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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访髯翁墓 作者:杨镇瑜

 文学教育圈 2017-05-14

我要去远方。

在这个山花次第寥落的季节,胸腔里像装了十二只咆哮的狼崽。似乎只有足够远,才能看清有病的自己。

高速公路像一块犀利平滑的磨刀石,一百五十公里的距离足够近又足够远,犹如快刀切豆腐,可以快速地抵达终点,去拥抱陌生的黑暗和阳光。

探访髯翁墓差不多是二十多年前的旧愿。说好的清明断魂雨迟迟没有来,看来天气预报也不太可靠。虽然我唯一喜欢看的电视节目,差不多就是天气预报。大片大片迟钝的黑暗,向我扑来。只有在更加陌生的黑暗中,我才是我,才可以自由地大口地呼吸。群山环抱中的弥勒城犹如一口铁锅,小城就是它明亮的锅底。我在夜色中到达,又在夜色中离开,夹着一支冠冕堂皇的尾巴。而拜谒髯翁墓,是我此行的主要目的之一。

二十年来,我问过很多弥勒人或者熟悉弥勒的人,向他们打听髯翁墓的下落。而每一个不幸被我问到的人,都纷纷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座著名文学宗师的墓地就此不知所踪:好像孙髯翁不曾来过弥勒,又或者他一直不曾死过。也许此刻,他正化身为一个卖卤鸡米线的老头儿,隐身在次第开放的万家灯火之中。茫茫,复又茫茫。

可他毕竟是死人,他能跑到哪里去呢?

弥勒本为少数民族发音,历史上出过很多名人。比如“钱王”王炽,民国将军、抗日英雄张冲,明代监察御史杨绳武,数学家熊庆来。我个人私下认为,所有这些人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孙髯翁的死。他死了。死在弥勒。

最近旅游大热,旅游业肥得像一块刚出锅的滚刀肉。弥勒人也没闲着。他们利用与弥勒佛的谐音,在锦屏山造了一尊天大天天大的弥勒佛金身坐像,差不多有半座山高。剩下的除了可以泡温泉的湖泉生态园和云南红酒庄,其他似乎乏善可陈。特么老子就奇了怪了,髯翁墓这块肥肉他们不啃,硬生生把一个名死人藏到哪里去了?!

如果你不知道孙髯翁是谁。别急,那你一定听说过中国“四大名楼”之一的昆明大观楼。而大观楼的“天下第一长联,正是孙髯翁先生的杰作。

孙髯翁祖籍陕西省三原县,幼时随父入滇。历康雍乾三世。年轻时参加科举考试,因为要脱衣服搜身,怒骂:“是待士如待盗也!”从此终生不仕。后来穷困潦倒,在昆明圆通山咒蛟台下卖卜为生,自号蛟台老人、“万树梅花一布衣”。晚年更加潦倒,投靠远嫁弥勒的女儿,并终老此间。死后无钱安葬,是众乡邻凑钱买了一领席子,将他草草安葬。生前自拟挽联:“这回来得忙,名心利心,毕竟糊涂到底;此番去甚好,诗债酒债,何曾亏负着谁?”清朝末代状元袁嘉谷为拟一联:“古冢城西留傲骨,名士滇南有布衣。”我查阅过很多资料,据说髯翁先生的埋骨之地是在城外新瓦房村,后来叫做城西大街。

问了二十年,总算问到一个明白人。一个小伙子告诉我,好像是在庆来公园的对面,具体他也不太清楚。我一路驱车赶到庆来公园。这是红河集团建造的一座城市公园,以数学家熊庆来的名字命名。迎面一湾碧水,高大的鱼尾葵(董棕)和小叶榕树遮天蔽日。我在公园门口一连问了三个老年人,他们居然也不知道。髯翁先生去哪儿了?诈尸了?羽化登仙了?  

直到在附近水井边看到一位打水的老人,老人随手一指:诺——原来在那块蓝色的广告牌后面。广告牌后面是一片庞大的烧烤市场。一位卖烧烤的大姐告诉我:原来在旁边的花园酒店停车场,现在搬到了玉皇阁的半山上。停车场里有几个前来遛鸟的老人。一位老人告诉我,就在那棵挂着鸟笼子的榕树下。有很多人来这儿找。

笼子里一只画眉鸟叫得正欢。榕树下青砖铺地,芳草绒绒。我肃立片刻,略过耳边的,只有瑟瑟的风声。

玉皇阁在小城郊外的咸和山上。一进山门却是佛家道场。沿着左侧曲折泥泞的土路前行,穿过荒烟错楚,到处都是杂乱的乡里人的墓地。在路边的一棵松树上,终于看到一块木牌:“风尘贵客,髯翁墓由此请——350米”。说真的,那块久经风雨剥蚀的木牌,带给了我莫名的温暖。髯翁不死,髯翁活在每一个弥勒人的心里。

髯翁墓就在半山的路边。站在墓区,可以俯瞰整个弥勒城。墓地周围是新修的围栏,围栏边几树海棠花开得正艳。墓碑护栏上的石柱有敲断后重新粘合的痕迹。髯翁先生在天有灵,能在这山花鸟啼中安眠,也算是不枉此悠悠一死了。

人固有一死。有的变成神灵,有的化为厉鬼。有些事儿我们藏在心里,我们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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