前一样。 于是,秦始皇兴冲冲地从咸阳出发了。 此一出行,派头相当大。 据记载,秦始皇在统一帝国之后的五次出巡中,每次都伴随着阵势浩大的皇家车队,文献上称为“卤簿”。 何谓“卤簿”? 天子出,车驾次第谓之卤,兵卫以甲盾居外为前导,谓之簿,故曰卤簿。 秦始皇的“卤簿”浩大到何种程度呢? 有车八十一乘——整个一条活长龙。 事实上,比这更有看点的是“八十一”这个数字。 北宋时有个叫高承的人,著有《事物纪原》一书,其中说到:“秦灭九国(原文如此--笔者注),兼其车服,故八十一乘。” 九九八十一,这是一个小学低年级水平的常识,但在以博大精深号称的中国典籍里面,它却有另一种表述:九九归一,表示经过努力之后的终成正果。 秦始皇也是人,也有虚荣心,他将统一天下的丰功伟绩寄寓在这个数字里面了。
旧时士人很风雅,有身份尊贵之人来访,称大驾光临。这成了通用的客套话,至今依然。 这“大驾”与另二个专有名词:“法驾”、“小驾”,即是指皇帝乘坐的专用车辆。事实上,皇帝只坐“法驾”,别称“金根车”,动力来自六匹马。 说起这“金根车”,大有文字可玩。 自然万物皆赖根以滋养。无根之水、无本之源即是说事物的不长久,而根本则是指事物的根源或最主要的问题,这就如皇帝统御万机,恩泽苍生一样。 这就是“根”的用意。 而金饰的富丽堂皇是人人都需要的气派。 因此,秦始皇别出心裁,首创了“金根车”,以彰显他的与日月齐辉的伟大。 据说,这样的“金根车”,在车队中居一半左右。这架式可比美国总统气派多了,后者也只二辆一模一样的防弹专车。 浩大而气象万千的皇家车队,自然以“金根车”为中心,此外还有副车和属车。 副车是皇帝的从车,称“五时车”或“五帝车”。以青、赤、黄、白、黑五种颜色为区别,一共有十辆,驾四马。 就是说,五时车包括:青立车、青安车二辆;赤立车、赤安车二辆;黄立车、黄安车二辆;白立车、白安车二辆;黑立车、黑安车二辆。 那么什么是安车,什么又是立车呢? 安车是指可以在车厢里坐乘的车子,那么立车自然就是指须站立乘行的车辆了(坐乘者谓之安车,倚乘者谓之立车)。 秦始皇在出巡途中曾发生过一件恐怖袭击事件,地点在博浪沙,张良和他的刺客所击中的副车,当是指这种车。 副车之外就是属车,是供皇帝的随从人员(尚书、御史)乘坐的。 就这样,秦始皇带着他那雁阵一样的车队,出发了,所过之处: 绝壁成驰道,坚冰过属车。
四通八达(2) 从咸阳向西,当时有二条大道。 一条沿泾水河谷上行,一条沿渭水河谷西至洮河流域,由此一直向西就是西域了,后世赫赫有名的“河西走廊”就在那里。 公元前220年(秦始皇二十七年),一定是风和日丽的某一个良辰吉日,秦始皇出发了,他选择了后者。 秦始皇注定要这样选择。 因为陇西郡(郡治在今甘肃临洮,下文凡提到某郡的今地名,皆是指郡治)是渭水的发源地,而嬴氏祖陵恰又在那里。沿渭水河谷溯源而上,暗合了始皇帝此行的目的: 寻根问祖。 于是,盛大而威猛的皇家车队顺利到达了那里。 毫无疑问,祭祖的仪式理当是隆重而虔诚的,仿佛她就是后来封禅泰山的预演一样。 在这一环节,某位知识分子应当发挥了重要作用,因为祭祀属于他的学术范畴。 这就是儒生。 秦始皇将之列为帝国的智库——博士之一。 之后有很多故事要发生在这个儒生身上。 秦始皇同时将长信宫修建在渭水南岸,完工时更名为极庙宫。 这个名字也大有来头,要知道,在天象中,“天极”是天心的中央。 秦始皇假想他是被众星环绕的太阳,或者烘云托月。 秦始皇的虚荣心确实无处不在。 据说,极庙宫是他处理政务的行宫。 如果秦始皇仅只是一个暴发户,那么回到陇西,他早已达到了光宗耀祖之目的。