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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蛋吧,肿瘤君!--一个资深肿瘤病人的心路苦旅

 胡定华网上书馆 2017-04-30

 鄙人乃一资深肿瘤病患者也!不知何故,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肿瘤就与我较上劲了,起病讫今凡25载余。其间,我三次患癌,三次大手术,切除了胃、十二指肠、结肠、胰腺、胆囊、胆管等诸多器官——属超残;又兼化疗十余次,放疗数十次,进出医院难计其数,数次危乎殆哉,留下不少后遗顽症,但至今仍痛并快乐地生活着。今年春节,蛰居三年多足未窥户的我首次偕妻外出赴亲友家作客,见小区健身器材翘翘板,不禁童心大发,与妻骑乐无穷。儿子在旁当即掏出手机录相,同步传与国内外诸亲友,瞬时获得点赞多多。想到自己20余年人生,犹如翘翘板,生死沉浮,历尽艰险,不禁感慨良多,当即赋打油诗一首聊以自慰:渡尽劫波一重重,年近古稀老顽童。曾经沧海不惧水,任尔东西南北风!

 

                         英年罹患

 1992年春节,我40出头,在省级机关工作,家庭幸福,事业渐入佳境,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不料一天我忽感消化不良,随即出现柏油状黑便。去省级机关医院检查,当即被强留住院,胃镜检查发现胃体上有巨大溃疡,活检发现不典型增生细胞,后转入省人民医院普外科住院手术,术后病理报告确诊为非何杰金式胃恶性淋巴瘤,切除胃及7个淋巴中有一个已有浸润,病期属二期。手术后入省肿瘤医院化放疗,从此开始了我的人生苦旅。

 说实话,化疗放疗期间,什么恶心、呕吐、掉发、食欲不振、疼痛难受等反应,对于我来说,就象一首歌词:“天上飘来五个字,那都不算事”,不值一提。最要命的是两次化疗后,白细胞数即由7000掉落至1700,且骨髓穿刺发现造血功能被严重抑制,全血少,无法继续化疗,前景堪忧。医生背着我对妻子发出橙色预警,说我下面的路会很艰难,要妻作好思想准备。为继续化疗,不得已从外部大量输入人体白细胞,不幸又导致我受不洁血液感染,肝肾功能受损,雪上加霜,只好停止化疗回家休息。就这样,断断续续用了近两年时间,我才十分艰难地完成了8次化疗及数十次放疗,但体质已十分虚弱,怕风怕冷,三伏天也要穿两件长袖衬衫,又并发坐骨神经痛,常常彻夜难以入眠。更兼长期低热、盗汗、消瘦,医生怀疑我癌细胞转移复发,形势不妙,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我已做好最坏准备,写好遗书,藏于家中。好在我当时还算是年富力强,扛得住,经多次后续住院治疗,虽有些后遗症已不可逆,但总算慢慢地化险为夷,转危为安了。

 六年后,我重回原单位工作。坐在熟悉的办公桌前,解开尘封多年的公文夹,抚摸着那些已微微泛黄的稿纸,真是令人恍然有隔世之感啊!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也以为我已历重患,当不会再重蹈覆辙了,殊不知20年后,肿瘤再次重度袭来。

                       

                         劫难再三

 20139月,我已退休在家三年,单位每年例行体检,发现我的肿瘤标志物癌胚抗原值不正常,CA--199值高企,提示胰腺可能有问题。经增强CT复查,确诊为胰腺癌。胰腺癌医学上被称为“癌中之王”,医学资料查阅得知,我国胰腺癌患者平均存活时间为3—6个月,五年存活率仅为1%,预后十分凶险,此君来者不善啊!我随即在鼓楼医院做了手术,因发现癌细胞已有神经侵犯(转移的一种形式),医生遂将我胰腺周围良莠难分的左邻右舍按宁可错杀一千的原则割了个干干净净,我那饱经重创的残胃又被陪斩了一刀,血淋淋的一大盘,看着让人起鸡皮疙瘩。胰腺手术属外科超大型手术,我身上插着9根各种引流管线,动弹不得地睡在ICU(重症监护室)达一个多星期才获准转移到一般病房,半年以后才得以拔掉全部皮管。

