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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4-19 00:01 | 豆瓣：frozenmoon | 已 他深切地知道，这一次如果买不到，这一辈子或许就再也买不到了。这不是耸人听闻。因为房子在可以预期的未来，价格只会比现在更高，自己薪水的涨幅连CPI都跑不赢，又怎么可能跟得上房价呢？他一次次地错过，如果这次再错过，他将真的陷入绝望。所以，这一次无路可退。 （文/杨时旸） 15 自从决定了离婚，好像一切就都突然变得顺遂了。 第二天，傍晚，小高给杨成发了一套房子信息的链接，随后把电话打了过来。“杨哥，这套房子在你们幸福里，是我的一个老客户，这房子几年前从我这买的，后来租也是经我帮忙租的。业主现在就直接找了我。赶紧来。”杨成直接赶过去，钱潇不久后下班，家也没回，直接去和杨成汇合。 房子有租户在住，不情愿地审视着中介和杨成、钱潇在房子里转来转去。杨成已经习惯了，不再觉得这目光是在逼视。一切都很好，只是房子在六层的顶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比均价稍稍低一些。但好的是，有一个小露台不算房本面积。小露台没封，房子一直出租，没人修缮，堆了一堆花盆和废物。杨成站上去看了看，发现护栏很矮，但凭栏远望，突然有一种豪迈。雾霾深处远远地隐约能看到CBD几栋巍峨的写字楼。 他们决定定下这套房子。既然决定离婚，一切好像就都突然变得没有什么障碍，首付，贷款，基本上全都解决了。杨成有一种突如其来的轻松。更何况这房子还在幸福里，一切都很熟悉。兜兜转转之后，真的在幸福里遇到了一套能属于自己的房子。 小高给房主打电话。之后，他们三个人去了附近的中介店面等待。小高给杨成和钱潇倒了水，关门，嘱咐道，“一会人来了，你们别说话。一切我来谈。别提还得办离婚的事。因为好多人都想买这个房子，你们要是办离婚还得需要几天，怕房主犹豫，交定金才妥。明白吗？”小高冲着他俩挤挤眼睛。 杨成和钱潇虔诚地点头，像愚民撞见大师。 签约很顺利，对方也是想换房。拉拉杂杂说说彼此的工作，咒骂一下房价涨幅，没话找话。定金交了十万。签字画押，一拍两散。 “赶紧把离婚办了。”等对方离开，小高对杨成和钱潇说。他们诺诺。 16 离婚需要户口本，离婚需要回老家，所以，离婚这件事，必须得让爸妈知道。没办法。好在渡城离北京并不太远，每天都有火车班次，一个小时多一点的车程。 杨成和钱潇只结过婚，没离过婚，他们并不清楚需要怎样的手续。钱潇上网查，发现百度出来的答案五花八门，有人说需要预约时间，自己去排队没戏，有人说根本没必要预约，有人说需要自己提前拟定一份离婚协议，有人说，拟了也没用，到了那人家会给你一份，让你签字…… 钱潇觉得越看越乱，一生气把百度关了。她想了想，觉得为了查一下中国式离婚的方式方法翻墙上谷歌，也不太值当的，干脆放弃了。她和杨成计划当天去办，当天就回，尽量少耽误工作，尽量别闹出动静，虽然大家也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但毕竟属于职场八卦的一份谈资，她不想成为谈资。但是没办法，她得弄清楚到底需要怎样的流程，以免耽误时间。所以，她还是决定私下问问尹慧。 尹慧的工位在她对面，俩人隔着一个玻璃隔断，算是公司里走得比较近的一个。两年前，尹慧买房时因为资质问题，也办了离婚。钱潇觉得，她可以为自己指点迷津。午饭的时候，钱潇和尹慧说，“走吧，我请你吃披萨。”尹慧乐呵呵地跟着走了。钱潇只是想找个离公司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说话而已。 她们点了餐。钱潇说，“有个事咨询一下哈，离婚都需要什么证件？” 尹慧正在端着杯子喝柠檬水，水顺着下巴流下来。她满脸八卦地笑着问，“真离还是买房？” “买房。”钱潇笑着说。 “没劲。”尹慧又喝了一口水。 尹慧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给她讲了讲要带的证件以及预约事项，七八句话也就说清了。