然而事实上,就如后来的刘季变成汉高祖刘邦一样,回到沛郡(江苏沛县),除了宴请父老们大餐一顿之外,也要高唱“大风歌”,也要寻找真的猛士替他守卫四方。 视察北方防务,是秦始皇此行的另一个极为重要的目的。 因为他很清楚,蹲着那里的到底是怎样一只庞然大物。 战国时期,燕、赵、秦三国所修筑的长城以北地区,其区域大体相当于现在的内、外蒙古和甘肃、宁夏的北部。 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塞北。 冷月,弯刀,孤城,沙场;皤然老将,寂寥羌笛,以及无数的枯骨与无尽的悲壮。 这就是我们在古诗词中得到的塞北印象。 而塞北之所以留给我们如此苍凉的身影,皆是缘于这里活跃着一支强悍的少数民族——匈奴。 熟悉中国历史的都知道,正是这个匈奴,曾经深深地影响了中国历史的进程。 匈奴人属于马背上的民族,民风飙悍,擅长骑射。不管男女老幼,翻身上马,应弦射箭,就如婴儿的寻奶头,那是与生俱来的本事。 历史评价这个马背上的民族,有一个极具杀伤力的名字--控弦之士。 赵国曾出过一位名将叫李牧(?-公元前229),他即是靠打匈奴打出的名气。李牧与匈奴对阵那会,匈奴人的势力威猛到什么程度呢? 拥兵二十多万。 这着实是一支不可小视的强大的军事力量。 如果匈奴人仅只满足于用他们的箭射他们眼中的雕,也就没有后来诸多悲壮的故事发生了。 问题是,这支极不安份的民族,每当秋高气爽,草原上的牧草开始枯竭而恰又是马肥膘壮之时,他们就南下打家劫舍,见什么抢什么,有什么抢什么。 这些野蛮的匈奴人依仗机动灵活的骑兵部队,干一票就走人,来去如风,行踪诡异。 自此,边境线烟尘乍起,将军白发征夫泪。 为抵御匈奴人的入侵,燕、赵、秦三国遂在边境线修起了长城。 自辽阳(辽宁辽阳)至造阳(河北怀来县西、涿鹿县附近)一线,修有燕长城。 自代郡(河北蔚县)至高阙(内蒙古五原县北)一线,修有赵长城。 自陕西榆林至甘肃临洮一线,修有秦长城。 这三线长城,一度确实起到了御敌于国门之外的作用。然而随着统一战争的进程,中原扰攘,自顾不暇,所谓边防线几乎成了虚设。 于是,这支纪律严明、作风强悍的强盗,在头领头曼的带领下,有了更大的野心。 他们乘机南下,二线出击: 东线逾阴山,突入赵长城,渡过黄河南下,占领水草丰美之河套地区及其以东地区,势力侵至赵国之九原(内蒙古包头)、云中(内蒙托克托县)各郡。 西线侵越秦长城,劫掠陇西(甘肃临洮)、北地(甘肃宁县)、上郡(陕西榆林)诸郡之边地。 秦帝国的龙兴之地,此时便处在匈奴人的威慑之下。 更为严重的是, 匈奴人的西侵路线距帝国首都——咸阳不过数百里,威胁程度为致命级。匈奴人如果发动攻击,其轻骑兵一日一夜即可抵达咸阳城下。 这是自视雄杰的秦始皇所不能容忍的。 作为帝国的守护神,秦始皇就象一头雄狮,巡视并确保领地的安全,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义务。 于是,车驾向北,经北地郡(甘肃宁县),出鸡头山(平凉市的崆峒山),到达位于今陕西省陇县西北的回中宫,然后回到咸阳。 有了这次实地调查的经历,我似乎看到了一条巨龙在秦始皇缜密的心思里,蜿蜒成长,呼之欲出。 这不只是指后世著名的万里长城——针对北方防务,帝国政府将出台一系列极为重要的政策——还包括那四通八达的帝国交通系统。 |
|
来自: 墨香笙樵 > 《帝国词证、大秦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