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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是一面镜子,照出心灵深处的缺陷

 翠谷叠泉 2017-04-23

“风景在别处”,这句话几乎适用于每个人,文人也不例外。古代文人中有一个庞大而特殊的群体:贬官。与其说,贬官们遭遇了仕途的厄运,不如说,他们奉旨踏上了旅程。与自发驴友相比,贬官们绝无轻装上路的欢快心情,他们是满怀懊侬,踽踽独行的失意文人。

不过,相对于囹圄之祸,被贬谪到别处似乎是一种不错的命运。黔、滇、湘一带是僻远穷苦之地,是历朝历代贬官们的流放之所。那里的乱山荒寺、老树丑枝、废寺颓垣、幽林枯岩、悲风曛日,构成了与繁华相去甚远的荒寒风景。

旅行是一面镜子,照出心灵深处的缺陷

当然,惨败的风景与落魄的文人构成了天然的和谐。可以说,异地的风景成了漂泊文人的一面巨大而形象的镜子。柳宗元是“永贞革新”中落马,被遣至湖南一带,从一个权倾朝野的近臣变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冗员,这是他命运中发生的180度大转弯。在永州五年间,他经历了丧母殁妻的人生变故,又加上家遭大火,数病缠身,一向乐观通达的柳宗元变得孤僻绝望,自命为“僇人”。

“立身一败,万事瓦解,身残家破,为世大谬”这几个字是柳宗元当时处境的真实写照。这个时候,他觉得这个处于楚地最南边的永州与自己“同命相连”,在这枯山野水中生长的万物,也与自己相类。

一旦与这里的风景开始惺惺相惜了,就意味着他将要走出人生的低谷。柳宗元从“僇人”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每日或登高山,或入深林,或穷回溪。累时,便披草而坐;渴时,便倾壶而醉;倦时,便相枕而卧。不到几年,就写下不少游记。

这些游记并非是文学的产物,而是柳宗元心灵的宣泄品,是困厄命运的副产品。柳宗元之所以不厌其烦地书写着这些不为人知的恶木秽草,这些不被人识的隅鸟蛮虫,是因为它们也如他自己一样,都被人冷落了。

与其顾影自怜,倒不如为同类之物鸣不平,也算是发了一番“正义的牢骚”。他笔下的那诡云谲雾、怒红骇绿、翳花朽草、疏土顽石,哪一样不让人凄神寒骨?那万物在他的打弄下,也蒙上了一层层挥之不去的寂寞感、哀愁感、悲苦感。

“海畔尖山似剑铓,秋来处处割愁肠。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这是他看山;“溪路千里曲,哀猿何处鸣。孤臣泪已尽,虚作断肠声。”,这是他听猿;“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是他观世。但是,倘若柳宗元当初不去永州,断不会写出这般绝灭孤独的意境。

旅行是一面镜子,照出心灵深处的缺陷

心事与身世,仿佛飞云袅雾,终其一生都如影随形。与柳宗元一样,苏轼不也是被遣放的被动旅行者吗?不过,他与柳宗元不一样,初从达境入穷途时,他或许也像大多失意文人一样,再也不写“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这样的词句,而转向“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的悲凉之境。

而苏轼终归是苏轼,待他半生归来,仍是当日少年。再看他的诗词,满目晴川芳草。譬如这首《减字木兰花》,是苏轼在脱蜕之后的心境写照。

春牛春杖,无限春风来海上。便丐春工,染得桃红似肉红。

春幡春胜,一阵春风吹酒醒。不似天涯,卷起杨花似雪花。

旅行是一面镜子,照出心灵深处的缺陷

身在瘴气弥漫的儋州,几乎无一字写悲言愁,相反地,他流连于适意中。苏轼的这种转变,让人不得不喟叹:这才是苦难之后的大了悟啊。

柳宗元和苏轼,似乎是贬谪文人的两个极端之例。面对命运的折摧,前者心虑神哀,后者情空意广,虽皆不合时宜,却是南辕北辙。

古人云:穷愁方著书,今人语:愤怒出诗人,都是一样的道理。与柳宗元并称为“韩柳”的同时代韩愈,就道出了其中的本质。他在《送孟东野序》中提到了“物不平则鸣”的道理,古往今来,无一物一人能例外。从哲学的角度观,韩愈是睿智的。但是,人生往往何尝不是失于此而偿于彼的呢?柳宗元也好,苏轼也罢,都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人生的负荷有几斤重,他们在文学上的造诣就有多高。

东坡曾自言:“心似己灰枯木,身若不系孤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这是自嘲,亦是自表。而柳宗元也在多年后忆及那段在永州的时光时,这样写到:柳州柳刺史,种柳柳汀边。谈笑为故事,推移成昔年。

一场奉命而行的旅程,不管他们有多拒斥,都像是一次人生不得不经历的修炼。而贬谪文人的失意之笔,则像滤光镜,一重一叠,从他们人生苦旅的起点到终点,登时聚现出掖藏在心灵深处的缺陷。

文/玄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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