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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 传 · 严朱吾丘主父徐严终王贾传

 廿氏春秋 2017-04-27

  助侍燕(宴)从容,上问助居乡里时,助对曰:“家贫,为友壻富人所辱(1)。”上问所欲,对愿为会稽太守。于是拜为会稽太守。数年,不闻问(2)。赐书曰:“制诏会稽太守:君厌承明之庐(3),劳侍从之事,怀故土,出为郡吏。会稽东接于海,南近诸越,北枕大江(4)。间者,阔焉久不闻问,具以《春秋》对,毋以苏秦从(纵)横(5)。”助恐,上书谢称:“《春秋》天王出居于郑,不能事母,故绝之(6)。臣事君,犹子事父母也,臣助当伏诛。陛下不忍加诛,愿奉三年计最(7)。”诏许,因留侍中。有奇异,辄使为文,及作赋颂数十篇。

  (1)友壻:同门之壻。(2)不闻问:谓不通信息。(3)承明:殿名。在未央宫。(4)枕:临也。(5)毋以苏秦纵横:汉武帝独尊儒术,罢黜百家,故有此语。(6)《春秋》天王出居于郑等句:《春秋》僖公二十四年:“天王出居于郑。”《公羊传》曰:“王者无外,此其言出何?不能乎如也。”天王:指周襄王。母:指襄王与弟叔带之母惠后。因惠后宠爱叔带而欲立之,故襄王避难而出奔于郑。(7)计最:汉法,地方官吏每年或三年(远郡如此)呈报京师的考核文书。

  后淮南王来朝,厚赂遗助,交私论议。及淮南王反,事与助相连,上薄其罪(1),欲勿诛。廷尉张汤争(2),以为助出入禁门,腹心之臣,而外与诸侯交私如此,不诛,后不可治。助竟弃市(3)。

  (1)薄其罪:以为其罪不大。(2)张汤:本书有其传。(3)弃市:严助死于元狩元年(前122)。

  朱买臣字翁子,吴人也。家贫,好读书,不治产业,常艾(刈)薪樵,卖以给食,担束薪,行且诵书。其妻亦负戴相随,数止买臣毋歌呕(讴)道中。买臣愈益疾歌,妻羞之,求去。买臣笑曰:“我年五十当富贵,今已四十余矣。女(汝)苦日久,待我富贵报女(汝)功。”妻恚怒曰:“如公等,终饿死沟中耳,何能富贵?”买臣不能留,即听去。其后,买臣独行歌道中,负薪墓间。故妻与夫家俱上冢,见买臣饥寒,呼饭饮之(1)。

  (1)饭饮之:犹言饮食之。

  后数岁,买臣随上计吏为卒,将重车至长安(1),诣阙上书,书久不报。待诏公车,粮用乏,上计吏卒更乞丐之。会邑子严助贵幸,荐买臣。召见,说《春秋》,言《楚词》,帝甚说(悦)之,拜买臣为中大夫,与严助俱侍中。是时方筑朔方(2),公孙弘谏,以为罢(疲)敝中国。上使买臣难诎弘,语在《弘传》。后买臣坐事免,久之,召待诏。

  (1)将车:犹扶车。重车:辎重之车。(2)筑朔方:朔方筑于元朔三年(前126)。

  是时,东越数反覆(1),买臣因言:“故东越王居保泉山(2),一人守险,千人不得上。今闻东越王更徙处南行,去泉山五百里,居大泽中(3)。今发兵浮海,直指泉山,陈舟列兵,席卷南行,可破灭也。”上拜买臣会稽太守。上谓买臣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4),今子何如?”买臣顿首辞谢。诏买臣到郡,治楼船,备粮食、水战具,须诏书到(5),军与俱进。

  (1)东越数反覆:详见本书《闽越传》。(2)泉山:后称清源山,在今福建泉州市。(3)大泽中:指今台湾海峡。(4)此项羽语,武帝引述之。(5)须:待也。

  初,买臣免,待诏,常从会稽守邸者寄居饭食(1),拜为太守,买臣衣故衣,怀其印缓,步归郡邸。直(值)上计时(2),会稽吏方相与群饮,不视买臣。买臣入室中,守邸与共食(3),食且饱,少见(现)其缓,守邸怪之,前引其缓,视其印,会稽太守章也。守邸惊,出语上计掾吏。皆醉,大呼曰:“妄诞耳(4)!”守邸曰:“试来视之。”其故人素轻买臣者入内视之(5),还走,疾呼曰:“实然!”坐中惊骇,白守丞(6),相推排陈列中庭拜谒。买臣徐出户。有顷,长安厩吏乘驷马车来迎,买臣遂乘传去。会稽闻太守且至,发民除道,县吏并送迎,车百余乘。入吴界,见其故妻、妻夫治道。买臣驻车,呼令后车载其夫妻,到太守舍,置园中,给食之。居一月,妻自经死,买臣乞其夫钱(7),令葬。悉如见故人与饮食诸尝有恩者,皆报复焉。

  (1)会稽守邸:会稽守在京之公馆。(2)上计时:地方官吏呈报考核文书之时。(3)守邸:指守邸之人。(4)诞:大言。(5)入内:即入室。(6)守丞:即会稽守邸丞。统属于大鸿胪之郡邸长丞(陈直说)。(7)乞(qì):给予。

  居岁余,买臣受诏将兵,与横海将军韩说等俱击破东越,有功。征入为主爵都尉(1),列于九卿。

  (1)主爵都尉:汉官名。掌有关封爵之事。武帝时改名右扶风,成为地方行政长官,又变为行政区之名。

  数年,坐法免官,复为丞相长史。张汤为御史大夫。始买臣与严助俱侍中,贵用事,汤尚为小吏,趋走买臣等前后。汤以廷尉治淮南狱,排陷严助,买臣怨汤。及买臣为长史,汤数行丞相事,知买臣素贵,故陵折之。买臣见,汤坐床上弗为礼。买臣深怨,常欲死之(1),后遂告汤阴事,汤自杀,上亦诛买臣。买臣子山拊官至郡守,右扶风。

  (1)死之:舍命以害之。

  吾丘寿王字子赣(1),赵人也。年少,以善格五召待诏(2),诏使从中大夫董仲舒受《春秋》(3),高材通明。迁侍中中郎,坐法免。上书谢罪,愿养马黄门,上不许。后愿守塞扞(捍)寇难,复不许。久之,上疏愿击匈奴,诏问状,寿王对良善,复召为郎。

