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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震亨:不只是高富帅

 泥盆纪的鱼石螈 2017-04-27

这是一个17世纪“室内装潢家”“生活美学大家”和“家具大咖”,因一本《长物志》闻名于后世。 



文震亨

生于1585年,1645年,字启美,系籍长洲(今江苏苏州),为晚明江南四大才子之一文徵明的曾孙。擅琴艺,书画颇有家风。其传世之作《长物志》被选入《四库全书》,同时这也是晚明时期书写家具篇幅最多的书籍,是家具研究的必读之物。此外,他还著有《香草诗选》《仪老园记》《金门录》《文生小草》。


从历史的眼光来看,文震亨在晚明一代很是没有名气。那是一个人才辈出的年代,丹青圣手数不胜数,早一些的有唐寅、仇英,以及文震亨的曾祖父文徵明,近一些的则有和他同年生的陈继儒、以及晚他几年的陈洪绶等等。相比之下,对于今人来说,文震亨实在不算脸熟。


史上关于文震亨的文字很少,他不像曾祖父文徵明有个超级粉丝何良俊记录日常起居、与友人交往等各类事项。人们谈起他,大多都是说:他的曾祖父是大名鼎鼎的江南四大才子文徵明,祖父文彭是国子监博士;父亲文元发当过最大的官是卫辉府(今河南汲县)同知;兄长文震孟是天启二年状元。


但文震亨本人呢?难道只是个家世光辉的七世祖吗?当然不是。今天我们就来八一八文震亨的生平亮点。



文震亨 行书七言诗


晚明“高富帅”

文震亨之于当时的人们来说,大概就等于我们如今所说的“高富帅”——家世高,才情富,人长得帅(人赞其“长身玉立,风姿韶秀”)。


当时的文震亨有三绝。一是琴艺佳,不仅善于抚琴,还著有《琴谱》,被召入宫也是因“琴书名达禁中”。这到了现在,大概就等于因为钢琴弹得好,得到了国家主席的接见。


二是山水画得好。想想文徵明,就觉得这应该是家传,并且在另一家传——艺术品鉴这点上,文震亨也是不错的,刘承禧珍秘的王羲之《快雪时晴帖》后有四篇题跋,第三篇就是文震亨写的。



文震亨 《秋山水榭图》


文震亨在王羲之《快雪时晴帖》上的题跋


三则是园林,文家人在造园这一点上一向有天赋,顾苓在他的《塔影园集》就说过:“所居香草垞,水木清华,房栊窈窕,阛阓中称名胜地。曾于西郊构碧浪园,南都置水嬉堂,皆位置清洁,人在画图。”


就像所有胸中有远大抱负的少年一样,文同学也曾想走上高堂,施展报负,可和大多数诗艺绝佳的文人一样,文震亨并没有考试的天赋——天启元年从南京国子监毕业后参加了科举,但名落孙山。可他并没有像其他少年一样执着于科举大业,而是“即弃科举,清言作达,选声伎,调丝竹,日游佳山水。”做不了官,便游山玩水,当个富贵闲人去吧。



文震亨 《云山策杖图》


《长物志》:晚明生活美学圣经

也就是这样的家学身世、如此的气度,才能写出《长物志》这本包括了各类充满雅趣的动植物以及器具的“晚明生活美学指南”。


这本包含了室庐、花木、书画、几榻、香茗等十二类“杂物”和“长物”的书,在当时可谓是“生活美学”的圣经之一。虽然算不上人手一本,但诸多“土豪”们捧着这本书,按照上面的说法,把家里对应的“俗”“不可用”给扔掉,把“古”“雅”一件件搬进屋里,这样的事情随处可见。



仇英 《临宋人画轴》展示了一个并不奢华却意境别致的明代文人书房。这样的意境,正是文震亨所追求的。


这本被当时和如今的人交口称赞视为文人生活典范的书,在此后两三百年的正统评价并不高。


就像虽然被选进了四库全书,但《钦定四库全书·子部·长物志》中的评价里依旧是“所论皆闲适游戏之事,识悉毕具明季山人墨客多传是术,著书问世累牍盈篇,大抵皆琐细不足录。”似乎能看到那些官员一脸嫌弃地哀叹着,一代大家之后怎么就成日关注这些鸡零狗碎之事。


或许对于彼时的正统人士来说是“鸡零狗碎”,但对于如今的人们,特别是研究家具的人们来说,这是一本必读的书目。



陈植校注版的《长物志》。此书1984年出版,内容详尽,关于文震亨的生平考据也附于书中。


真正的生活家

这本书里对家具的描写虽然思想不算新——有些部分和《考槃馀事》相近,有几个更是一字不差,但相比《考槃馀事》来说,前后只是简单陈述家具,后者是材料尺寸清晰,哪样是俗,什么是雅说得一清二楚,是个很称职的“指南”。


在这本书中,“俗”“不可用”“最可厌”的字眼随处可见。也就是文震亨的家学渊源与其本身极高的艺术鉴赏能力,说出来的话才有这样的底气,才能让傲气的文人以及手握重金的“新新贵族”们接受并且信服。



