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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学会泪中带笑,才能跨越无尽虚空

 齐一摄现美 2017-04-14



13岁之前,曹雪芹同志在南京度过了一生中最惬意的时光。


当浓缩时间,压缩空间,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切的一切,都源于那13年。


从南京“西园”到北京“西山”,一字之差,却代表人生从热到冷,从甜到苦,巨大的落差可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


在48年时间里,曹雪芹同志无疑活了两辈子。


我们来看看他怎样跨越虚空,抚平自己的伤痛。





曹雪芹同志的名气很大,有人说,他是中国的莎士比亚。


莎士比亚不一定有他伟大。


他的《红楼梦》写尽人间冷暖,爱恨情仇,是悲剧美学集大成者。


几百年来,留下红粉无数。


所以他这个人,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且内心高度敏感,情绪易于激发。


然而,很遗憾的是,他逝去不过300年,关于他的一切却那么模糊,历史未免过于吝啬。


人们只能从早年曹家的奏折、红楼梦小说里搜集他的信息。


我们还要特别感谢两个人:敦诚和敦敏,他们虽然都是王孙公子,却是了不起的富二代——他们跟雪芹成了最要好的朋友,温暖了大师孤苦的心。


在他们的诗作里,经常可以见到雪芹的点滴,即使在大师去世几十年后,他们仍然满怀深情地回望。


除此外,这位文学大师的一切似乎成谜。


首先,他的生卒年月没有记录,是专家们测算的——他没活过50岁;


其次,他的父亲是谁,目前历史学家还在考证;


他的籍贯是沈阳还是辽阳(还有人说是铁岭的),目前存疑;


还有一点令人难以容忍,有人说,《红楼梦》不一定是他写的。


这一切,是不是很令人遗憾心痛?



那年的江南,西园,桃花肆无忌惮地开放,植物的芳香浸满整个院落。


湖心亭里,一位少年正与周围的女孩们对诗。


那种场面,大概跟今天很多人围在一起玩杀人游戏一样刺激。


他们表情从容,笑声爽朗。


那少年生得眉目如星,肤色如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一位女生。


玩得正酣,一个丫环过来提醒少年:“太奶奶喊你吃饭了!”


少年听到是祖母召唤,这才起身,跟着丫环往屋里走。


……


少年名叫曹沾,又名雪芹。


这是他少儿时代常见的生活场景。


锦衣纨绔,富贵风流,衣食无忧,仆人成群。


他的性启蒙根本不用担心,因为他生活在女人堆里,许多人争着教他(不象我们总是要靠刻苦自学)。


“每日只和姊妹丫鬟们一处,或读书,或写字,或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以至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


“只在园中游卧,每每甘心为诸丫鬟充役,竟也得十分闲消日月”。


少女们的面孔,那么鲜活而灵动;她们的裙裾,色彩丰厚,随风摆动,神秘魅惑。


江南多水,互相缠绕,细密如丝,闪耀不停,他的心也随之游动。


“水”在他后来的创作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他一直强调,女人是水做的,而男人是泥做的。


这与他早年的生活有密切联系。


那段时间,他过得轻巧、恍惚,刻骨铭心。


空气里微甜的那种味道,即使后来老去,他也不曾忘记。


江宁织造府(缩微景观)




彼时清兵入关已70余年,这个少数民族政权执掌全国后,显露出罕见的开放包容。


经过收复台湾、平定三藩、清俄之战,政权空前强大,经济得以快速发展。


康熙皇帝正进入老年,并享受自己年轻时留下来的遗产。


天时地利人和,在南京那个地方,人们活生生营造出一个世俗天堂。


有诗人赞叹曹雪芹从小生活的环境:昌明隆盛之邦、花柳繁华之地、诗礼簪缨之族、温柔富贵之乡。


雪芹同志终生都在怀念这段幸福生活,在《红楼梦》开卷第一回《作者自云》中,直呼“梦幻”。


那时候的雪芹,聪慧异常,放任不羁。


仕途自苦以来是读书人的华山一条路。


但雪芹跟其它读书人不一样,他厌恶八股文,不喜四书五经,反感科举考试,对家长设计的仕途无感。


父亲对他虽严厉,但因祖母溺爱,他得以维护自己的小世界。


曹家藏书甚多,精本有3287种,且祖父曹寅有诗词集行世。


自幼生活在这样一个富丽堂皇的文学世界,他也爱上了读书,尤爱诗赋、戏文、小说。


他还象一个八爪鱼一样,广泛涉猎美食、养生、医药、茶道、织造等知识。 


这么努力而有个性的富二代,还让人活吗?               



