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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性侵能够毁掉女人的一生?

 浩海青霜冷月 2017-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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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悲剧?就是把美好的、珍贵的,令你屏住呼吸去惊叹的事物,以粗暴的、野蛮的方式,毫不在乎的撕碎给你看。


林奕含,这位“台南怪医黑杰克”知名皮肤科医生林炳煌的爱女,是台南女中同届唯一学测满级分的高材生,曾获台湾数学科展第一名,身高168公分,有张漂亮得如同明星的脸庞,即使素面朝天也是清秀可人,却因为幼年时被补习老师性侵而罹患了严重的抑郁症。



自那时候开始,她本应该是玫瑰色的人生就停顿了。


16岁的她,已经每周都要看心理医生。18岁考上台北医学大学医学系,但入读两周后就因为抑郁症恶化而休学。21岁,重新考入国立政治大学就读中文系,读到大三,又因为抑郁症再次休学。在挣扎着写下自传体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并爆红之后,她终于还是无法摆脱疾病的折磨,在4月27日,选择了上吊身亡。


而那个始作俑者,她的补习老师陈国星(陈星),却轻描淡写的发声明,说他们只是短暂的交往过,暗示她一直都是抑郁症患者,所说的一切都不可信。


死,当然是因为病,而病,是因为在花季的年龄被他侵害。她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过,“这个故事折磨了、摧毁了我的一生”。对“房思琪”来说,那本小说只是故事,对林奕含来说,则是她的人生。



小说中的“房思琪”发疯了,现实中的“房思琪”死去了,哪个更悲惨,这是无法比较的哀伤。但两种结局都是林奕含对自己生命的设想,疯掉和死亡并无不同,都是悲剧,是她彻底被伤害她的人撕碎了。


即使是看这本书的部分片段,已经令我十分痛苦。我不断要停下来,平息自己的情绪。书中对于诱奸者的内心描述太真实,太丑陋了,太残酷了。


他发现社会对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强暴一个女生,全世界都觉得是她自己的错,连他都觉得是自己的错。罪恶感又会把她赶回他身边。


青年作家蒋方舟在微博上说,“我认真阅读时像被冰锥捅了一下,或是如溺水般喘不上来气,早熟而美丽的作者身上发生了耻辱般的厄运。”


因为发生在林奕含身上的遭遇,是我们平素竭力要回避和承认的,她像一个伤痕累累,但仍诚实,对世界保持信念的的小孩,指出了了我们假装不存在的最为残酷的一种事实。



“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是房思琪式的强暴。”这是林奕含对往事的终极评价。


而她,承受着身体和灵魂被暴击的痛苦,一遍遍反刍无法直视的过去,写出了这本书,不仅是为了拯救自己,也为了警告世界,魔鬼就在我们中间。


那么多有同样遭遇的女孩,她们承受了巨大的绝望,却只能保持沉默。现在,她们在她的小说中逐渐浮现,她写出了自己所遭受的罪恶,也替她们发生,写出了她们渴望的救赎。

 


 

2



在林奕含事件中,最令我愤怒的并不是那种受害者有罪论——任何类似事件中,都有这种论调出现,它尽管始终阴魂不散,但却也像过街的赖犬,遭人厌恶,人人喊打——而是那些轻描淡写的评论,“还是不够坚强,那么多被性侵的,别人怎么没死就她死了呢,矫情。”


网络上,有这样一则评论,“林死了有点可惜,但主要那是她自己没有调整好的原因。花开了自然有蜜蜂来采,采过后花枯萎了却没有长出果实,显然花的死怪蜜蜂是没有用的,怪只怪花开后没有果实。”



我不知道评论者是男是女,无论她或者是他,都让我觉得恶心。


这其实是另外一种更隐蔽的“受害者有罪论”,他们表面上也谴责受害者,不过话锋一转,“蜜蜂是一个低等动物,它只知道采花,却不知道护花”,所以被摧毁的责任还是在受害者身上,“是你自己没调整好”,不能接受世界的丑陋。


