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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天石】圣人之养心大义

 清醒4321 2017-04-24

不见可欲,则心不乱; 无欲则静,静则明。


天地以人为主宰,人以心为主宰。天地以人而神,人以心而神。舍此心,宇宙便无着落处。天地之所以为天地,以其有人也;人之所以为人者,以其有心也。心之伟大可以无限,故人之伟大亦可以无限。人欲使其伟大而至于无限,便须存此心而勿失。朱子曰:“凡人之心,不存则亡,而无不存不亡之事。一息之顷,不加提省之功,则沦亡而不自觉。”此人心知所以贵乎宜存养也。存养此心,也就是安排此心,必须先能有个安排,才能安排我这个人生,安排我这个世界,如此,则自有“日暧风和草自幽”与“万顷波中得自由”的境界,才能有“浴乎沂,风乎舞雩”的心灵上的洒脱。不然,便会“云月相同,溪山各异”,而“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矣!


养心莫善于寡欲。老子曰:“不见可欲,则心不乱。”遣其欲则心静,澄其心则神清,虚其心则神宁。心之所以不能灵明者,以欲扰之耳。故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寡之而至于无,则“本心”自见。《周子通书》曰:“广无欲则静,静则明。”明则自可彻见其“本心”。故孟子又戒人以“毋失其本心”,“毋失其赤子之心”。“本心”失,则虽有人之形,而不可谓之人矣。宋儒常以“去人欲,存天理”教人,盖吾心中之“人欲净尽”,则吾心中亦纯是一片“天理流行”。故所谓“存心”,只是存这个天理;所谓“养心”,只是养这个天理;除天理外,别无可存养者。天理只是一仁”之流行故曰以仁存心。仁不足恃则以礼范之,故曰“以礼存心。仁为体而礼为用,礼所以辅仁也,实则只是一个字!


养心莫善于存仁。孟子曰:“以仁存心,以礼存心。”又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天地只是一“仁”之流行,人本 天心以为人心,故曰“仁,人心也”。仁不足恃,则以义制之,故曰“义,人路也”。 仁为体而义为用,义所以辅仁也,实则只是一个字。夫心放于名,则名心生;心放于利,则利心生;心放于我,则我心生;心放于私,则私心生;心放于物,则物心生;心放于禽兽,则禽兽之心生。故曰心不可放,放则求之。”圣贤学问,彻头彻尾,只是“求放心”三字。后世贤哲教人,又有以“收放心”为言者。求者,求其已放之心,使复其“本心”;收者,收其已放之心,使复其“本心”。言收者,旨在人更易明白耳。“本心”即天心,即道心,即人心,亦即良心,即仁心,即赤子之心,名虽异,实则心只是一心耳。


养心莫善于无私。举凡私意、私见、私利、私图,均私也,心才一私,便非其 “本心”矣。胡敬斋谓:“心才私,便是放,不必逐物驰骛,然后为私。心一放,便是私,不待纵情肆欲,然后为私。这里最难,所以古人战战兢兢。”人心本静,一放于欲则动于欲,动则不得其静矣;人心本明,一放于物则蔽于物,蔽则不得其明矣;人心本净,一放于尘则染于尘,染则不得其净矣。凡有失于“本心”者,便陷于私矣。关尹子曰:“利害心愈明,则亲不睦;贤愚心愈明,则友不交;是非心愈明,则事不成;好丑心愈明,则物不契,是以圣人浑之。”此之所谓明者,在用私智以使之所见愈明也,故圣人浑之而使同然于“本心”,则私心去矣。归有光谓:“广翳去而目明,垢去而鉴明,私去而心明,心明而道在是矣。”此养心之大本也。


养心莫善于不动心。孟子垂“不动心”之教,养心之本也。不为富贵动其 心,不为名利动其心,不为贫贱动其心,不为生死动其心。不动则静,静则定,定则安,安则得矣。孟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其所以能不淫不移不屈者,以其心不为所动也。阳明有曰:“躁于其心者其动妄,荡于其心者其视浮,歉于其心者其气馁,忽于其心者其貌惰,傲于其心者其色矜。五者心之不存也,不存也者,不学也。”躁、荡、歉、忽、傲五者,动于其心也,欲其不动,学而存养之而已。阳明继之又曰:“是故心端则体正,心敬则容 肃,心平则气舒,心专则视审,心通故峙而理,心纯故让而恪,心宏故胜而不张, 负而不弛。七者备而君子之德成。”端、敬、平、专、通、纯、宏七者,学而存养有以致之也。致之于心,则见之于行,而成之于德,此皆不动心之效也。高攀龙谓: “动心最可耻。心最贵也,物最贱也,奈何贵为贱役。”故阳明人赣,即知其必立事功,季本问之,则曰“吾触之不动矣”。


养心莫善于慎独。《大学》两言“君子必慎其独”,子思于《中庸》首章即以 “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为教。是以叶適谓“慎独为立德之方”,亦为“入圣之门”。故吕坤认为:“无屋漏功夫,做不得宇宙事业。”方学渐曾详言其功夫云:“慎独者,圣学之要。当其燕居独处之时,内观本体,湛然惺然,此天理也。存理而欲自退,是第一着功夫。内观此中稍有染着,此人欲也。检察欲念,从何起根,扫而去之,复见本体,遏欲以存理,是第二着功夫。两者交修,乃慎独全功。”欲慎独,则省察功夫最为 要紧,才觉私意起,便克去遏绝之,则自纯于天理矣。杨椒山云:“心为人一身之主,如树之根,如果之蒂,最不可先坏了心。心里若存天理,存公道,行出来便都是好事,便是君子这边的人;心里若存的是人欲,是私意,虽欲行好事,也常有始无终,虽欲外面做好人,也曾被人看破。如根衰则树枯,蒂坏则果落,故人切休把心坏了。”先立乎心意之微,这是慎独之直捷法门。