说完之后，两个人边吃边八卦。“你觉得你老公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吧？”尹慧一脸坏笑地问。 钱潇没说话，低着头，拿着叉子一下下戳着一角披萨。钱潇是那种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女孩，对一切矫情的人和事都不屑一顾，但问题在于，有些时候是真的不屑一顾，有些时候是装的不屑一顾。比如离婚买房这件事。她自己也没想到，真的一旦要亲自实践，心理的关口竟然还有点障碍需要克服。之前，她每次嘲讽杨成的时候都那么大义凛然，现在也轮到了自己嘀咕。她也想要一所房子，她也受够了不停地搬家，她想睡在自己的床上，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脏兮兮的可疑床垫上，她想养一只猫。不离婚就要算二套，二套首付就不够，怎么凑都凑不够，而自己明明在北京就没有房子，怎么就变成二套了？她也觉得堵心。所以，要解理顺这些问题，就需要离婚。这逻辑清晰又直接，没有什么B计划。但是在理性之外的那部分情感总让她觉得有什么地方感到别扭。她又不好意思说出来离婚买房这件事让自己觉得在价值观上无法接受，觉得有失尊严，因为杨成每次表达类似的感受，都被她奚落。她被这种左右为难又无法言明的情绪卡在了其中。 晚上下班，钱潇比杨成先到家。她给她妈打了个电话，假模假式地嘘寒问暖一番之后，她故意轻描淡写地笑着说，“妈。我们过两天可能回去一趟啊。得离个婚。”电话里沉默了几秒，“什么？” “没事，假的，为了买房，要不没办法买。” 即便老人也经常看新闻知道大家纷纷为了买房离婚，但是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家人身上，和从电视上看到完全是两个概念。 晚上，钱潇的妈妈不停地发微信，打电话，她爸爸还在电话旁边插嘴。钱潇不厌其烦。她一次次向对方解释，自己这样做是没办法，就只是为了能买房，根本没有任何其他的原因，让他们不要多心。但老人们对于离婚这件事似乎一直敏感又讳莫如深，他们即便平时都表现得世俗又世故，对婚姻、爱情一类词汇表示出极度的不屑，但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却有一种真实的惊悚。不知道是出于面子，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对于孩子要去办离婚这件事，莫名的恐惧。 钱潇的妈妈很着急，说话声音很大，钱潇拿着手机默默地去了厨房。杨成还是听到了一句半句，“他到底怎么想的，你清楚不清楚？你是想买房，他到底是不是还有别的想法呢？买完就只能写他一个人的名字……”杨成叹了口气，摇摇头，想去厨房找钱潇要电话自己和岳母讲。刚走了几步，自己的手机响了。 “你们要离婚？”杨成他爸在电话里劈头盖脸地问，“人家钱潇他爸都给我打电话了。” “嗯，对。要不首付不够。限购政策现在越来越严。咱总是吃亏的那个。”杨成本来就烦，现在更烦，他侧着脑袋夹着电话，从桌边够了一根烟，点着，“我具体的就不和您讲了，太累，讲完其实您也听不懂。” “什么听不懂。不能离！” “不能离，房子怎么办？” “房子再想办法。” “房子没有办法。” “我们帮你去凑钱。” “你们去哪凑钱？” “这次买不了，过几年再买！” “您有概念吗？啊？还过几年，我告诉您，再过一个月您都再也买不起了！您根本不知道北京的房子是什么状况！别捣乱了行么您？” 杨成直接把电话挂了，扔到沙发上，皱着眉头赌气地抽烟。钱潇也从厨房走回来，坐在沙发上，一副元气大伤的样子。 “过几年再买。”如果他爸爸没说这几个字，或许杨成还不会发那么大的脾气。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突然之间就被这句敷衍的话点燃了。“过几年。”他不是没想过，或者说，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几年前，他因为种种原因没能买房子的时候，都用这句话安慰自己，“过几年再买。”