  (1)吾丘寿王:姓吾丘(或作虞邱),名寿王。(2)格五:博戏名。以棋子行,至五格不得行、故曰“格五”。(3)董仲舒:本书有其传。

  稍迁,会东郡盗贼起,拜为东郡都尉。上以寿王为都尉,不复置太守。是时,军旅数发,年岁不熟,多盗贼。诏赐寿王玺书曰:“子在朕前之时,知(智)略辐凑(1),以为天下少双,海内寡二。及至连十余城之守,任四千石之重(2),职事并废,盗贼从(纵)横,甚不称在前时,何也?”寿王谢罪,因言其状。

  (1)辐凑:车辐凑集于毅上,比喻出谋划策多。(2)任四千石:郡守、都尉皆二千石,吾丘寿王为都尉,兼摄太守,故云四千石。

  后征入为光禄大夫侍中(1)。丞相公孙弘奏言:“民不得挟弓弩。十贼扩弩(2),百吏不敢前,盗贼不辄伏辜,免脱者众,害寡而利多,此盗贼所以蕃也(3)。禁民不得挟弓弩,则盗贼执短兵,短兵接则众者胜。以众吏捕寡贼,其势必得。盗贼有害无利,则莫犯法,刑错(措)之道也。臣愚以为禁民毋得挟弓弩便。”上下其议,寿王对曰(4):

  (1)光禄大夫:应称“中大夫”。周寿昌:“《百官志》太初元年更名中大夫为光禄大夫。案:公孙弘相在元朔五年,逾三年薨,当元狩二年,下距太初元年凡十八年。此当公孙弘相时,应称中大夫。”(2)扩(kuò):张满弩弓。(3)蕃:繁殖。(4)对曰:下文是《议禁民不得挟弓弩对》。

  臣闻古者作五兵(1),非以相害,以禁暴讨邪也。安居则以制猛兽而备非常,有事则以设守卫而施行阵。及至周室衰微,上无明王,诸侯力政,强侵弱,众暴寡,海内抏敝(2),巧诈并生。是以知(智)者陷愚,勇者威怯,苟以得胜为务,不顾义理。故机变械饰,所以相贼害之具不可胜数。于是秦兼天下,废王道,立私议,灭《诗》、《书》而首法令(3),去仁恩而任刑戮,堕名城(4),杀豪桀(杰),销甲兵,折锋刃。其后,民以耰锄箠挺相挞击,犯法滋众,盗贼不胜,至于赭衣塞路,群盗满山,卒以乱亡。故圣王务教化而省禁防,知其不足恃也(5)。

  (1)五兵:指矛、戟、弓、剑、戈等五种兵器。(2)抏(wán):摧挫消耗之意。(3)首法令:以法令为首。(4)堕:毁也。(5)不胜:言不可胜。

  今陛下昭明德,建太平,举俊才,兴学官,三公有司或由穷巷(1),起白屋(2),裂地而封,宇内日化,方外乡(向)风,然而盗贼犹有者,郡国二千石之罪,非挟弓弩之过也。《礼》曰男子生,桑弧蓬矢以举之,明示有事也(3)。孔子曰:“吾何执?执射乎(4)?”大射之礼,自天子降及庶人,三代之道也。《诗》云“大侯既抗,弓矢斯张,射夫既同,献尔发功(5)”,言贵中也。愚闻圣王合射以明教矣,未闻弓矢之为禁也。且所为禁者,为盗贼之以攻夺也。攻夺之罪死,然而不止者,大奸之于重诛固不避也。臣恐邪人挟之而吏不能止,良民以自备而抵法禁(6),是擅贼威而夺民救也(7)。窃以为无益于禁奸,而废先王之典,使学者不得习行其礼,大不便。

  (1)由穷巷:谓由贫民出身。(2)起白屋:起家无所凭借之义。白,犹素。(3)有事:言有四方扞御之事。(4)“吾何执,执射乎”:见《论语·子罕》。(5)“大侯既抗”等句:引诗见《诗经·小雅·宾之初筵》。侯:箭靶。抗:竖起。张:弓加上弦,放上箭,此曰“张”。同:齐也。献:犹逞。发:射也。功:本领。(6)抵:触犯。(7)擅:专也。

  书奏,上以难丞相弘。弘诎(屈)服焉。

  及汾阴得宝鼎(1),武帝嘉之,荐见宗庙,臧(藏)于甘泉宫。群臣皆上寿贺曰:“陛下得周鼎。”寿王独曰非周鼎。上闻之,召而问之,曰:“今朕得周鼎,群臣皆以为然,寿王独以为非,何也?有说则可,无说则死。”寿王对曰:“臣安敢无说!臣闻周德始乎后稷,长于公刘,大于大王(2),成于文武,显于周公,德泽上昭(3),天下漏泉(4),无所不通。上天报应,鼎为周出,故名曰周鼎。今汉自高祖继周,亦昭德显行,布恩施惠,六合和同。至于陛下,恢廓祖业,功德愈盛,天瑞并至,珍祥毕见。昔秦始皇亲出鼎于彭城而不能得,天祚有德而宝鼎自出,此天之所以与汉,乃汉宝,非周宝也。”上曰:“善。”群臣皆称万岁。是日,赐寿王黄金十斤。后坐事诛(5)。

  (1)汾阳:县名。在今山西河津县西南。(2)大王:古公亶父。(3)昭:明也。(4)漏泉:意谓被雨露、饮甘泉。(5)诛:吾丘寿王诛死后,武帝颇悔恨。见《刘向传》按道侯韩说谏帝语。

  主父偃(1),齐国临菑人也。学长短从(纵)横术(2),晚乃学《易》、《春秋》、百家之言(3)。游齐诸子间(4),诸儒生相与排傧(摈),不容于齐。家贫,假貣无所得(5),北游燕;赵、中山(6),皆莫能厚,客甚困。以诸侯莫足游者,元光元年(7),乃西入关见卫将军(8)。卫将军数言上,上不省。资用乏,留久,诸侯宾客多厌之,乃上书阙下。朝奏,暮召入见。所言九事,其八事为律令,一事谏伐匈奴,曰(9):

  (1)主父偃:姓主父,名偃。(2)长短纵横术:古代纵横家的游说术。(3)主父偃受《易》于王同。见本书《儒林传》。(4)诸子:指诸儒。(5)貣(tè):求乞。(6)燕、赵、中山:皆古国名,又地名,在今北京市、河北省等地区。(7)元光无年:即公元前134年。(8)卫将军:卫青。本书有其传。(9)曰:下文是《谏伐匈奴书》。

