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丰，我记忆中的故乡（3）｜榕树
原创
2017-03-24
程增寿
陆丰微盟 榕树 文/程增寿
伯公爷是一村人最信赖的神灵，人们的祈福大多系于此端，靠伯公爷的主张行事。对于拜神求佛，我觉得父亲的“神佛哲学”是中肯的，父亲常言人神结合，也神也人，半神半人。当你实在没有主张时，神是一位无语的参谋，是心灵的依托，是精神超越人智的补充。我想，神是人的极限之外另一片智力天地。在日常的五伦中，只有父而没有伯，但人们却更加倾向于作为父之兄的伯为依赖对象，伯公爷更是成了人们的一种庇荫符号和避难求安的去处。 榕树与伯公爷同在。有伯公爷的神座就有榕树，即使不方便原地没有也要种上半大不小的榕树，神灵的伯公仿佛是通过实有的榕树表达出来的。村里作为伯公爷载体的榕树是村里最老的那棵。在那被香烛染熏得脏黑乌亮的重重帘布后，垂垂的榕须仿佛是伯公爷的长须银发，虬结的根条便如同老爷子沧桑的脸庞，在风中闻若泰山，表现出伯公所应有的大度与深沉来。
榕树叶繁枝壮，根实须茂，终年常青，象征着福气长寿和强壮健康。这里榕与松是同音的，因此，两字两物也常会混淆，三哥名字中的“松”字本来父亲的意思取榕之意，后来写成了松，也就算了，而实际上，榕树与松树其本质也有很多相似之处，单终年常青便可知了。 榕树下拱出地面的老树根上常年拴着黄牛水牛。在地上常有黑色蛋糕般的粪堆，但人们夏天依然在这牛屎之间的地上铺一张旧草席，在那上边午睡或玩牌下六子棋，表现出乡人淳朴的阔达洒脱。一到盛夏，榕树的荫儿下便圈成了一村人的乐园。老人们靠在粗大的拱起的树根上，点着手卷烟慢慢地讲着古；妇女们边剥着花生壳儿，边拉扯着夜星一样琐碎的家常；年青人们也常来这儿，有的爬上了足有一围抱的榕树干上，或躺在上边午睡，或捉着“红先生”“豆腐虫”等昆虫儿玩，口中乐得直流口水；小孩儿自有天地，他们用草梗儿串起榕子儿，戴在手腕上，脖子上，大摇大摆走过母亲或爷爷的面前，引来一阵逗笑，自己也特乐，也有些小孩儿用叶子作钱赌了起来，妇女有时也管他们这玩儿，人们说，大贼来自偷米，大赌来自赌叶儿。但孩子们仍旧偷着乐自个儿的。有时，他们会为一片满地皆是的树叶儿争得面红耳赤，头破血流，但这些哭闹却也无碍于这榕树下的安静宁谧，大人们已习以为常了的。那孩童的一片认真的纯真劲儿洗尽了炎夏的天空，湛蓝高远，白云如梦，在阳光之中，引领人们幻化生命的仙境。 在乡村的习俗中，榕蕊心儿是一种吉祥物。每年的元宵节，孩子们走完元宵，总要带回一大把辟邪植物儿，麦穗、竹心，还有就是这榕树蕊儿，回来插在门神上，以辟一年之邪，给门户带来好运和福气。小儿闹哭时摘几片榕树蕊儿和着茱萸花及竹叶心儿掺进五谷水中给他们洗个澡，拍拍身子，念念四句便可无事。以其称作迷信，不如叫作经验之谈，那是一种屡试不爽的秘方呐！巫医们还用榕叶儿入药，在喜丧中冲撞闹恙了，药治无效时巫医便用这妙方治之，竟也无碍贵体。我偷偷知道，在喜丧中所谓撞邪成恙，那不过只是一种心理病罢了，而平时人们赖以信任的伯公爷身上的叶子则是解决这种心理病的秘方，因此，也使巫医在乡间盛行不衰。 村里本来有五棵榕树的，象五位高壮的将军围守在老城墙的周围。但任何生物自有其宿命，死亡是用于解释新生的唯一方案，铁定如山。近几年几次天灾将村里的老将军带走了三位，只有那伯公爷神祗象征的古榕和较为年青的保留了下来。也许是上天体恤伯公爷的功劳而没有给予追杀之妄，而那棵在我家旁边的青年将军则是四周高房的保护才免于一难。 村人于是便种上了新的榕树苗，在原来的位置上，象一站接一站的哨兵一样，村人认为那是一个命定的祖先预设的位置，一棵树也应有风水的玄妙。这正是村人眷念旧物的情结和惧怕天遣的宿命观。五榕同在的天空荫庇充实，忽然间失去了三棵老榕树，人们的心理一下子象一只脚踩在了跷板上，摇晃不定，甚不踏实的。人们期待着若干年后，村庄依旧庇荫在树影之下，那时，生活便又恢复了原来的秩序了吧。伯公爷是一种福，在坟地上伯公爷也叫“福神”，原来村子是“五榕齐天”，人们生怕伤了原来的五福的元气，他们认为那安详的生活都是神佛保庇的，因此也赶紧补上这心理的失缺。 但我经过亡将的旧址，看到那些黄弱的树苗儿，总感到别扭，有点滑稽。而且听说这新栽的树苗儿常遭顽童和劣牲的侵扰。后来村人只好围上篱笆，象保护婴儿一样常有人呵护看守。看惯了生而有之的旧貌，而今面对憔悴不堪的新事物儿，总是担心这些不知沧桑、不懂世故的后茬儿是否能续继祖先的使命，承担风雨的负荷，超然面对霜露的拷问。但回心一想，那原来的老将军们不是也曾经是一位黄弱的小童么？于是又惭自己的幼稚和天真的杞人忧天，何况，它们还有村人那么沉重那么敦厚的祝福与祈祷呢。 请伯公爷保佑它们吧，那是村人的命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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