雪芹为什么能有那么幸福的生活?


因为旧社会要混出来,主要靠拼爹——他有一个好父亲,一个好祖父,还有一个伟大的曾祖父。


曹家出身于清代内务府正白旗包衣世家,所谓“包衣”,就是家奴,其中一些人因侍奉得力而受宠、显贵。


曹家是最高级的包衣——雪芹的曾祖母孙氏是康熙帝的保姆,因为这层关系,雪芹的祖父曹寅顺利成为康熙帝的伴读和御前侍卫。


不久,朝廷指派曹寅到富甲天下的南京任江南织造,并兼任两淮巡盐监察御史。


如果你认为曹寅是去负责纺织,生产布匹,顺带赚点外快,那就错了。


曹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收集南方情报,随时上报朝廷。


因为江浙富足,民权运动一直活跃,也是反清复明的大本营。


从这种功能上讲,曹家也是间谍世家,人人写得一手好内参。


康熙、雍正两朝,曹家祖孙三代四个人主政江宁织造达58年,家世显赫,有权有势,成为当时南京的“第一豪门”。


接待也是生产力——康熙曾六下江南,和圣上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曹寅共接驾四次。


在封建社会,没有什么比这更牛的了。


曹雪芹的祖父曹寅




对于曹寅的小孙子雪芹的出生与成长,甚至连老迈的康熙皇帝都关注到了。


康熙五十四年(1715)正月,时任江宁织造的曹顒(曹寅之子)在北京述职期间病逝。


康熙帝闻讯,以曹顒堂弟曹頫过继给曹寅,接任江宁织造。


当年三月初七,曹頫上奏康熙:“奴才之嫂马氏,因现怀妊孕已及七月。”


此遗腹子即一代文豪曹雪芹。


雪芹满月后数日,曹頫又向康熙报告,“连日时雨叠沛,四野沾足”,这就是曹雪芹名“沾”的由来。


“雪芹”二字出自苏轼《东坡八首》,“泥芹有宿根,一寸嗟独在;雪芹何时动,春鸠行可脍”。


后来爱好舞文弄墨的雪芹还给自己取了几个别名,一个比一个文艺,一个比一个诗意:曹梦阮、曹芹溪、曹芹圃。


江南的山水,雪芹十分钟爱。


在他年迈时,曾多次回忆幼时的旅游经历,这被他最好的朋友敦诚、敦敏作诗称为“秦淮残梦”、“扬州旧梦”。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显赫和奢华的生活,往往潜藏着危险。


曹家也遭遇了人世的漩涡,炫目的生活瞬间暗淡。


这种好日子是被雍正皇帝的一道圣旨终结的。


雍正是一个酷爱反腐败的人,他上台第五年也即1727年12月(雪芹13岁),把矛头指向了曹家。


时任江宁织造员外郎的叔父(一说父亲)曹頫虽然善于读书,却没有管理织造事务的天分,所以在任期间连年亏空。


雍正一气之下,将曹頫以骚扰驿站、织造亏空、转移财产等罪革职入狱。


次年正月元宵节前,曹頫又被抄家(家人大小男女及仆人114口)。


豪门盛宴散席,曹雪芹随全家迁回北京。


从此曹家被主流社会边缘化,一蹶不振,日渐衰微。


据描述,刚回北京时,曹家尚有崇文门外老宅房屋17间半,家仆三对,聊以度日。


但为了偿还骚扰驿站案所欠银两,以及填补家用,曹家不得已卖田卖地,不良家奴还趁这个机会敛财,家族光景一日不如一日。


某夜,盗贼潜入曹家,致使损失惨重,此后又有数人离家谋生。


不少人开始同情曹家。


曹雪芹北京故居(崇文门)




这个时期,雪芹刚成年,日子的煎熬却刚开始。


他写道,“虽不敢说历尽甘苦,然世道人情,略略的领悟了好些”。


他开始学着挑起家庭重担。


曹頫遭此打击,终日在家喝酒,喝到愁闷处,不由得悲从中来,流下老泪两行。


他不愿出门应酬,由雪芹代表自己参加一些活动。


最初,雪芹还心存幻想——他决定告别年少时的迂想痴情,为家庭的复兴而努力奋斗。


于是他勤奋读书,访师觅友,屡次拜访朝中权贵。


这是雪芹的一段尴尬岁月,因为这并不是他内心想做的,但他身上承担的祖先的期待太多太深。


可是,世事并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对于已经没落的曹家,朝堂上没几个人愿意给雪芹好脸色。