  臣闻明主不恶切谏以博观,忠臣不避重诛以直谏,是故事无遗策而功流万世。今臣不敢隐忠避死,以效遇计,愿陛下幸赦而少察之。

  《司马法》曰(1):“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天下既平,天子大恺(2),春搜秋狝(3),诸侯春振旅(4),秋治兵,所以不忘战也。且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末节也。古之人君一怒必伏尸流血,故圣王重行之(5)。夫务战胜,穷武事,未有不悔者也。

  (1)《司马法》:即《马马穰苴兵法)(王先谦引《通鉴》胡注)。(2)大恺:古代还师振旅之乐。(3)搜(sōu):打猎。狝(xiǎn):秋天打猎曰“狝”。(4)振:整也。旅:众也。(5)重:难也。

  昔秦皇帝任战胜之威,蚕食天下,并吞战国,海内为一,功齐三代。务胜不休,欲攻匈奴,李斯谏曰(1):“不可。夫匈奴无城郭之居,委积之守(2),迁徒鸟举,难得而制。轻兵深入,粮食必绝;运粮以行,重不及事。得其地,不足以为利;得其民,不可调而守也(3)。胜必弃之,非民父母(4)。靡敝中国(5),甘心匈奴,非完计也。”秦皇帝不听,遂使蒙恬将兵而攻胡,却地千里,以河为境。地固泽卤(6),不生五谷,然后发天下丁男以守北河(7)。暴兵露师十有余年,死者不可胜数,终不能逾河而北。是岂人众之不足,兵革之不备哉?其势不可也。又使天下飞刍挽粟(8),起于黄、腄、琅邪负海之郡(9),转输北河,率三十锺而致一石(10)。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饷,女子纺绩不足于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养,道死者相望(11),盖天下始叛也。

  (1)李斯:秦朝丞相,主张郡县制、禁私学,以加强封建中央集权的统治。整理文字,善于书法。被赵高所杀。(2)委积之守:谓仓廪之藏。(3)调:调和。(4)胜必弃之,非民父母:胜其国而弃其民,非为民父母之道(李慈铭说)。(5)靡:散也。下同。(6)泽卤:地低洼而盐咸。(7)北河:古代黄河自今内蒙古磴口县以下,分为南北二支,北支称“北河”,约当今乌加河。(8)飞刍:要求迅速运送刍稿。輓:谓引车船。(9)黄、腄:二县名。皆在今胶东半岛上,黄县,在今山东黄县东。腄县,在今山东福山县。琅邪:县名。在今山东胶南县南。(10)锺:古代量名。六斛四斗为“锺”。三十锺:二百九十二斛。石:容量单位。十斗为石。石相等斛。三十斛而致一石:即一百九十二石而致一石。可见当时运输消耗之大。(11)道死:谓死于道路。

  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于边,闻匈奴聚代谷之外而欲击之(1)。御史成谏曰:“不可。夫匈奴,兽聚而鸟散,从之如搏景(影),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窃危之。”高帝不听,遂至代谷,果有平城之围(2)。高帝悔之,乃使刘敬往结和亲(3),然后天下亡(无)干戈之事。

  (1)代谷:地名。大约在平城(今山西大同东北)附近。(2)平城:县名。在今山西大同市东北。(3)刘敬:本书有其传

  “故兵法曰:“兴师十万,日费千金。”秦常积众数十万人,虽有覆军杀将,系虏单于,适足以结怨深仇,不足以偿天下之费。夫匈奴行盗侵驱(1),所以为业,天性固然。上自虞夏殷周,固不程督(2),禽兽畜之,不比为人。夫不上观虞夏殷周之统,而下循近世之失,此臣之所以大恐,百姓所疾苦也。且夫兵久则变生,事苦则虑易(3)。使边境之民靡敝愁苦,将吏相疑而外市(4),故尉佗、章邯得成其私(5),而秦政不行,权分二子(6),此得失之效也。故《周书》曰:“安危在出令,存亡在所用(7)。”愿陛下孰(熟)计之而加察焉。

  (1)侵驱:侵掠人畜之意。(2)程:考核。督:督察。(3)虑易:言思想变态。(4)外市:谓对外私作政治军事交易。(5)尉佗:南越王,见本书《南越传》。章邯:秦将,投降于项羽,封为雍王。(6)二子:指尉佗、章邯。(7)“安危在出令”二句:引文不见于今本《尚书·周书》。

  是时,徐乐、严安亦俱上书言世务。书奏,上召三人,谓曰:“公皆安在(1)?何相见之晚也!”乃拜偃、乐、安皆为郎中。偃数上疏言事,迁谒者(2),中郎,中大夫。岁中四迁。

  (1)公:《史记》作“公等”。皆:疑作“比”,比安在:言比来在何处(宋祁说)。(2)谒者:官名。汉制,郎中令属官有谒者,少府属官亦有中书谒者令。

  偃说上曰:“古者诸侯地不过百里,强弱之形易制。今诸侯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缓则骄奢易为yín乱,急则阻其强而合从(纵)以逆京师。今以法割削,则逆节萌起,前日朝错是也(1)。今诸侯子弟或十数,而適(嫡)嗣代立,余虽骨肉,无尺地之封,则仁孝之道不宣。愿陛下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愿,上以德施,实分其国,必稍自销(削)弱矣。”于是上从其计(2)。又说上曰:“茂陵初立,天下豪杰兼并之家,乱众民,皆可徙茂陵,内实京师,外销(削)奸猾,此所谓不诛而害除。”上又从之。

  (1)朝错:即晁错,本书有其传。(2)上从其计:元朔二年(前127)汉武帝始令诸侯王分封子弟(徐广说)。

  尊立卫皇后及发燕王定国阴事(1),但有功焉。大臣皆畏其口,赂遗累千金。或说偃曰:“大横(2)!”偃曰:“臣结发游学四十余年,身不得遂(3),亲不以为子,昆弟不收,宾客弃我,我厄日久矣。丈夫生不五鼎食(4),死则五鼎亨(烹)耳(5)!吾日暮(6),故倒行逆施之(7)。”

  (1)燕王定国:燕敬王刘泽之孙。见本书卷三五《燕王传》。(2)大横:太蛮横。(3)遂:犹达。(4)五鼎食:羊、豕、肤、鱼、腊等五鼎食,为古代诸侯享用;卿大夫只三鼎食。主父偃当时为中大夫,故有“不五鼎食”之语。(5)五鼎烹:谓被镬烹,非必五鼎烹。(6)日暮:谓年龄见老。(7)故倒行逆施之:伍子胥有“吾日暮途穷,故倒行逆施之”之语,见《史记·伍子胥列传》。