壁桌长短不拘,但不可过阔,飞云、起角、螳螂足诸式,俱可供佛,或用大理及祁阳石镶者,出旧制,亦可。


古人制几榻,虽长短广狭不齐,置之斋室,必古雅可爱,又坐卧依凭,无不便适。


他说:榻中,有旧断纹、元代螺钿的就是自然古雅的,镶大理石、朱漆、竹刻还有填粉、有新螺钿的,都是不雅的。


他说:天然几做得狭长是最可厌的,江苏专诸巷中所产的一种椅子的样式、吴江的竹椅等,都不可取。


“宁古无时,宁朴无巧,宁俭无俗”,自然,素雅,低调,也许还有一点点教条,这就是所谓“贵介风流,雅人深致”的精髓吧。



长夏宜敞室,尽去窗槛,前梧后竹,不见日色,列木几极长大者于正中,两傍置长榻无屏者各一,不必挂画,盖佳画夏日易燥,且后壁洞开,亦无处宜悬挂也。


从这些字句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个真正的生活家,是以怎样的耐心和细致指出,卧室书房亭台等等空间的布置都应简繁不同、寒暑各异,坐具、椅榻摆放都应有序。


或许就是因为他是个真正的生活家,才会写到前人都极少提及的家具——毕竟家具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从不把这些“杂物”“长物”当做炫耀的资本,这从书中第一卷为“居室”,而不是像彼时流行的同类书籍以书画作为第一卷,就可看出他对这个小世界的用心。



悬画宜高,斋中仅可置一轴于上,若悬两壁及左右对列,最俗。长画可挂高壁,不可用挨画竹曲挂。堂中宜挂大幅横披,斋中宜小景花鸟;若单条、扇面、斗方、挂屏之类,俱不雅观。画不对景,其言亦谬。


他真心细细考究用法,给予后来者建议和指导。就如序言中所说的,写这本书是为了:“吾正惧吴人心手日变,如子所云,小小闲事长物,将来有滥觞而不可知者,聊以是编堤防之。”


从他的书中,我们可以还原晚明士人最高雅的生活,得知最古雅的家具应是什么样子,并该如何摆放才得当。


几榻俱不宜多置,但取古制狭边书几一,置于中,上设笔砚、香合、熏炉之属,俱小而雅。别设石小几一,以置茗瓯茶具;小榻一,以供偃卧趺坐。不必挂画,或置古奇石。


我们还可以推测,书中提及20种家具中未包括床和储物类家具,或许是因为这些文人们认为具有陈列书籍和艺术品功能的家具才值得关注,对日用家具没什么兴趣。


而且从中我们可看出,文震亨推崇的是古雅,而非今人之唯材论的“黄花梨”“紫檀”,甚至对于有些家具,推崇的是“文木”,紫檀反而不雅。如果以文震亨的观点来看,清式家具就大都是“俗不可耐”。



佚名 《群盲鉴古图》,图中一群盲人煞有解释地品鉴古玩,寓意对附庸风雅之人的调侃和讽刺。这正如李泽春在《长物志》序中所说,“庸奴钝汉,沾沾以好使自命。每经鉴赏,出口便俗,入手便粗,纵极其摩挲护持之情状,其侮辱弥甚。”


恰恰文震亨推崇的古雅,在某些部分与如今的家居审美不谋而合,素雅自然,简而有序,这十分符合今人的家居风格。而且他要求的榻、椅制式,可谓既符合人体工学,还具有一定的养生功效。


其余关于花、果、书画、器具等等,也独有看法,不愧“生活家”之名。


是沉溺于感官之人还是心有家国之士?

赵伯田在其《南华禄——晚明南方士人生活史》中评价《长物志》说:


这个世俗世界之外的“文雅境界”就像是一件华美的袍子,密实的针脚下缝着的全是两个字:无用……说是无用,但一个时代的文人却要藉此建立他们全部的生活。


细致地经营着自己小世界的文震亨,似乎就是赵柏田所说的“沉溺于感官之人”。但事情就是这样吗?这样所谓的“沉溺于感官”之人,就是只对自己小世界里的一花一木感兴趣,不管外头的家国天下吗?不是的。


在今人的观念中,文震亨应是终日与书画雅玩相伴、游山玩水,四处品鉴,到了适当的年龄安然死去的“富贵闲人”。然而,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普通人,也就根本不会按常理出牌。1645年,清兵攻占苏州,推行剃发令时,文震亨“闻令,自投于河,家人救之,绝粒六日而死。”时年61岁。



文震亨 《幽岭闲居》,山水闲人,在我们看来这是文震亨的归宿。


这样的结局,并非偶然。文震亨41岁那年,吏部郎中周顺昌得罪魏忠贤被捕,苏州数万百姓为之鸣冤叫屈,文震亨作为伸冤领袖之一,谒见巡抚和御史中。那时,便可看出他心中不止有鸟语芬芳,亦藏家国天下。


或就如赵柏田所说:“他们半边身体享受着此间的声色,另半边,则像一张紧绷的弓,时刻等待着来自高处庙堂的感召。”


出品人丨林育程

责任编辑丨程 香

值班编辑丨汤石香

文丨汤石香

文章来源丨《古典工艺家具》2016年3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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