关于性侵的杀伤力,中国女性的确会因为贞操观念的束缚而将其视为自己生命的耻辱,但即使那些西方女性,性观念开明,没有贞操的负累,性侵依旧会带来难以承受的生命之重。


美剧《法律与秩序——特殊受害者》,里面的案件都是涉及到妇女、儿童的特殊案件,那些遭受性侵或者强暴的女性,都在绝望和痛苦中挣扎很多年。


她们中的很多人,或许没有直接选择自杀,可是她们会自残、吸毒、滥交,这依旧是一种慢性自杀。



事实上,那些试图将性侵轻松化的做法,认为性侵就和被人打一拳、狗咬一口没什么区别,是很好的安慰,但对于被害者来说,性侵永远不可能等同普通暴力的伤害。

 

 
首先,被性侵会令人觉得被整个世界背叛


一个少女的世界是玫瑰色的,充满粉红色的泡泡。她或许会暗恋一个年长的风度翩翩的男人,可这种幻想纯粹是精神上的,情感上的,唯美而朦胧,与性毫无关系。


当她所信任和欣赏的师长,突然在她面前脱下裤子,露出丑陋的性器官。


告诉她她是他混沌的中年一个莹白的希望,先让她粉碎在话语里,国中男生还不懂得的词汇之海里,让她在话语里感到长大,再让她的灵魂欺骗她的身体。


那不是某些人认为的性启蒙,那是赤裸裸的性伤害。


“我那么信任你,你却如此对待我。”被粗暴而无耻地在一夕之间拉入成人世界,她的所有幻想都破碎了,所以“房思琪”说,这感觉就像溺水,“那一瞬间像穿破小时候的洋装。”


前段时间,也有一对父母花16万为女儿请来补习老师,结果女儿就在父母的眼皮底下被性侵。女儿告诉父母却得不到父母的信任,直到最后父母在房间中安放了监控,才看到那丑陋的一幕。这之前,这可怜的孩子,或许委婉的,或者哭闹着,提出不想继续学习了,都被父母拒绝了。


出于羞耻心,很多女孩都无法直白的对父母告知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而父母又常常因为疏忽,而无视孩子的各种暗示。书中的“房思琪”就曾经对父母发出这样的信号,“我们的家教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性教育。”


“而妈妈诧异地看着她,回答:‘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所有教育不就是这样吗?’”这种无视,等于是站在岸上的人,将溺水的人伸出的手轻轻拨开,让她们落于更深的绝望之中。


全世界都伤害了她,拒绝了她,世界这么丑陋而无情。


在采访里,林奕含控诉:“是文学辜负了我们。”不,不是文学辜负了她,是这个世界辜负了她,是那个将丑陋的性器官塞进她嘴里的男人辜负了她,是忽视了她真实感受的父母辜负了她。

 

其次,性侵的受害者会产生一种本能的羞耻感


脱口秀女王奥普拉在10岁到14岁被人性侵犯了,这件事导致了她的滥交、叛逆,她离开家庭和伙伴们鬼混,抽烟、吸毒、喝酒,越陷越深。最终在14岁那年怀孕,她生下了这个孩子,几周后孩子就在医院夭折了。


她对所有的人都隐瞒了这件事,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我总是担心有人发现当时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们就会将我从他们的生命中‘开除’”。


奥普拉·温弗里


性事关隐私,是一个女孩最看重和保守的私密花园。当这个私密花园被肆意践踏和侮辱,她本能的反应就是自己变脏了,肮脏感一直笼罩着她。


电影电视剧里,遭受性侵犯后的女性会有一个举动,那就是拼命的洗刷自己,洗掉那个男人留在自己身上的痕迹。生理上的不洁感而容易洗掉,但心理上的不洁感则很难消除。


“房思琪”被自己信任的老师强迫发生性行为后,做出了如下的反应:


可以说话之后,我对老师说:“对不起。”有一种功课做不好的感觉。


他伤害了她,而感到抱歉的却是她,这是不公平的,却是很多人,尤其是抑郁症患者或者患有PTSD等疾病的人所持有的典型思维模式,“我应该为发生在我身上的,那些不好的事情负责任,不是别人的错,都是我的错。”


她们内化痛苦,她们不由自主的自我攻击。


美国女星安娜丽妮·麦考德在18岁的时候,曾经遭到熟人性侵,她自残也自杀过。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她成了光鲜亮丽的大明星,但她仍无法走出阴影,因为她无法原谅自己,“这10年来,我一直认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当时没有选择反抗。”


▲安娜丽妮·麦考德


 “房思琪”想到了唯一的解决之道:


