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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丽文（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2015级硕士研究生） 在4月15日，燕园的春风上巳天里，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搬演了孔尚任的名作《桃花扇》。 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道尽家国情仇，世事悲欢，让人听罢但觉余韵绕耳，回味悠长。 开场第一折演的是《侦戏》，以阮大铖唱主角。阮大铖本身是个矛盾的人物，他在曲词方面的才华确实为人称道，然而品行方面却错投魏党，趋附权奸，为众人所不齿。众公子来借戏，阮大铖听小厮两番来报都是说尽溢美之词，不禁喜形于色，自鸣得意，颇有小人得志之态。而第三次听闻公子们骂他认贼作父，则气急败坏，破口大骂。昆曲的舞台表演夸大了阮大铖前后反应的对比，使这个角色的小人本质展现得更加淋漓尽致。 相比之下，杨龙友的人物形象则更为复杂。他在正反两派之间游走自如，既可为阮大铖游说，又与复社文人相交甚厚。而在香君梳栊一事上，当日既是大媒，日后也是他来劝香君重张艳帜，再下妆楼。“寄扇”一场，是一个从容而老于世故的官生，与一个美丽却憔悴的闺门旦的对场戏。杨龙友句句指出世间利害，逼问若侯生一世不回便如何。香君只答一句，“便等他到老”，这一个“老”字，出口虽轻，却是百转千回，力度和强度不断加大，直至将一口气完全送出。这是一个多么重大的决定！或许年轻的李香君并不清楚，在乱世中等一个人到地老天荒，到底是个什么概念。然而她用16岁的勇敢，给出了一个坚决的态度与承诺。 龚隐雷的嗓子在昆曲中生代的演员中可算的是数一数二，温润甜美，却又能兼顾声音的力量与厚度，实属难得。却奁时的李香君是千娇百媚，却又大义凛然。然而此时的香君是病卧空楼，要演出那种憔悴柔弱感，同时又不失坚决，龚隐雷的诠释几可算得是完美。 与香君守楼相对的是侯方域的“题画”。这是一折由喜而悲的戏，侯方域辗转归来，却发现人去楼空，不胜怅然。这折一开始，侯方域思念香君而喜不自胜的情形，被石小梅演绎出了几分痴憨之气，与后来人去楼空的悲凉形成了极鲜明的反差。“倾杯序”是整折戏的经典，“寻遍，立东风渐午天，那一去人难见”，触目皆是旧迹，而美人却已萧然去远，阻隔千山。一同远去的，还有曾经歌舞升平的时代。侯方域在画上题写道，“原是看花洞里人，重来那得便迷津，渔郎诳指空山路，留取桃源自避秦”，在那个明末清初的乱世，香君的媚香楼是侯方域心中的最后一片桃源净土，是他得以“归去”的地方。而如今他失去了这座桃源，因而在家国之梦也破灭之后选择了避世出家。 在我看来，15日全场的亮点在于《逢舟》一折。此次省昆带来的五折戏中，《逢舟》《寄扇》是新排演而成的，《逢舟》讲李贞丽与苏昆生在舟中意外相遇，故人重逢，不胜感慨之事。 李贞丽当日是秦淮佳丽中的翘楚，后又代香君嫁入宰相田仰家为妾，也曾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而如今她贫扮上场，只着白裤黑袄，却道“妾心厌倦烟花，伴着老兵度日，却也快活”。当日在媚香楼吹笛教曲的苏昆生，则辗转千里为侯李二人寄扇，被官兵推挤落水，险些溺亡。在如此情形之下，这种饱经世事颠簸后的重逢，就让人更加不胜唏嘘感叹。 侯李二人的爱情固然让人感动不已，然而在那个战火纷飞的时代，苏昆生不顾个人安危去寄扇，就连跌落水中也要将扇子高举头上，才保得扇子完好无恙。李贞丽为救香君，仓促之间代为出嫁，这些又何尝不是一片赤诚之情呢！而香君此时的丈夫老兵说出：“我见你容貌，爱你十分；闻你身世，怜你十分；你曾见世面，如今不弃清贫愿随我漂泊，令我敬你十分。”听来甚至比侯李花前月下的誓言更震撼，更真实。 人生于世，若能得一爱你，怜你，敬你之人，大概也可称得是无怨无悔了吧。 《沉江》是桃花扇中最富历史感的一折戏，讲扬州城破，史可法报国无门，自沉于扬子江一事。听闻皇帝弃城出逃后，史可法高呼叹问道“皇天啊，皇天！”他起调很高亢，在第二个“皇”字达到高潮，然后急转直下，用哭腔念出最后的“天”字。大明三百年的江山社稷只靠他一身撑持，那种英雄无力回天的绝望，被这样一句念白精准地刻画出来。让人动容的还有那位陪伴史可法戎马一生的老兵，在最后时刻选择自刎以谢将军，虽是主仆之情，却更是生死至交。 《沉江》砍掉了后半折侯方域的内容，给史可法多加了一个“硬僵尸”（人物僵硬倒地的动作）。然而在我看来却远不及老版那样，史可法将大靠一件件摘下，喟叹着“亡国罪臣，怎可衣冠而去”，从台上翻身而下那样来得动人心魄。 最后，众位角色依次登场，搬演那套“哀江南”。在孔尚任的本子里，这套曲子原是舆图换稿后苏昆生和柳敬亭二人的渔樵闲话，是剧末的点睛之笔。所谓“美人公子飘零尽，一树桃花似往年”，金陵秦淮的繁华，与那些才子佳人的爱情，伴着大明王朝一起随风而逝，在这秋水长天人过少的日子里，使人感到一种蚀心刻骨的悲凉。 犹记当年16岁的我看16岁的李香君，觉得她的坚守是那么动人，那么可歌可泣。然而如今再看《桃花扇》，发现除了才子佳人之外，那些小人物的人情世故、悲欢离合甚至更令人动容。正如李贞丽所言，“世事无常，浊浪滔滔，谁个不在舟中。”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个人命运被裹挟在大的时代背景下，离合跌宕，身不由己。数百年之后，他们的故事在燕园重新搬演，让人隐约回到那个“桃花扇里送南朝”的时代，如同做了一场春秋大梦，最后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图片来源：石小梅昆曲工作室 摄影：刚好路过的粮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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