  偃盛言朔方地肥饶,外阻河,蒙恬筑城以逐匈奴,内省转输戍漕,广中国,灭胡之本也。上览其说,下公卿议,皆言不便。公孙弘曰:“秦时尝发三十万众筑北河,终不可就,已而弃之。”朱买臣难诎弘,遂置朔方,本偃计也。

  元朔中(1),偃言齐王内有淫佚(逸)之行(2),上拜僵为齐相。至齐,遍召昆弟宾客,散五百金予之,数曰(3):“始吾贫时,昆弟不我衣食(4),宾客不我内(纳)门(5),今吾相齐,诸君迎我或千里。吾与诸君绝矣,毋复入偃之门!”乃使人以王与姊奸事动王(6)。王以为终不得脱,恐效燕王论死,乃自杀(7)。

  (1)元朔:汉武帝年号(前128—前123)。(2)齐王:指齐厉王刘次昌。(3)数(shu):指责。 (4)不我衣食:谓不给我衣食。(5)不我纳门:谓不让我进门。 (6)动王:谓打动王心。 (7)自杀:齐厉王自杀于元朔二年(前127)。见本书《高五王传》齐五刘肥传。

  偃始为布衣时,尝游燕、赵,及其贵,发燕事。赵王恐其为国患(1),欲上书言其阴事,为居中(2),不敢发。及其为齐相,出关,即使人上书,告偃受诸侯金,以故诸侯子多以得封者(3)。及齐王以自杀闻(4),上大怒,以为僵劫其王令自杀,乃征下吏治。偃服受诸侯之金,实不劫齐王令自杀。上欲勿诛,公孙弘争曰:“齐王自杀无后,国除为郡,入汉,偃本首恶,非诛偃无以谢天下(5)。”乃遂族偃(6)。

  (1)赵王:指赵王刘彭祖,景帝之子。(2)为居中:言为其(指主父偃)居于朝廷。(3)诸侯子:《史记》作“诸侯子弟”。(4)及齐王以自杀闻:或作“及齐以王自杀闻”(《汉书补注》引宋祁说)。(5)偃本首恶等句:诛首恶乃《春秋》之义,见《公羊传》僖公二年虞师晋师灭夏阳。(6)族偃:主父偃死于元朔三年(前126)。其狱乃咸宣所治,见《酷吏传》咸宣传。

  偃方贵幸时,客以干数,及族死,无一人视,独孔车收葬焉(1)。上闻之,以车为长者。

  (1)孔车:《史记》作“洨孔车”。洨,县名。属沛郡。

  徐乐,燕无终人也(1)。上书曰(2):

  (1)无终:县名。今河北蓟县。(2)上书曰:下文是《上武帝书言世务》。

  臣闻天下之患,在于土崩,不在瓦解,古今一也。何谓土崩?秦之末世是也。陈涉无千乘之尊,尺上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后,无乡曲之誉,非有孔、曾、墨子之贤(1),陶朱、猗顿之富也(2)。然起穷巷,奋棘矜(3),偏袒大呼,天下从风,此其故何也?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乱而政不修,此三者陈涉之所以为资也。此之谓上崩。故曰天下之患在乎土崩。

  (1)孔、曾:孔子、曾子。(2)陶朱、猗顿:二人皆古代富商,详见本书《货殖传》。陶朱:陶朱公,即范蠡。(3)棘:戟也。矜(qin):矛柄。

  何谓瓦解?吴、楚、齐、赵之兵是也(1)。七国谋为大逆(2),号皆称万乘之君,带甲数十万,威足以严其境内,财足以劝其士民,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3),而身为禽(擒)于中原者,此其故何也?非权轻于匹夫而兵弱于陈涉也,当是之时先帝之德未衰(4),而安土乐俗之民众,故诸侯无竟(境)外之助。此之谓瓦解。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

  (1)吴、楚、齐、赵:皆汉诸侯王国,曾参与景帝时七国之乱。(2)七国:指汉景帝时叛乱之吴、楚等七国。(3)西攘:谓向西侵取汉地。(4)德:《史记》作“德泽”。

  由此观之,天下诚有土崩之势,虽布衣穷处之士或首难而危海内(1),陈涉是也,况三晋之君或存乎(2)?天下虽未治也,诚能无土崩之势,虽有强国劲兵,不得还(旋)踵而身为禽(擒),吴楚是也,况群臣百姓,能为乱乎?此二体者,安危之明要,贤主之所留意而深察也。

  (1)首难:谓首唱而作难。(2)三晋:指韩、赵、魏三国。

  间者,关东五谷数不登,年岁未复(1),民多穷困,重之以边境之事(2),推数循理而观之,民宜有不安其处者矣。不安故易动,易动者,土崩之势也。故贤主独观万化之原,明于安危之机,修之庙堂之上,而销未形之患也。其要,期使天下无土崩之势而已矣。故虽有强国劲兵,陛下逐走兽,射飞鸟,弘游燕(宴)之囿,淫从(纵)恣之观,极驰骋之乐,自若(3)。金石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帷幄之私徘优朱(侏)儒之笑不乏于前(4),而天下无宿忧(5)。名何必夏、子(6),俗何必成、康(7)!虽然,臣窃以为陛下天然之质(8),宽仁之资,而诚以天下为务,则禹、汤之名不难侔(9),而成、康之俗未必不复兴也,此二体者立,然后处尊安之实,扬广誉于当世,亲天下而服四夷,余恩遗德为数世隆,南面背依()摄袂而揖王公,此陛下之所服也(10)。臣闻图王不成,其敝足以安(11)。安则陛下何求而不得,何威而不成,奚征而不服哉(12)?