世态炎凉,尽在其中。



雪芹对人生的彻悟,就在这个时期完成。


乾隆元年(1736),曹雪芹22岁,新帝谕旨宽免曹家亏空。


此后,雪芹曾任内务府笔贴式差事,后来进入西单石虎胡同的右翼宗学(旧称“虎门”)担任一个不起眼的小职位。


这个职位多功能合一,具体说有助教、教师、舍夫、夫役、当差等。


等到想融入官场的时候,他才发现那是一个空想。


前富家公子、现落魄文人曹雪芹,根本没有官场生存能力。


官场之网巨大且严密复杂,虽然绝对空间不算小,但并不需要生性高傲的他。


官场需要的,是奴才。


他唯一的选择,便是回到书桌。


雪芹在北京发展了自己的朋友圈,其中不乏王孙公子,如敦诚、敦敏、福彭等人。


看过清史的人应该记得一个叫阿济格的人,他是努尔哈赤第十二子,而敦诚、敦敏就是阿济格的第五世孙。


这几个人是雪芹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他们比雪芹小10多岁,是在宗学里认识的。


他们是雪芹的铁粉,十分钦佩曹的才华风度、不羁性格和开阔胸襟。


这一粉,就粉了一辈子。           





雪芹的口才很好,善于讲故事。


漫长的冬夜,他和朋友们经常围坐在一起,讲述那过去的故事。


他时而诙谐风趣,时而意气风发,时而“雄睨大谈”,时而“奇谈娓娓”。


对此,敦诚在《寄怀曹雪芹(沾)》一诗中回忆道:“当时虎门数晨夕,西窗剪烛风雨昏。”


“您这么有才,为什么不去写小说呢?”有一次,敦诚一脸崇拜地问雪芹。


当时,明清小说已经掀起了创作高潮。典型作品包括《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等,在社会各阶层圈粉无数。


一语惊醒梦中人,雪芹开始琢磨写作。


插一句话,历史的囚徒觉得,世界上最伟大最真实的写作,便是自传。


对于那些主角有空中飞来飞去,穿越几万年的故事,只能证明人类想象力的枯竭。


雪芹最初给书稿取了个名字:《风月宝鉴》。


单从书名来看,有点像成人色情小说。


有小说作伴,他不再寂寞。


他似乎找到了人生最好的朋友,努力不让任何一个灵感溜走。


创作的痴魔程度,敦诚曾有过记录。


那是一个秋天的早晨,敦诚去找雪芹,大师正在潜心创作,已长时间不曾进食。


二人相携去酒肆狂饮。


敦诚解下佩刀作为抵押,换来美酒几壶助兴,曹雪芹乘醉作歌为谢。


他不仅坚韧不拔,也是一个幽默风趣之人。


如果不是这样,他在中年之后也不会活得那么自得洒脱。


毕竟,现实很锋利,人生很无情。


曹家历经大难,作为漩涡中心,雪芹能走出来很不容易。


幽默和自嘲,是从现实突围的最佳方式。


曹雪芹故居(北京植物园)




乾隆十二年(1747),雪芹33岁。


他颠沛流离,先后居住于刑部街、卧佛寺、四王府、峒峪村、北上坡,还有白家疃(西直门外约50里)。


但他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西郊(现北京植物园)。


那个地方,历史的囚徒这些年去过好几次,只是一个简陋的农家院落,主体是草芦,估计冬天的一阵狂风都可以刮倒。


很难想象,近300年前,这位大文豪竟住在那么寒酸的地方。


当时的人们,是否知道,这儿有一位不世出的文豪?


……


他的生活费一直比较吃紧,不得不象其它文人一样卖字卖画,几个好朋友福彭、敦诚、敦敏、张宜泉经常接济他。


敦诚在《赠曹芹圃》里提到,“满径蓬蒿老不华,举家食粥酒常赊”。


在日记里,雪芹倒是表达了对这种生活的喜欢。


“住草庵,赏野花,觅诗、挥毫、唱和、卖画、买醉、狂歌、忆旧、著书,”他写道。


他变得象一个隐士一样。


生活最简单,但内心绝不简单。


再潦倒再失意,他对生活的热情一直不减。


在家族和自身的悲剧中,他寻找着人生的真谛。


他认识到,泪中带笑,便是真实完满的人生。


十一


他也曾彷徨摇摆,怀疑过自己的一事无成。


“在那贫穷潦倒的境遇里,很觉得牢骚抑郁,故不免纵酒狂歌,自寻派遣”,他写道。


敦诚在《寄怀曹雪芹(沾)》中安慰他,“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叩富儿门。残羹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


