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以前的一篇读后感的基础上来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讨论这个话题的动机来源,就是在于分别儒法两家的核心区别。我曾思考儒家和法家的核心思想的差别究竟在哪里?是在一个满口仁礼,一个满口术法么?我不这么认为。
有些人会觉得义(这个词不好解释,我甚至觉得无法原汁原味的翻译成英文,大致就是“不论代价的所应该做的事”)和法会是冲突的——如果与我以大恩的恩人面临死刑,我该去劫法场么?实际上这应该是否定的(前提是法是正法,判罚执法也毫无缺漏)。孔子强调仁义礼,孟子强调仁义礼智,仁首先是第一位,而只有秩序以及规则才能够给予广泛的民众以广泛的自由与安宁,这正是大仁之所在,这正是大义之所在,故而法场不可劫(当然,人生会遇到矛盾,甚至是无法解决的维谷,这正是人的局限性,孔孟的“为亲隐”,便体现了“权”的艺术,背着老父隐退深山之中,一辈子远离人世,确实是大仁大义与小仁小义两全了,大节小节俱不有损,方是最好的结局)。
这样看来,儒家与用法并不违背。
荀子的儒家法古,韩非的法家讲究历史的进化论,貌似这是儒法的差别,但实际上孔孟却不是盲目的法古者。中庸所载孔子有言“吾说夏礼,杞不足征也。吾学殷礼,有宋存焉。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这说明从周礼是孔丘比较后的选择。以及我之前在总结儒家四书中的考证(引用自第二十一篇)“而儒家本身是讲究变化和革新的,大学有言:“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诗》曰:"周虽旧邦,其命惟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明确的表现了儒家是在固守“根本的仁”的基础上追求变化的。中庸记载孔子说:“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鼮及其身者也。”,翻译过来就是“生在现在,却要盲目的使用过去的方法,墨守以前的陈旧道路,这种人一定会招来灾祸”。可见儒学根本就不是盲目,守旧而僵硬的学问。”可见这亦不是儒法的差别。
那么儒法差在哪儿?儒家谈仁,谈道德,法家在此也不反对——用法的目的就是为了大仁,为了治天下,为了民众与君王都过上好的生活。
这里窃以为差别就在于儒家与法家对于人的定位认识,以及对于改变人的手段选择。
孔孟的儒家认为人是性善的(事实上用性善或许不是很贴切,孟子说人有四端,有恻隐之心,这是所有名为“人”的生物所共有的心灵力量),道德的来源是人的内心,而不是可以向外求,或者以外物进行“规定”的。礼是君子对于自己对于国家社会的一种约束,但是“绘事后素”,礼是仁的实现手段,毕竟是不等同的。然而,荀子认为人是性恶的,人的道德是靠着人的智慧所进行后天的“改良”所得到的(这里引用荀子,有些人可能觉得突兀,因为传统而谈,荀子被认为是儒家的道统继承人与发展者,但是很遗憾,一读《荀子》,其见解与孔孟表面相似,实际差别甚大,他的两个得意弟子韩非,李斯都是法家集大成者不是没有原因的)。故而,明朝的王守仁的心学与孔孟反而更为相应——向何处去问标准?向何处去求道德?向良心所在处。
这一点差别是极大的差别,这直接决定了所使用的手段的“方式”与“轻重”。荀子隆礼到了极致,将礼捧到了极高的地步——他认为仁礼是互为表里的,一个人内在有仁,外在一定有礼,反之亦然(我们看到这就不意外将来会有二程与朱熹的压抑人性的“存天理,灭人欲”,以及宋明礼教的一些“吃人”的刑罚,毫无疑问这与孔孟的要求大相径庭)。孔子的仁讲究的是“恕”,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反对刑罚,但是讲究对人轻罚,对己严苛——因为道德的提升必然来自于自我内在的觉醒以及要求,你无法去强制“提升”他人的道德水平——用不宽容去求取宽容,岂非南辕北辙?
法家在此就不同了。他们认为道德的来源不是普通人的内在力量与自我的觉醒,而用“智慧”来发现以及规范(这里或许较难理解,譬如我认为为国家拼命工作会让国家社会变得更好,我们就是“发现了道德”),那么用“严法”就有了理论上的立足点。
说到这里,我并不是反对法家的学说,实际上我很认同法家学说治国的能力,而且法制确实在绝大多数时候都要比德治更加有效(请容许我用“绝大多数”,人总是需要一些理想主义——有时带有一些空想的理想主义,譬如乌托邦,总是这么的美好)。孔孟的理想主义在于孔孟充分的肯定了人的内心力量,对于我们的族群有着充分的期望与信任,虽然现实总是让人失望——人人都有着恻隐之心,但是人的底线又常常对孔孟的期待施以嘲讽(最近无数次看到老人中年人碰瓷,假摔,或者诬陷帮扶者的新闻)。荀子以及韩非对于凡夫的自我约束的能力完全不抱希望,故而他们推崇强制的法,而后者更是强调“冷酷”的“术”(善哉用术,就像是爱情往往经不起那些主动的“考验”,不过用术者若不是有德之人,则为祸矣)。
所以,总结一下,孔孟的儒道是提升道德的真正正法,是自我要求的良方,但是对于无法将全人类中的大部分变成道德高尚的人的事实,我们也需要遗憾的正视。法家的理论则是基于对于人性负面的充分了解下所采取的措施,也是好的。唯一的问题,或许在于我们必须使“法律”的要求不能过高,如同烂铁经不起狠锻,过高的甚至是不合适的伦理束缚对于广大的人群只会是一场灾难——让崇尚圣的去追求圣,也给予凡夫正常生活的环境,揠苗助长非是仁慈,而是作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