  (1)复(fù):恢复。(2)重(ch6ng):再加之意。(3)自若:意谓泰然处之而不改变。

  (4)帷幄:《史记》作“帷帐。”(5)宿:久也。(6)夏、子:夏禹、子汤(汤,子姓)。《史记》作“汤武”。(7)成康:指西周成王、康王之世。 (8)质:《史记》作“圣”。(9)禹、汤:《史记》作“汤武”。

  侔:等也。

  (10)眼:多也。

  (11)汉时有“图王不成,其敝可以霸”的成语(参考《汉书补注》),徐乐袭取而少变之,即改“霸”为“安”。(12)据《史记》,徐乐后迁为中大夫。


译文



  严助侍奉武帝闲聊,皇上问严助居住在家乡时的情况,严助回答说: “家庭贫穷,受富有的连襟欺辱。”皇上问他有什么要求,严助回答愿意做会稽郡太守。于是汉武帝就任命严助为会稽郡太守。过了好几年,武帝都没有听到称赞严助政绩的报告。汉武帝颁布诏书说:“制诏会稽太守:你厌倦在皇宫承明庐勤劳侍从的工作,思念故土,出京去做郡守。会稽郡束面连接大海,南边靠近诸越,北临大江。阔别许久没有听到你的消息,把你的情况全部根据《春秋》经义禀告我,不要使用苏秦的纵横之术。”严助很害怕,上书谢罪说:“《春秋》上说周惠王的儿子周襄王见弟弟叔带受宠于惠后,惠后想立叔带为王,所以周襄王避难出奔到郑国,不能侍奉母亲,因此来往断绝。臣下侍奉君王,就像儿子侍奉父母一样,臣子严助应该服罪。陛下不忍心加以责罚,我希望亲自进京奉上三年的考绩。”武帝下诏批准,于是严助留在京城担任侍中。遇到奇异的事,武帝就让严助写成文章,写成的赋颂有几十篇。

  后来淮南王来京城朝见天子,送厚礼给严助,私下交往议论政事。到淮南王谋反,事情和严助有牵连,皇上减轻严助的罪过,想不杀他。廷尉张汤不同意,认为严助出入宫禁,是皇上

  心腹大臣,却与外面的诸侯交结营私,如果不杀,以后就无法治理。严助终于被处以弃市的死。

  朱买臣,字翁子,吴县人。家庭贫穷,但他很喜欢读书,不懂治产谋生,常常去砍柴草,靠卖柴填饱肚子。朱买臣挑着两捆柴草,一边走一边朗诵书句。他的妻子也背着柴跟在后面,几次三番劝阻买臣不要在路上朗读。朱买臣却更加提高了嗓门。妻子觉得这是羞耻的事,便要求离婚。朱买臣笑着说: “我五十岁时应当富贵,现在已四十多了。你跟着我苦了很多日子,等我富贵了报答你的功劳。”他的妻子愤怒地说:“像你这种人,最终饿死在沟壑中罢了,怎么能富贵?”朱买臣没能留住妻子,就听任她离婚走了。后来,朱买臣独自在路上边走边诵书,背柴从坟墓间经过。前妻和她丈夫一起上坟,看见朱买臣又饿又冷,就叫他吃饭喝水。

  过了几年,朱买臣跟随上计吏当差,推着载衣食用具的车到长安,到宫阙上书,奏书送上去以后很长时间没接到回音。在公车府待韶,粮食资用匮乏,身为上计吏卒的朱买臣只好出外

  食。恰巧碰上同乡严助,严助尊贵而受宠幸,向武帝推荐朱买臣。武帝召见朱买臣,朱买臣说《春秋》,谈《楚辞》,武帝听了很高兴,任命朱买臣为中大夫,和严助同为侍中。这时汉朝正在修筑朔方城,公孙弘规劝武帝,认为筑朔方城会使中国疲敝。武帝让朱买臣诘难辩服了公孙弘,语在《公孙弘传》。后来朱买臣因事获罪被免官,过了很久,又被征召为待诏。

  这时,束越多次反叛后又归服,朱买臣建议说:“以前的东越王盘踞固守泉山,一个人守在险要的地方,一千人也难以攻上去。现在听说柬越王又向南迁徙,离泉山五百里,住在大泽里面。现在派军队乘船渡海,直指泉山,陈列战船集结军队,席卷南下,可以破灭束越。”皇上任命朱买臣为会稽郡太守。皇上对朱买臣说: “富贵不回故乡,就像穿着锦绣衣服走夜路,没人看得见,现在你感觉怎么样?”朱买臣叩头谢恩,并向逮帝辞行。诏令朱买臣到会稽郡后,修治楼船,准备粮食、淡水及其他军需物资,待进军的诏书一到,各军一同进发。

  当初,朱买臣被免官,待诏时,经常跟看守会稽郡设在长安的郡邸的守邸官来往,在郡邸裹借宿、吃饭。被任命为太守后,朱买臣仍然穿着从前的衣服,怀揣会稽太守官印,步行回郡邸。正碰上会稽郡来人到京城上交计簿,会稽郡来京的官吏正相聚在一起喝酒,不理睬朱买臣。朱买臣走进屋中,守邸和他一起吃饭,快吃饱时,朱买臣稍稍将怀裹系宫印的印绶露出来一些。守邸看见了很奇怪,上前一拽印绶,审视那颗印,原来是会稽太守的官印。守邸大惊,出屋告诉上计掾、吏等人。这些人都喝醉了,大叫说: “说大话!”守邸说: “不信,来看看。”朱买臣的旧友中有个一向瞧不起朱买臣的人进屋去看印,看过之后转身就跑,大喊说:“真是那样!”在座的人都十分惊骇,将此事报告了守丞,互相推拥着排列在郡邸的中庭裹请求拜见朱买臣。朱买臣徐徐走出门来。过了一会儿,长安的厩吏驾着四匹马拉的车来迎接朱买臣,朱买臣就乘坐传车离开了长安。会稽郡听说新太守快要到了,征发百姓清扫道路,县裹的官吏一起去迎接,有一百多辆车。朱买臣进入吴县境内,看见他从前的妻子和她现在的丈夫都在修路。朱买臣停住车,大声令跟随的车子载上他们夫妻,到了太守府,朱买臣把他们安置在后园裹居住,供给衣食。住了一个月,朱买臣的前妻上吊自杀了,朱买臣赠给前妻的丈夫一些钱,让他安葬妻子。朱买臣把朋友、供给他饮食以及曾有恩于他的人全部召来相见,都给予报答。

  过了一年多,朱买臣奉韶领兵,与横海将军韩说等一起击破柬越,立下功劳。被征召入京担任主爵都尉,位列九卿,

  几年以后,朱买臣犯法免官,后来又做了丞相长史。当时张汤任御史大夫。先前朱买臣和严助同为侍中,宠贵当权,张汤还是小吏,现在却爬到朱买臣等人之上。后来张汤以廷尉身份审理淮南一案,排挤陷害严助,朱买臣因此怨恨张汤。等到朱买臣担任丞相长史,张汤多次行使丞相权力,知道朱买臣一向贵幸,故意欺凌折辱他。朱买臣进见张汤,张汤坐在床上不以礼接待他。朱买臣非常怨恨,常常想致张汤于死地。后来就告发了张汤暗中所做的不法事情,张汤自杀,皇上也杀了朱买臣。朱买臣的儿子朱山拊官至郡守,右扶风。