意即作为罪臣之后,雪芹遭遇艰难险阻,应该知难而退,专心著书。


雪芹逐渐坚定,在隐居西山的10多年间,他以诗化的情感和探索意识,将旧作《风月宝鉴》“披阅十载,增删五次”。


秋天,他推开草芦的门,发现外面下雨了。


这场凄冷的雨,打落了多少枯黄的叶,又伤了几人寂寞的心?


冬天,他愈加思念小说中的人物。


林黛玉、薛宝钗、晴雯、袭人……当然,还有他的老祖母。


雪无踪,情亦无踪;雪无形,情亦无形。


他的才情开始迸发,《红楼梦》就象他的孩子,经过他的铺排设计,不仅规模宏大、结构严谨,而且描写生动,充满即视感。


达到了中国古代小说的最高峰。



十二


作为四大古典名著之首,写作难度可想而知。


但回忆帮了他大忙。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30多年前的江南。


虽然空间变幻,但从西山回望西园,并不是太困难。


他仔细地搜寻着记忆的每一个房间,从不曾离去的记忆,也热情地、默契地迎合着他。


回忆是最奇异的易碎品,它一旦破碎,便能很快再次粘合在一起。


在回忆里,他找到了久违的温暖。


特别是在深夜,当浓浓的黑暗包裹着他,回忆也开始环绕。


那些人物和故事,如发生在昨日,鲜明生动,摄人魂魄。


那些心灵的颤动、复杂的心理、无可回避的苦涩、坎坷又闪光的人生,他信手拈来。


在回忆中,唯一的向导是他自己。


世事变幻,人事全非。


时间虽然断裂,但记忆里的远方很容易抵达。


他轻易地找到了过去的自己。


“生于繁华,终于沦落”。从鲜花着锦之盛,落入凋零衰败之境,通过创作,他再一次体验着人生悲哀和世道无情。


他以文字的魔力,给后世留下了真情和温暖。



十三


他是一位研究虚空的大师。


请注意,是虚空,不是空虚。


时间是一切财富中最宝贵的部分,如何与它相处,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穷其一生,每个人都会遇到空虚和虚空。


空虚是一种负能量,总觉得人存于世,颇多痛苦,所以他们头脑空白,进退失据。


而虚空是对人生的深刻领悟和解脱。


空虚对应的是时间,虚空对应的是生命。


没有人不珍视生命,但大多数人并不懂得珍惜时间。


……


雪芹体内的矛盾无时不在,既热爱生活,又心存感伤。


他讨人喜欢,却同时被世俗误解不容。


就象一位著名红学家评价的,他身上有老庄的哲思,屈原的愤懑,司马迁的史才,顾恺之的画艺,在音乐戏曲方面也颇有功力。


正因为他独特的身世,孤绝的才情,才成就了叙说贵贱、荣辱、兴衰、离合和悲欢的《红楼梦》。


我喜欢他那首滴血的诗: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


最初,他只是表达自己的尘世之悲,一洒辛酸之泪。


后来,他爱上了解剖。


即使是最坚固的官场,也被他剖析得淋漓尽致。



十四


去世前3年,即乾隆二十四年(1759),他曾回到江宁,追忆年少时光。


从翩翩公子,到垂暮老者,他跨越时空,回到了原点。


有人说,他南游是为了追寻失散的族人,也有人说他是去见一位官场的朋友。


这次南游,整整花了雪芹一年多时间。


就连在北京的朋友都开始想念他。


比他小20多岁的敦敏在《闭门闷坐感怀》一诗中说,“故交一别经年阔,往事重提如梦惊”。


回京后,雪芹继续写作《红楼梦》,这个时候,又一起家人的变故袭击了他,直接导致他未能完成巨著。


乾隆二十七年(壬午1762),曹雪芹48岁,他的幼子夭亡。


由于过度忧伤和悲痛,雪芹一时竟卧床不起,最终在这一年除夕病逝。


他应该不会想到,离开这个世界不到100年,南京西园在太平天国起义中毁于一旦,就象数不清的文明遗址一样,它永远消失了。


世间再无西园,就如世间再无曹雪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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