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苜蓿和草头

 大闲人 2017-05-15

苜蓿和草头

何 频

文汇报2017-05-14第8版

《笔会》4月9日刊登彭卫先生的读书札记,从博物和文史考订的角度说苜蓿,并由此而引申到中外文化交流的层面,谈国人接受外来物种的心态与方法。同时,彭先生又自报家门,自述其先人曾在“关中生活了四代”,久闻陕人古来多以苜蓿入馔之故实种种,通篇说苜蓿的“过去式”,委实是精彩话苜蓿的文献版。也算“无巧不成书”吧,我想借题发挥,补充点关于苜蓿的考证资料,说一说紫花苜蓿和黄花苜蓿的种植、应用和食用现状,———苜蓿在南北各地的“当代版”。

因丝绸之路的开辟,苜蓿在汉代来到中国,张骞、汉武帝和陕西西安,一直是关于苜蓿的主题词。故而周王 《救荒本草》 记苜蓿,说的是紫花苜蓿,也说:“苜蓿出陕西,今处处有之。”苜蓿在陕西,现在也还是当地百姓最喜爱的蔬菜。麦收6月初,丙申年的端午节,我和朋友结伴去关中访古,从咸阳到宝鸡,依次看茂陵、法门寺和周公庙,连霍高速和高铁并行二边,旅游环道与渭水蜿蜒其中,邻着城镇的公路,集市上卖粽子卖布老虎与香包、五彩线,卖杏卖油桃和大小樱桃,也有开着农用三轮车整车卖苜蓿菜的。女子笑逐颜开抓苜蓿挑苜蓿买苜蓿,热心给我们解说苜蓿菜的种种好吃,———下面吃,做汤吃,拌面粉蒸蒸吃……“关中妇女有三爱,丈夫、棉花、苜蓿菜。”据说,还有包子、饺子用苜蓿馅的。由于西北农大所在,全国闻名的杨凌农业高科技示范区近在眼前,传说中的稼穑始祖后稷,手持五谷的高大雕像矗立于连霍高速路边,农业高科技博览会的广告牌,很醒目推介的“绿色食品”就有苜蓿糕点和苜蓿方便面。

紫花苜蓿,是优质牧草也是园蔬,逸生为野草一岁一生者也多,一年之间可采食多遍。不仅关中地区和陕西一省,西北和内蒙的许多地方,人们春来“掐苜蓿”吃苜蓿,历来是迎春的仪式之一。

江南出产的黄花苜蓿,又曰“南苜蓿”,即上海人爱吃的“草头”。包括红烧刀鱼、红烧羊肉,往往用碧绿的草头做底子。也有“酒香草头”,素吃一口接接地气也蛮好。彭先生文章里,还谈及近世文人龚乃保记南京风土的 《冶城蔬谱》,说苜蓿是春来尝鲜的“雅馔”。江南吃苜蓿,或许是北人影响的原因,南宋林洪的 《山家清供》 里,已经有了“苜蓿盘”的雅名。格外有意思的是,传为林逋,即“梅妻鹤子”林和靖后人的林洪,在此讲了一则幽默而高冷的苜蓿掌故,———唐玄宗时,有东宫臣子薛令之者,借口食苜蓿怨待遇低,吟诗吐槽:“朝日上团团,照见先生盘。盘中何所有,苜蓿长阑干。饭涩匙难滑,羹稀箸易宽。以此谋朝夕,何由保岁寒。”偏偏玄宗发现了,随手题跋曰:“若嫌松桂寒,任逐桑榆暖。”令之赶紧称病谢归。对此,林洪又道:“每诵此诗,未知为何物。偶同宋雪岩伯仁访郑埜鑰,见所种者,因得其种并法。其叶绿紫色……用汤焯油炒,姜盐如意,羹茹皆可。风味本不恶,令之何为厌苦如此?”宋雪岩者,大名鼎鼎 《梅花喜神谱》 的撰著与刻画者也。林洪的“苜蓿盘”,又生动地记录了南宋时苜蓿在江南一带种植并食用的情况。紫花苜蓿源于伊朗是确切的,而南苜蓿,农史和蔬菜学家,有人考证它来自印度。印度和我国西藏边界绵长,藏东南林芝人称西藏的“小江南”,秋来国庆节之前,林芝与鲁朗的藏家,山地出土豆和圆根 (蔓菁),撒种播种小麦;而山南和后藏地区,号称“米粮仓”的,人们收青稞,割苜蓿出大萝卜。林芝一带由广东福建援建,山南和后藏由上海山东援建,远行临近日喀则的时候,我曾眼见藏民在雨中收苜蓿,牧草苜蓿依然是紫花苜蓿,并没有看到黄花苜蓿。

每年暮春,从谷雨到立夏而端午,这一段时日,郑州人品饮新茶,吃应季绿叶蔬菜,包菜、莴笋和香椿、蒜薹,而且樱桃与大蒜陆续上市,南国则有荔枝初来。好事往往成双,这一刻,南京的朋友,除了天目湖的好茶叶,且有当季的“咸秧草”一并快递而来。广告曰扬中地区,世世代代田园出产的秧草,即黄花苜蓿,又名金花菜、三叶菜和草头等,是下饭佐餐的妙物。镇江出产的“咸秧草”,照例也是摆乾隆皇帝下江南的噱头。但是瓶装的“咸秧草”与雨前茶一样,放久便不保质了,过夏之后再配饭吃,吃在口里木渣渣的。

彭卫先生在文中,特别引用农史界老辈石声汉的旧作———《试论我国从西域引入的植物与张骞的关系》,指出张骞与苜蓿事实上并无直接关系。但大名鼎鼎的 《中国伊朗编》,美籍东方学者劳费尔则明确说,只有苜蓿葡萄两种是经过张骞之手引入中华的,“外国植物的输入从公元前第二世纪下半叶开始。两种最早来到汉土的异国植物是伊朗的苜蓿和葡萄树。其后接踵而来的有其他伊朗和亚洲中部的植物……现在学术界竟有这样一个散布很广的传说,说大半的植物在汉朝都已经适应中国的水土而成长了,而且把这事都归功于一个人,此人就是名将张骞。我的一个目的就是要打破这神话。其实张骞只携带两种植物回中国———苜蓿和葡萄树。在他那时代的史书里并未提及他带回有任何其他植物。”(《中国伊朗编·序言》) 据此,日本的汉学家与散文作家幸田露伴,在其 《蜗牛庵联话》 里,也有一大篇洋洋洒洒的 《苜蓿》。向达先生,也曾专门翻译劳费尔著作里的 《苜蓿》 《葡萄》两则。

小小苜蓿,闹得历代的贤者与学者接力考证,这苜蓿是不是也太张精太作怪了?

2017年4月26日于甘草居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