  吾丘寿王,字子赣,是赵国人。少年时,因擅长玩一种叫做“格五”的博戏被征召为待韶。武帝下诏让他跟中大夫董仲舒学习《春秋》,吾丘寿王才能很高,通达聪明。后来,提升为中中郎,犯法免官。吾丘寿王上书认错,希望在黄门养马,皇上不同意。此后又请求去守边塞抵御盗寇侵犯,皇上又没有批准。过了很久,吾丘寿王上书希望去攻打匈奴,皇上下诏询问他对攻打匈奴的看法,吾丘寿王的回答很好,又被征召为郎官。吾丘寿王的官职逐渐提升,碰上束郡发生抢劫偷盗案件,被任命为束郡都尉。武帝派吾丘寿王做束郡都尉后,就没再给束郡派太守。这时,束郡军队多次出征,年成歉收,盗贼很多。武帝给吾丘寿王的韶书说: “你在朕身边时,机智谋略层出不穷,被认为是天下无双,海内寡二。等到负责十几座城的守卫,身兼都尉、太守重任,却职责政事一起荒废,致使盗贼横行,和在我身边时相比很不相称,这是为什么?”吾丘寿王上书认错,顺便汇报了束郡的情况。

  后来,武帝征召吾丘寿王入京任光禄大夫侍中。丞相公孙弘上奏说: “民众不能挟带弓箭。十个贼人放箭。一百名官兵不敢上前,盗贼不即时伏法,逃脱的多,对盗贼来说,弓箭弊少而利多,这就是盗贼之所以猖獗的原因啊。禁止民众挟带弓箭,那么盗贼就祇能拿短兵器;短兵器相接,人多的就获胜。用众多官兵捕捉少数盗贼,势在必获。这样一来,盗贼有害无利,就不再犯法,这是使刑罚停止的办法啊。臣愚昧地认为禁止民众挟带弓箭是便利的。”皇上把公孙弘的奏章下发给公卿大臣们讨论。吾丘寿王议论说:臣听说古时候制作兵器,不是用来互相侵害,而是用来禁止暴虐讨伐奸邪的。安居 时,就用兵器制服猛兽以及防备突然发生的变故;发生变乱时,就用它们设防守卫,施用于行伍战阵之中。到了周朝王室衰微的时候,上面没有圣明的君王,诸侯使用武力相互征战,强大的侵害弱小的,人多的欺凌人少的,海内耗损,人民凋敝,奸巧狡诈同时产生。因此,聪明的人陷入愚昧,勇敢的人变得怯懦,苟且致力于获得胜利,根本不顾道义和天理。所以,机巧灵变的兵械增加,用来互相残杀的武器多得数不胜数。于是秦朝兼并天下,废除圣王的道义,倡立私人的谋议,焚灭《诗》、《书》而推崇法令,抛弃仁慈恩德而使用刑罚杀戮,毁坏名城,诛杀豪杰,销毁甲兵,挫折锋刃。在此之后,百姓拿起缦、锄、棰、梃反抗官府统治,犯法的人曰益众多,盗贼不能禁止,以至于身穿红色囚服的罪犯塞满道路,群聚为盗的满山遍野,秦朝终于因此而大乱亡国。所以圣明的君主致力于推行教化而省减禁止和防范,知道不能依仗禁止防范来维护天下安宁。

  现在陛下显扬圣明的德行,建立太平,举荐贤才,设立学官,三公等大臣有的出身于穷街陋巷,有的兴起于茅屋寒舍,划地封为王侯,宇内人民日益教化,境外之人向往中原风俗,可是为什么还有盗贼呢?这是因为郡守、国相失职,而不是百姓挟带弓箭的过错啊。《礼经》上说,古时男子出生,以桑木作弓,蓬草为矢,射天地四方,以此明白地显示男子长大后有四方抵御之事。孔子说:“我拿什么?拿弓箭吗?”为祭祀而举行的射礼,从天子降及庶民,这是夏、商、周三代的道。《诗经》说:“皮做的箭靶已经举起来,张弓拉箭,众射手两人一组并肩齐射,献上发矢中的者的功劳。”这是说尊崇射箭中靶的技艺啊。愚昧的我听说圣明的君王聚会众人射箭是用来显明教化,没听说挟带弓箭受到禁止。况且之所以建议禁止挟带弓箭,是因为盗贼用弓箭去攻杀掠夺。攻杀掠夺的罪是死刑,可是仍然不能制止,这是因为亡命之徒本来就不怕严刑重诛。臣恐怕奸邪之徒挟带弓箭,而官吏却不能禁止;善良的百姓用弓箭来自卫,却会触犯法禁,这是助长盗贼的威风而夺取百姓自救的武器啊。我私下认为不准百姓带弓箭无益于禁止邪恶,却废除了先代圣王的常法,使学者不能学习施行射礼,非常不便利。