然后，就真的过了几年，北京的房价涨了六七倍还多。 最初，他对自己说，“过几年再买”，给自己的理由是不过刚刚毕业，一切都来得及，后来，限购政策一点点落地，要求外地户籍的购房者连续纳税或者社保满五年，那时候杨成换过一次工作，社保断了一个月，他觉得首付反正也不够，正好把这个限购政策当做了借口，大大方方地决定“过几年再买”，再后来首付从两成变成了三成，又变成了三点五成。然后，房价变成了一个笑话一样的数字。直到这一刻，他和父亲通电话，杨成自己才意识到，自己这一次有点孤注一掷。他觉得再也不存在什么“过几年再买”这种事了，那不过都是自我欺骗的小小把戏，廉价的自我安慰。他深切地知道，这一次如果买不到，这一辈子或许就再也买不到了。这不是耸人听闻。因为房子在可以预期的未来，价格只会比现在更高，自己薪水的涨幅连CPI都跑不赢，又怎么可能跟得上房价呢？他一次次地错过，如果这次再错过，他将真的陷入绝望。所以，这一次无路可退。 “本来想回到家再跟我爸妈说，直接拿了户口本去办离婚就得了。你爸给我爸打什么电话呢你说？”杨成冲着钱潇说。 “怪我是吗？啊？”钱潇也没好气儿。 “现在贷款限制不是因为你之前动过贷款给你妈买房吗？要不然至于费这么大劲么？” “那是哪辈子的事了，又不是在北京，那会家里拆迁，他们俩那么大岁数贷不了款，我不管，难道让他们住马路上吗？谁知道这会影响到现在？” “还有啊，跟你妈说，我就是为了买房，不为了别的什么。我还能有什么居心？” “谁知道你有什么居心？最开始的时候比谁都鄙视假离婚买房，现在倒好，蹿得比谁都快，谁知道你为了什么。” “你神经病吗钱潇？我他妈真想离婚还用等到今天吗？还用得着找这破理由吗？我买房不为了我们俩吗？不为了以后能不用搬家吗？不为了以后有孩子稳定吗？你不是没事就念叨现在连只猫都养不了吗？”杨成扭过头冲着钱潇嚷嚷。 “你再大点声，需要我给你找个麦克风吗？”钱潇瞪着杨成说，“行了，咱俩也不用假离了，真离了得了。省事！” 屋里一片静默，电视上播放着新闻，从主持人到被采访的市民，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样子，农民们都喜迎丰收，大学生们都纷纷创业，脸上毫无焦虑的神色。 钱潇拿了手机，气呼呼地去了卧室。杨成瘫在沙发上又点了一根烟，然后抄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 钱潇躺在床上刷朋友圈，她想安静一会。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起来看，是个短信：我在北京还要呆两天，就回加拿大了，我们见一面吧？这是这个号码发来的第二条短信，上一条就在不久前，写着“我回国了。”收到第一条短信的时候，钱潇和杨成刚刚开始看房，他们还靠在沙发上，互相抢着手机看对方找到的房源。没标注姓名的号码的尾号是0915，那是钱潇的生日。她不可能忘记那个号码，只是故意删除了通讯录里的名字。 钱潇早就把他忘了，或者说，故意忘了。多年以来，他像一段历史被封锁在过去，和现实不发生一点关系。只是现在的一个短信，钱潇却发现，历史会永远影响着现在，无论你承不承认。 钱潇不知道如果换做平时，自己会不会回复这条短信，但是今天，她确实烦躁、气愤又郁闷，她说不出来到底为什么，总觉得有一股确切知道原因但又好像不知道来由的委屈憋闷在胸口。她回了短信“好。” “好啊，你微信号发我，我们微信说？” 钱潇回，“见面再说吧。” 他们定了在三里屯的一家酒吧见。正好，钱潇想喝酒。 她走到门口换鞋准备出门。杨成歪着身子问她，“你要去哪啊？” 钱潇没说话。关门走了。 她打了辆滴滴。车子拐上朝阳路一路往西，路过一家家浓烟滚滚的烤串摊子，以及绵延不绝的房产中介。那些终日打着领带，穿着劣质西装的生物，有的懈怠，有的矍铄，夹着烟，跨坐在电动车的后座上打着电话。 司机开了广播，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到钱潇的耳中，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在做作的钢琴背景音乐中谈论着“焦虑”的主题。