 术后,轻车熟路“二进宫”,又来到了省肿瘤医院,“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真是世事无常啊!你别说,20年来,虽说肿瘤病治疗仍未获突破,但化疗技术还是有很大进步的。我在四个月时间里,顺顺利利地完成了5个疗程的化疗,除体重略减,其它都还凑合,化疗结束遂回家休养。

 不料一年后,按下葫芦浮起瓢,我又开始感觉腹痛,并出现腿脚肿胀、四肢无力、低蛋白症状。尝听老人道:男怕穿靴,女怕戴帽。情知有异,赶紧到省老年医院检查。检查发现CA--125不正常,提示可能肠道有恙。我要感谢省老年医院的医生,她们坚持说服我做肠镜,并为我申请了无痛的肠镜检查。当我麻醉醒来,只见妻泪眼婆娑地捏着诊断书,上面赫然三个字:结肠癌。迭经磨难,此时的我虽不敢说已修成“每临大事有静气”的大将风度,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勇气还是有的,于是反过来安慰妻子:“咱不哭,再治。”后挽着妻子胳膊气定神闲地回家了。

 首选仍是手术,但此时才发现我已失去手术指征,主要是因为严重的低蛋白症和贫血导致的身体虚弱。我要再次感谢医院的白衣天使们,他们又一次伸出救死扶伤之手,为我密集输血和白蛋白,使我在最短时间内达到手术的最低标准。肿瘤医院胃肠外科主任亲为我手术,一切顺利。不料术后第三天,突然皮下大面积出血,估计出血量在1000CC以上,第四天引流管涌出600CC血浆,第五天涌出400CC血浆,人迅速衰竭,竟至卧床不起,危在旦夕。医生不知血从何来,请外院医生会诊也束手无策,形势异常严峻。最后,大约是试试死马当作活马医,医生开始每天大剂量地给我输白蛋白,一天输48瓶,银子花得如淌水一般。大约十天左右,奇迹发生了,出血逐步减少,一个多月后,我拔掉引流管,魂兮归来,又逃过一劫。

 此时,被反复折腾的我已是形容枯槁,面如死灰,弱不禁风,举步维艰。177的个头,体重竟从140多斤锐减到90多斤,瘦得皮包骨,酷肖二战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囚徒或非洲饥民。常规化疗肯定是无法做了,医生建议口服化疗。但只服了一个疗程的药物,就出现了严重的口腔溃疡。医生担心引发整个消化道溃疡,不得已停了药。于是我无奈只能转向中医中药、免疫治疗,再辅之以顽强的康复锻炼。一段时间后,我竟然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又匪夷所思颤巍巍地站起来了,开始蹒跚学步,继而逐步走强。

 现在,我距结肠手术已有近两年时间,沉疴渐愈,体重增加,食欲睡眠良好,主要血检指标也渐趋正常。劫后余生,我倍感幸福,随即买了一个4G新智能手机“打赏”自己,犒劳一下,又将微信改名为“翁不倒”,身心焕然一新,并赋诗一首以自娱:常恨浮生病患多,回首往事半蹉跎。微信更名翁不倒,逢凶化吉阿弥陀。

      

                           病后余思

 我这段不堪的糗史烂事逐渐为人所知,竟引得一些同病相怜者不断上门讨教,问我有何秘笈良方。我无法回答,但也促我思考,想起20多年前初染沉疴时的一件往事。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像我这样倒霉瞌冲的人还属物以稀为贵。一次,我去肿瘤医院看病,几个善良的女医生得知我患上当时称之为绝症的癌病,都用十分同情甚或怜悯的目光注视着我,纷纷为我支招。话说了很多,我只记住了其中最关键的两句话,至今原话仍言犹在耳。细细回想,兴许那就是冥冥之中天使拯我于万劫不复之灾的金口玉言。