  上书奏呈以后,武帝用来诘难丞相公孙弘。公孙弘承认自己理亏,服从吾丘寿王的见解。

  到后来在汾阴得到宝鼎,武帝把它看作是祥瑞的象征,呈献于宗庙,珍藏在甘泉宫裹。群臣都给武帝祝寿庆贺说: “陛下得了周朝的宝鼎。”衹有吾丘寿王说不是周朝的宝鼎。皇上听说后,召见吾丘寿王责问他,说: “如今朕获得周朝的宝鼎,群臣都认为是周鼎,衹有你认为不是,为什么?有解说就行,没有解说就死。”吾丘寿王回答说: “臣怎么敢没有解说!臣听说周朝的德行创始于后稷,滋长于公刘,扩大于文王之祖,成功于文王、武王,显扬于周公。德行恩泽显明于上天,滋润天下就像泉水从屋顶往下漏,没有达不到的地方。上天显现报应,宝鼎为周朝出现,所以叫做周鼎。如今汉朝从高祖刘邦继承周代的传统,也是德昭行显,布恩施惠,六合之内和睦同心。到了陛下,扩展祖宗的基业,功德更加昌盛,天瑞一齐到来,珍祥全都出现、、从前,秦始皇亲自在彭城寻求实鼎却没能得到,天保佑有德明君而使宝鼎自己出现,这是天以它来扶兴汉朝,是汉朝的宝鼎不是周代的宝鼎呀。”皇上说:“讲得好。”群臣都高呼万岁。当天,武帝赏赐给吾丘寿王黄金十斤。后来,吾丘寿王因事获罪被杀。  主父偃,齐国临茁人。他学的是长短纵横之术,晚年才学习《易》、《春秋》、百家之说。游学于齐国读书人之间,儒生们一齐排斥槟弃他,他在齐不能容身。家裹很穷,无处借贷,于是他北游燕、趟、中山,都没有人厚待他,客居异乡,非常困窘。他认为诸侯们没有值得游说的,元光元年,便西入关中,谒见将军卫青。卫将军多次对皇上说起他,皇上一直没召见。主父偃无钱可用,在京城逗留时间久了,诸侯家的门客大都讨厌他,于是他就向朝廷上书。奏书早晨送到皇帝那裹,晚上他就被召进宫中拜见皇帝。奏书中讲了九件事,其中八项是律令方面的问题,一项是谏阻征伐匈奴,文中说:我听说圣明的君主不讨厌恳切的规劝来增广见识,忠臣不逃避严厉的责罚用直言诤谏,因此事无遗策而功名流传万世。现在臣下不敢隐藏忠言、逃避死罪,以奉献愚计,希望陛下赦臣冒昧之罪,并稍微鉴察一下我的见解。《司马法》说:“国家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然太平,忘战必危。”天下已经平定,天子的军队高奏还师振旅的《大凯》之乐,春猎秋狩以习武事,诸侯春季整军,秋天练兵,是为了不忘记战争。发怒是违逆之德,兵器是不祥之物,争斗是微末小节。自古以来人君一怒必定死人流血,所以圣明的君王慎行其事。务求打仗胜利、穷兵黩武的人,没有不招来悔恨的。从前秦始皇凭藉战胜之威,蚕食天下,并吞列国,统一海内,功绩可比夏、商、周三代开国之主。他致力于打胜仗没有休止,要攻打匈奴,李斯谏阻说:“不行。匈奴没有城郭居邑,没有积聚处所,流动迁徙像乌一样飘忽不定,难以控制。轻兵深入,粮食必然接济不上;运粮而行,粮重难运,解决不了问题。夺取匈奴的土地,不能用来生利;俘获匈奴的民众,不能征调用来守卫。战胜匈奴必定要抛弃他们,这不是为民父母应做的事。使中国财力枯竭,而以攻打匈奴为乐。这不是完备之计。”秦始皇不听规劝,于是派蒙恬率兵攻打匈奴,拓地千里,以黄河为边境。那裹本来就是盐碱地,不长五谷。随后,秦始皇又征发天下丁男戍守北河。军队在外驻守十几年,死者不可胜数,始终未能越过黄河北进。这难道是因为人马不足、装备不齐吗?是客观形势不允许啊!又使天下百姓急速运输粮草,从遥远的黄、肿、琅邪等靠海的郡县,转运到北河,一般发运三十钟粟,衹有一石能运到。男子拼命耕种,满足不了粮饷之需,女子努力纺织, 满足不了帷幕之求。百姓财穷力尽,孤寡老弱不能养活,路上死者相望,大概由于这个缘故天下开始反叛秦朝。

  到高祖皇帝平定天下,略地到边境,听说匈奴聚集在代谷外,就要去攻打。御史成劝谏说: “不行。匈奴行踪多变,一会儿像野兽聚合,一会儿又像鸟雀飞散,追赶他们如同捕捉影子。现在以陛下盛德去攻打匈奴,臣私下认为十分危险。”高祖皇帝不听,于是领兵进至代郡的山谷,果然发生了被围于平城的事。高祖皇帝很后悔,就派刘敬前往匈奴缔结和亲之约,然后天下才没有干戈纷争。

  所以《孙子兵法》上说: “兴师十万,曰费千金。”秦朝时经常在边境屯驻兵民数十万人,虽也有过歼灭敌军、斩杀敌将、俘获单于的功劳,恰好足以结怨匈奴,加深仇恨,却不能够抵偿天下的耗费。匈奴盗掠侵袭,是用以谋生的手段,天性本来如此。上自虞、夏、殷、周时代,就从来不向他们征课赋役,不加督察责罚,以禽兽看待他们,而不看作人类。上借鉴虞、夏、商、周时的经验,却往下因循近世的失误,这是臣深感忧惧之事,也是天下百姓痛苦之事。再者军队久居于外,就会发生变乱,所做的事太艰苦,人们就会思虑变革。使得边境上的百姓凋敝愁苦,将吏互相疑忌而与敌暗通,所以尉佗、章邯得以实现自己的野心,可是秦朝的政令却不能推行,因为权力被尉佗、章邯二人瓜分,造就是得和失的证明啊。所以《周书》说:“天下安危在于天子发布什么样的号令,国家存亡在于天子使用什么样的人。”希望陛下认真研究这个问题并加以考察。

  当时,徐乐、严安也都上书谈论国事。奏书送呈武帝,皇上召见三人,对他们说: “诸位从前都在哪裹呀?为什么我们相见这么晚啊!”于是任命主父偃、徐乐、严安都为郎中。主父偃多次上疏言事,皇上下令迁升主父偃为谒者,中郎,中大夫。一年当中提升了四次。

  主父偃向皇上进言说: “古时候,诸侯的土地不超过一百里,不论其强弱,局势都容易控制。现在,诸侯王有的连城数十座,土地方圆千里,平时骄纵奢侈,容易做出淫乱之事,危时就会恃仗强大,联合起来反叛朝廷。现在如果用法令分割,削减他们的地盘,他们反叛的思想就会萌发,以前晁错就是主张削藩而引起吴、楚等七国之乱。现在诸侯王的子弟有的多达以十计算,衹有嫡长子世代继承王位,其余的子弟虽然也是诸侯王的亲生骨肉,却没有尺寸之地的封国,这样仁孝之道就不能宣扬。希望陛下令诸侯王推恩分其土地给所有子弟,使他们都成为侯。他们人人喜得所愿,皇上用恩德布施,实际上却分割了诸侯王的封国,必然会渐渐自己衰弱下去。”于是皇上采纳他的谋议。主父偃又向皇上进言说: “茂陵刚置县,天下豪杰兼并之家,扰乱庶民,可以把他们都迁徙到茂陵,内可充实京师力量,外可消除奸猾之徒,造就是所谓不用诛杀而祸害消除。”皇上又采纳了他的意见。