养心奠善于克念。“圣罔念则作狂,狂克念则作圣。”吾人于日用常行中, 宜随时省察,随时觉照,每于念头起处,即内观其为善恶是非、人欲天理,一有不正,即勇猛克去,力去此心中贼,务使归于正念,念念皆正,则心中纯是一片天理流行矣。第二步便为止念功夫,务使此“真心”湛寂,一念不生,方为上着,即所谓“无念境地”也。昔王阳明谓:“去山中贼易,去心中贼难”,佛家有“心为贼王”之语,欲克去此为心中贼之一切恶念、邪念、杂念,此则即用曾子之三省功夫,犹恐难济,而宜于十二时中,片时亦不可放过。久久纯熟,则自易办矣。杨 椒山谓:“念头一起,则自思这是好念是恶念?若是好念,便扩充起来,必见之行。若是恶念,便禁止勿思。方行一事,即思此事合天理不合天理?若是合天理便行,若是不合天理,便止而勿行,不可有丝毫违天害理之事。”合天理即是正念,即当存之;不合天理便是邪念,即当克之。此克念入圣之下手法也。


养心莫善于正心。《大学》曰:“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又言修身在正其心……心住于心位而不住于外物,心住于天理而不住于人欲,纯是一善之流行, 一仁之流行,一道之流行,则不待正而自正矣。心在于忿憤、恐惧、好乐,以至于富贵、功名、利禄,则已外乎其位,而不得其善,不得其仁,不得其天理,而心亦不可得其正矣。天下之大根本,人心而已。时时提撕此人心,舍其不善而著其善, 舍其不仁而著其仁,舍其人欲而著其天理。斯亦所以正其心之要道也。王心敬曾云:“小心而不流于惧,静心而不流于虚,空心而不流于寂,勤心而不流于急, 仁心而不流于姑息,勇心而不流于刚暴,希圣希贤之心,而不入于好高喜胜,志在人上则可与言操心矣。过犹不及,不及固不得其正过亦不得其正,故宜时时操持提撕以养其正,方可入道。故李顒谓:“天下大根本,人心而巳。大肯綮, 提醒天下之人心而已。”


孟子有言曰:“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 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 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者,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养心之要,亦即是在养此仁义礼智之心,扩而充之,则 其用不可胜穷矣,岂只远离乎欲心而复其人心而已哉!古圣《心法》有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放其人心,充其极也,则易下流于禽兽之心;著其道心,充其极也,则自可上齐于天地之心。二者全是一大心灵之充实,一大性情之流行,而又全赖吾人之善去、善存、善绝、善养也。故曰:君子之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


王阳明有云:“人者,天地万物之心也;心者,天地万物之主也。”吾人如能随时觉照此心,省察此心,操持此心,存养此心,则不但吾人自有个主宰,天地亦自有个主宰。主宰立,则一切不立而自立矣。故汉密尔顿谓:“世界上最伟大者莫如人,人身中最伟大者莫如心。”心能创造一切,亦能毁灭一切,能使吾人上入天堂,亦能使吾人下堕地狱,能不慎乎?人心一善,万善即随之而生;人心一恶, 万恶亦随之而生。善恶之行,始于一心。心灵一圣洁,则其人生即为圣洁之人生;心灵一恶浊,则其人生即为恶浊之人生。心灵一高明,则其人生即为高明之人生;心灵一卑鄙,则其人生即为卑鄙之人生。惟人心本善,本圣洁髙明,而有不善、不圣洁高明者,情欲动之,习染牵之,因而自失其本来心也。故佛家常谓: “即心即佛”,“自心即佛”。是故心在圣贤豪杰,即为圣贤豪杰;心在盗贼小人, 即为盗贼小人。欲为何如人,全在自为之而已。是以莎士比亚说:“使心地清净而伟大高明,乃青年人最大之诰命。”培根亦说:“深究自己的心,而后发觉一切奇迹在你自己。”此心之在吾身,犹如太阳之在天地。在内善养我圣洁无疵之心 灵,在外自会发出闪烁无比的光明!


心有一切有,心无一切无,一切惟心造,无心万物无。阳明心教有四句偈云:“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复谓此四句宗旨,是澈上澈下语,中人上下,无不接著。自初学以至圣人, 只此功夫,以此自修,直跻圣位,以此接人,更无差失。此在钱德洪认为无可移易者,惟王龙溪则谓之为“权法”,体用显微,只是一机,心意知物,只是一事。 阳明另有本体说,即“心是无善无恶之心,意是无善无恶之意,知是无善无恶之知,物是无善无恶之物。”四有教所以为中根以下人立教,四无教才是为上根人 立教,即本体即功夫,顿超而直入。中根以下,须用为善去恶功夫,即功夫即本体,循序而上达。二者皆所以接人入圣之功也,而均主在一心。故余于上云:心有一切有,心无一切无,一切惟心造,无心万物无。我无心于一切,复不让一切入吾心,则一切其可奈我何?无心之心,常能自做主宰。韦应物诗云:“兵卫森画戟,宴寝凝清香。海上风雨至,逍遥池阁凉。”在这种肃穆清华的气象里,纯粹是淡,纯粹是雅,纯粹是一心自做主宰。能一心自做主宰,则自有陶渊明所谓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之超然境界矣。故古德谓:“我自无心于万物,万物何妨常围绕。”老子曰:“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之心为心。”无常心,则自无心矣,无心则可以人道,故养心之上者,以养其无有之心为了义。惟佛家则又谓莫谓:“无心即是道,无心犹隔一重关。”此则更上一乘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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