 第一句话是“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是的,事实证明了这一点。肿瘤病的治疗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它是一种慢性病,需一个漫长的治疗过程,要论持久战。有时候,濒临绝境时的坚持常常成为人癌PK中势均力敌时压倒病魔的最后一根稻草。在长期的抗癌生涯中,我哪怕在最困难最危险的时候,也没有自暴自弃,轻易放弃任何可能的治疗,甚至在暂时不具备某种治疗条件时,还努力创造条件去争取治疗。手术、化疗、放疗、中医药、免疫、体疗,还包括一些自创的“话疗”、“书疗”等等方式,我虽不能明确知晓何种因素是关键性的那根“最后的稻草”,但可以肯定的是,全面持继综合的治疗形成了一股持久的合力,最终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

 第二句话是“活一天就要快乐一天”。初听这话时对其很不解,世上有闻癌辄喜的吗?生大病了还要高兴?其实,这句话中有很深的哲理,它是告诉病人,平和愉悦的心态是治疗顽疾重症的良方,如同人们常说的治病需“三分药物七分精神”,语异而旨同耳。我对这话有很深的体验。我认识到,恐惧和焦虑是肿瘤的两大杀手,它会降低病人的免疫功能。而平和淡泊的心态对疾病的治疗与康复则大有裨益。得病伊始时,我也曾有过瞬时的恐惧,偶或也有焦虑等不良心态,但都为时极短,我会很快地调整自己的情绪。

 如何保持自己平和淡泊的心态?我的方法是:看书。“日长寂寥谁与共?一杯白水半床书。”这是我长期住院生涯的真实写照。书中自有不死药:读了曹雪芹的诗“人生纵活二百岁,终需一个土馒头”,我变得更为豁达、大度,生死忧患不再时时萦怀;读了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增强了我“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的坚定信念;陶渊明的田园诗让我人如菊淡,心如止水;《史记·项羽本纪》则教会我用“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战略来对待肿瘤——作最坏的打算,向最好的方向努力——故能屡陷死地却打而不倒,倒而不死……另外,只要我体力尚可,妻会陪我到江北老山过过乡居生活: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泡泡温泉澡,读读千家诗,远离灯红酒绿、都市喧嚣,闲云野鹤般地当一回乡叟野老,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不亦乐乎。

      倘问还有没有其它秘笈,答曰:可以有!那就是“爱的救赎”。我生活在一个大家庭,兄弟姐妹众多,我排行老幺,从小集父母哥哥姐姐百千宠爱于一身。我生病后,得到诸多亲情的慰藉。我80多岁的老母,每天跪地祷告,痛哭流涕为我祈福。特别是我有一个上天赐给我的能干而贤惠的妻子,是插队时的患难之交,糟糠之妻,也是我这辈子惨淡人生中唯一可圈可晒的亮点。住院时,每天早晨,我都会站在肿瘤医院十楼阳台上,注视着大门口妻给我送汤送书来时的必经之道,等待心目中的那个女神降临。然后,又目送她匆匆离去上班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为止。她给了我太多的爱。在我面临死神威胁急需输白蛋白或输血时,因医院无法供应,妻子四处奔走,求爹爹告奶奶,为我搞来救命药物。20多年来,她不离不弃,承担了家中的全部家务,让我能安心休养。“命乖运不济,幸有贤惠妻。斯世结良缘,来生不二侣。”这是我送给她长诗中的深情告白。此外,我还得到单位领导、同事,特别是老干部处工作人员的特别帮助和关怀。这些爱使我明白,我的生命并不完全属于我自己,它也属于我的母亲、妻子、家庭及众多关心我爱护我的人,我没有权力轻言放弃,好好活着,就是我对她们大爱的唯一回馈。因此,我总是时常处于一种医学上称之为“应激”的状态,灵魂充满了对生命的极度渴求和满满的正能量,这种状态调动了体内千军万马的免疫细胞向癌细胞发起攻击,从而奠定战胜疾病的基础。

滚蛋吧,肿瘤君!夫人固有一死,我可以被毁灭,但绝不会被打败

谨以此拙文与诸多肿瘤病友共勉旃。


作者:祝新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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