  尊立卫子夫为皇后以及揭发燕王刘定国的暗中犯罪活动,主父偃都有功劳。大臣们都害怕主父偃的嘴,贿赂和馈赠给他的钱财累计达千金。有人劝告主父偃说:“你太横行无忌了!”主父偃说: “我结发游学四十多年,自己不得志,父母不把我当儿子,兄弟不收留我,朋友离弃我,我穷困潦倒的日子太久了。再说大丈夫在世,生不能享用五鼎食,死就受五鼎烹刑算了!我日暮途穷,所以倒行逆施,不按常理做事。”  主父偃大谈朔方土地肥沃,物产丰饶,外有险阻黄河,蒙恬在那裹筑城以驱逐匈奴,内有辗转运输和戍守漕运的入力物力,还能拓广中国的疆土,是消灭匈奴的根本所在。皇上看了他的奏议,下发给公卿大臣们讨论,大家都说不利。公孙弘说: “秦朝时曾征发三十万人在北河筑城,终究没有筑成,不久就放弃了。”朱买臣诘难并驳倒公孙弘,于是设置了朔方郡。逭本来是主父偃的谋议。

  元朔年间,主父偃向皇上汇报了齐王刘次景在王宫内淫乱放荡、行为邪僻的事,皇上任命主父偃为齐相。主父偃到了齐国,遍召兄弟朋友,散发五百金给他们,数落他们说:“当初我

  贫贱的时候,兄弟不给我衣食,朋友不让我进门,现在我做了齐相,诸君当中有人到千里外来迎接我。我现在和诸位断交了,请不要再进我的门!”于是他派人用齐王与其姐姐通奸的事惊动齐王。齐王感到最终不能逃脱罪责,害怕像燕王刘定国那样被判处死刑,就自杀了。

  主父偃当初没当官还是平民时,曾游学燕、趟,等到贵为高官,就揭发了燕王犯罪的事情。赵王刘彭祖恐怕他成为趟国的祸患,想上书揭发他的阴事,因主父偃身在朝中,不敢发难。等到主父偃被任命为齐相,出了函谷关,趟王立即派人上书,告发主父偃接受诸侯王的金钱贿赂,因此诸侯王子弟多因行贿得以封侯。及至齐王自杀的消息传到京城,皇上闻报大怒,认为是主父偃威胁齐王而使其自杀的,就把主父偃召回,交给法官治罪。主父偃招认了接受诸侯王金钱贿赂的事实,但他的确没有威逼齐王使其自杀。皇上想不杀主父偃,公孙弘争辩说:“齐王自杀没有后代继承王位,齐国被废为郡,归入朝廷。这件事主父偃是首恶,不杀主父偃,就无法向天下人交代。”于是武帝下令族灭主父偃。

  主父偃正贵宠时,门客数以千计,及至他被族灭身亡,没有一个人肯收葬他,祇有孔车把他收葬了。皇上听说这件事,认为孔车是位忠厚长者。徐乐,燕郡无终县人。上书说:

  臣听说天下的祸患在于土崩,不在瓦解,古今的道理是一样的。

  什么叫土崩?秦朝末年的情况就是如此。陈涉没有诸侯的尊位,没有尺土封地,出身也不是王公大人名门望族的后裔,没有乡里的赞誉,也没有孔子、曾子、墨子的贤能和陶朱、猗顿的财富。但他起于穷巷,舞起戈戟之柄,袒臂大呼,天下闻风响应,这裹面的缘故是什么呢?这是因为人民困穷而君主不救恤,下面怨恨而上头不知晓,社会习俗已乱而国家政治不整顿,这三条是陈涉用来起事的客观条件。这就叫做土崩。所以说天下的祸患在于土崩。  什么叫瓦解?吴、楚、齐、趟的军事叛乱就是这样。吴楚七国的阴谋叛乱,都号称万乘之君,军队数十万,威风足以整饬其境内,财富足以奖励其士民,但却不能西夺尺寸之地,而且自身也被朝廷擒获,这里面的原因是什么呢?不是因为他们的权势比匹夫小,也不是因为他们的兵力比陈涉弱,而是因为那时先帝的德泽还没有衰减,安上乐俗的百姓众多,所以诸侯王没有封国境外的援助。造就叫做瓦解。所以说天下的祸患不在瓦解。

  由此看来,天下如果有土崩的形势,即使是穷乡僻壤的平民百姓也敢于首先发难、危及海内,陈涉就是这种人,何况可能还有三晋国君之类的人物呢?天下虽然没有大治,如果没有土崩的形势,即使有强国劲兵造**,也会来不及转身就被擒灭,吴楚等诸侯王的下场即是例子,何况是群臣百姓,又怎能起来作乱呢?这两个主要方面,是关系国家安危的根本要害,贤明的君主对此都留心深察。

  近来函谷关以东多次五谷不登,年景没有恢复,百姓大多穷困,再加上边境地区的军事行动,根据规律和常理来看,百姓将有不安于自己处境的动向了。因为不安宁,所以易于骚动,容易骚动,就是土崩的形势呀!所以贤明的君主衹观察万物变化的本原,明晓安危的关键,在朝廷上治理,消除还没有形成的祸患。其要旨就是想办法使天下没有土崩的形势而已。所以,即使有强国劲兵,陛下逐走兽,射飞乌,扩大游乐的苑囿,不加节制地纵情恣欲,极尽驱驰打猎游玩之乐,也没有什么问题。金石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帷帐裹面调情私爱和倡优侏儒的笑声不乏于前,天下也没有长久的忧患。名声何必像夏禹、商汤那样高,民俗何必像成王、康王时期那样好!虽然如此,臣私下认为陛下天然聪慧,有宽厚仁爱之资,果真以治理天下为要务的话,那么夏禹、商汤的名声不难赶上,而且成、康时代的民俗能够复兴。抓住了防止土崩、避免瓦解造两个根本,然后居享尊贵安逸之实,扬名广誉于当世,亲近天下百姓,归服四方蛮夷,余恩遣德传布数代,面南而立,背靠绘有黑白色斧形花纹的屏风,整整袖子,向王公大臣拱手行礼,造就是陛下要做的事了。臣听说谋求王道即使不成功,最差也能使天下安宁。如果天下安宁,那么陛下怎么会需要什么而得不到,做什么而不成功,征伐谁而不降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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