他们不可避免地聊到房子。女主播问自己的搭档，他会不会离婚买房。男人自以为聪明地贫了一会，说起自己最近读过的一篇文章：《能离婚买房的才是真爱》。他简单复述了其中几个离婚买房者的故事，然后得出结论说，问题出在政策而不是我们，为了家庭财产的增值不惜以离婚为代价，这是为了家庭做出的最大的贡献。这些夫妻的感情比金银还坚固。“这个时代能一起去离婚买房的，就是真爱。曾经有人说，我们的爱情难道需要一张结婚证去证明吗？现在，离婚买房真的做到了这一点，我们的爱情不需要那一纸证书去证明。” 钱潇默默听着，把视线投向窗外。车子行驶到东三环，写字楼像某种神像一般燃着昼夜不息的灯火，“普华永道”四个暗红色大字镶嵌在一座高楼的楼顶，有一种稳健的傲慢。“祝愿天下为买房离婚的人终成眷属。”女主持人觉得自己抖了个不错的包袱。音乐被推上去，孙燕姿的轻盈的嗓音飘荡在车里。 三里屯Villege的灯光在自己的右手边闪烁。钱潇下了车。在一群看起来无忧无虑的男女之间慢慢走着。过了红绿灯，她突然看到了那个广场上竖着的一块牌子，觉得哪里那么熟悉。原来是杨成公司不久前做活动时，杨成亲自盯着搭建起的那个公司logo。那天下午，他颐指气使地在这里指挥工人们搭建，在这个logo之下接到了房东让他腾房的电话。钱潇听杨成说起过。 她站在这个巨大的logo下，仰头向上看，她看见轻薄的云彩和堆积的灯火，看见明星在大银幕上奔跑的矫健身影。她往前走，迎着一群嬉闹的人群，站在路边，看到了那条窄街对面酒吧里前男友的身影，多年未见，像从未离开，钱潇觉得他几乎哪儿都没变，但不知道哪里又彻底变得不同。他无聊地刷着手机，时而看着屏幕笑笑，有人推门而入，他就下意识地抬头张望，然后怅然若失地低头。钱潇在阴影里站着，心事像天空的流云一样一件件飘过。当年分手的时候，他是突然变得悄无声息的，除了那封邮件，再无音讯，那会，钱潇拼命想找到他，但都无济于事，后来，她拼命想彻底抹除他，也一样无济于事，再之后，一切都回归日常。现在，她只要走过那条五米宽的小路推门走进那家酒吧，似乎就会进入另一个时空，她不知道自己会和他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她就楞在阴影里。 手机震了一下，钱潇拿出来看。前男友发来的，“到哪了？”她才发现微信也有三条未读信息。杨成发来的。“对不起。我不想和你离婚，我只是想买一套房子，让你能养只猫。”钱潇站在那，身边经过一群又一群欢乐的人群。身后咖啡馆里传出宋冬野的歌声，“让我再听一遍最美的那一句，回家吧，我在等你呢……” 钱潇坐在出粗车上，看着窗外的灯火渐渐连成一片，如同雨幕之中的样子，她低头抹眼睛，司机偷偷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闭口不言。前男友还在穷追不舍地发短信。钱潇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复。她决定从他身边突然消失，就如同当年他所做的一样。 “马上到家。”她给杨成回了一条微信。然后把头靠在座椅靠背上，闭上了眼睛。 钱潇到家的时候，杨成正在刷碗。速冻饺子的包装袋斜插在小小的垃圾桶里。杨成扭头冲着钱潇笑了一下，张嘴想说句话，但什么都没说出来。钱潇走过去，从后面抱了他一下。换了鞋进了房间。过了一会，她拿着手机出来，走到杨成旁边，把手机举到他眼前，“这回行了，不离也得离了。”钱潇笑着说。杨成歪头看了一眼手机，上面写着，北京重磅限购政策加码，家庭为单位，全国范围内用过贷款，一律按二套房屋计算。各银行严格执行，二套房首付提高至六成起。 杨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系列文章: 查看原文 ? 版权属于作者 商业转载联系作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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