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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人间丨清明散记

 教坛 2022-08-26 发布于湖南

清 明 散 记

文/阿山


1 

清明节,回家去扫墓。

已故的祖先们站在各个山坡上,微笑着,等待我们去祭拜。

日灿灿以暖身,风飘飘而吹衣,胡不归?

已是四月,绿柳如烟,杜鹃红了山坡。一声声鸟鸣与虫唱,使四月的乡村更为幽静。草木和泥土的气息夹在风中徐徐吹来,让我们感到自己的双足真真实实踏在了故里的土地上,而不是在梦里。

一步步,走过家乡绿色的阡陌,翻过曾经翻过的山坡,让自己的脚印再一次覆盖童年留下的脚印。

有些土地荒芜了,那些光秃秃山坡又长出了密密的树林。一些道路被草木遮掩了,新的路又出现在别的地方。破破烂烂的土砖屋还在,但已没有人居住了,新砌了不少洋房,很光鲜漂亮的,让人依稀感到了时光留下的影子。

见到的人大多是老人和小孩,据说年轻的都去外打工了。村里的老人,比以前更老了,但还能叫出名字;而那些小孩子,一脸的好奇,没有笑问客从何处来,看见我们傻傻的笑,我们也傻傻的笑,相互叫不出名字,不便交流。我就问老人:这是谁家的儿子?这是谁家的丫头?

不经意间,时间已过去许多年,故里已不是从前的故里。新人正在成长。曾经年轻的正在老去,年老的已经风烛残年,有的已经进入坟墓。

抬头看看天,叹一口气,想,还等一百年,我们在哪里?这故里还是我们的吗? 

心头一波一波涌动的,是沧桑的感觉。


2 

第一站是给我们的奶奶扫墓。

奶奶的墓在一座海拔六百米的山顶上。远远的,我们就望见了那座山。那山一抹青黛,山顶却被云雾所笼罩。即使奶奶站着山岭上望着我们。我们也望不见她。

我十三时,奶奶就去世了。那些天下着大雪,我的父亲和他的兄弟就把自己的母亲葬到了高山之巅。我想奶奶在那荒无人烟的地方,一定很孤单,她一双小脚,裹过的,是清朝给她的礼物。凭奶奶那双小脚,从那高山上下来看看亲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不止一次对父亲和伯父说过把奶奶葬得太远了,回答说那里风水好。

我觉得实在可笑,我们家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当官的呢。

我们来到了山脚下,望云雾遮掩的山顶进发。一共四人,我,我的两个弟弟和我的一个侄儿。奶奶死时,三弟只有五岁,他说他对奶奶的印象很模糊,其余的两个人那时还没有生。不过我现在还能想起奶奶那微笑的样子,她的嘴边有一颗很大的黑痣。因为是小脚,走路总是很慢。她长期住在三伯父家,已经很老,我受她的恩并不是很多,与她也不十分亲近。我印象很深的是,她总是叫着我的名字,让我别读书了,跟父亲干活。那时我才读小学。后来才知道,她让我大伯父读书不但没有争到光,反而连累了自己和家庭吃了亏,才不喜欢读书人的。

不管怎么说,她是我的奶奶,我是她的孙子,而且,我还能记起她那慈祥的微笑。

每年清明节,要去她的墓边看看,每年来一次汗淋淋的爬山……

真的,爬了一阵子,身上就冒汗了。

山路很陡,被两边的柴草遮掩着,有时拨开柴草才能通过。

已经下了好几天的雨,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有从山上扫墓归来的人,身上湿淋淋的滴着水。三弟走在最前面,很快身上就湿了。 好在我们后来找到了一条较宽的路上山。

爬山,穿过荆棘,流汗,被露水打湿,去奶奶墓地是对我们诚心的考验呢。

我们终于喘着气爬到了山顶,来到了奶奶的墓地。站着那儿, 看得很远。这面可以看到衡阳,那边能鸟瞰邵阳。

我们笑了,说,奶奶这儿,视野辽阔呢。

我们在墓前插标条,插小花圈,烧纸钱,敬香,向奶奶作揖,求她保佑我们。同去的王岳是三弟的儿子,他今年参加高考,我们求我们奶奶,他的曾祖母保佑他顺利考上理想的大学。

记得以前扫墓,还要带酒和菜祭祀的,现在都不时兴了,我们也没有带去。

奶奶的坟上稀稀拉拉长着一些野草,我们没有带锄头和镰刀去,我们几个就弯下腰去,用手去拔,一棵一棵地拔,拔得手生疼, 一直到拔完。

做完了该做的,我们还在墓边休息了十来分钟,默默的陪奶奶一回吧。

我们生活在俗世,总是忙碌着俗事,每年,我们只能来一次, 而且这一次其实也只是片刻。

快要离开的时候,我看到奶奶的坟头竟有几丛杜鹃开得正艳。

我们回家了。只有它,在这高山之巅陪伴着孤独的奶奶,而且每年清明,它都为奶奶鲜鲜艳艳的红一次。

3

我们还去祭扫了几个墓地。七十多岁的父亲与我们一同去的。

那是家族的墓地,与奶奶的墓地不同。

一排排隆起的土堆,一块块树立的墓碑,诉说着一个个逝去的生命的历史。

我们的祖先,一代又一代祖先,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在人生的舞台上演出一幕幕悲喜剧,如今都静静地躺在这儿,在春日淡淡的阳光下,做着永不醒来的梦。

那些离我们久远的祖先,即使看到我们在祭拜他们,又认识我吗?我又认识他们吗?除了永恒的寂寞,他们还有什么呢?

父亲带我们兄弟去看了一块地,他说他百年之后就葬在那里。说那儿上有青山,下有绿水,远远的对着一座像印章一样的山。父亲很相信风水的。

父亲把我们兄弟姐妹六七人抚养成人,还想百年之后为我们做贡献,用心深长啊。

祖父的那一代早已属于泥土。

父亲那一代也老了,正在走向泥土。

之后就是我这一代,我的下一代,再下一代。

走向泥土是我们人类不可逃避的宿命。在我们还没有进出泥土之前,我们应该怎样活着呢?

也许,我们的祖先是聪明的,年年,给我们有一个清明节,让我们有机会在这一天回到乡下,回到故里,去面对哪一排排坟墓,去面对那些逝去的生命,去回望自己之前的千年万年,去想象自己之后的千年万年,以重新考量人生的成败得失,恩怨情仇……

清明节,大多下点雨,春光里带几分凄美和迷茫。

阿山

作者简介

阿山,本名王若柏,衡阳县长乐人,乡村中学退休教师。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长篇小说《疼痛》《王船山》,亦有散文发表于《散文百家》《散文选刊》《海外文摘》《美文》《文化时报》《湖南日报》等报纸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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