我不能只喜欢老师,我要爱上他。


必须爱上诱奸者,才能逃避这种巨大的犯罪感、耻辱感和肮脏感。“他是爱我的”,是将恶行给予合理解释的唯一渠道。


这种思维又成了日后自我攻击的来源,长大后的“房思琪”在书里激烈的和自己辩论:


为什么要说我不行,而不是我不能,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有一种功课做不好的感觉,这又不是我的功课。


林奕含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不是独一份,在全世界各地都在发生着,但在写的时候,她依旧“会有一点恨自己,它有一种屈辱感。”


有位心理学家说过,有一部分中国女人和自己丈夫初次性经历其实都是强奸,这违背了女人的本意,但她们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清白之身”,不再干净,所以只能委身于他。


最后,性侵犯是一种特殊的伤害,它最终剥夺的是人对生命的控制权


电影《风声》中,黄晓明扮演的日本军官武田,为了查出到底谁是隐藏在一群国民党谍报人员中的地下党“老鬼”,对不同的人采取了不同的审讯方式。清高矜持的李宁玉,他脱光她的衣服,用解剖刀一寸一寸的在她的身体上游走,这种恐怖又邪恶的方式并未对李宁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却羞辱了她的人格,比暴力更加彻底的摧毁了她的意志。



心理学家认为,性侵者真正的动机不是满足自己性的欲望,而只是满足自身力量和攻击性的欲望。


诱奸者尤其是如此,他们爱好不暴力的性侵,花言巧语地诱骗信任他们的女人,目的就是为了提升自信,证明自己有征服女人的性能力和权利,从而补偿自己的无能感。


《特殊受害者》有这样一集剧情,强奸犯在整个侵害过程中,一直在对受害者说,“你什么都不是,你什么都不是。”他不仅用自己的性器官侵入她,更要羞辱她,贬低她,剥夺她的自尊,这是精神和生理上的双重剥夺。


受害者所恐慌的,也正是对自己的生命丧失了基本的控制力。


当一个女人,被体力优势于自己数倍的男人压制,或者因为恐惧而变得浑身瘫软,无力反抗的时候,那种恐慌与绝望,等于是在生与死的边缘走了一遭。


失去控制权给人带来的感受是,“你不能保护你自己,你无法让自己变得安全。”被性侵的男性在这方面的挫败感尤其强烈,因为他们曾经以为自己身为男人,有体力优势,就可以不再成为弱者,性侵让这种自信化为泡影。


肉体的伤害很容易痊愈,那是生理层面的事情,但无助感、绝望感,则会纠缠很久。


没有人能真正忘记那种无助的时刻。我在20年前曾被人抢劫,仅仅只是抢劫而已,却让我在之后的若干年中都沉浸在惊慌之中。

 

3

 

两年前,我曾经接到过一位读者的来信。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被自己的堂哥猥亵过,刚开始只是亲亲,后来演变成触摸敏感部位,由于父母从来没有对她进行过基本的性教育,她根本不懂这些举动意味着什么。


长大后,这些行为成为她心中永远的痛苦。她无法真正去惩罚作恶者,因为没有了证据,都是一面之词,就算和家人发泄,也会成为破坏亲人和睦的凶手。


她在努力走出阴影,也十分痛心地看到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也在别的女孩身上发生着。她希望通过我把这件事情传播出去,让更多的父母知道关注性教育,避免像她那样的悲剧再发生。


这是位勇敢的姑娘。当我们不惧怕谈论我们的伤痛,才是伤痛开始痊愈的时候。


她比林奕含更幸运之处还在于她没有遭到实质性的性侵,但这仍需要她用后半生来对抗伤害,恢复对这个世界的信任。稍不留神,她就会像很多人一样,把过去的痛苦演变成情感生活中的缺陷、疮疤、怪癖,不再信任异性,觉得性都是肮脏的,甚至一辈子都失掉了去爱的能力。


有人竭尽全力,走出泥沼;有人筋疲力尽,堕入黑暗。有些遭遇,真的不是足够勇敢就可以承受和消化,性侵是所有女人的噩梦,我们祝福勇敢者,也要疼惜软弱者。


她们自己的生命,她们有权做主选择如何继续,犯错的不是她们,是侵害了她们的人。



在这个世界上,一个女孩要平平安安,无忧无虑地长大,真的需要一点好运气。林奕含在采访中说,“有些读者觉得读不下去,太苦了,那你们真是很幸运。毕竟你们不看就好了,而这是我的生活,我还需要活下去”。


那些幸运的女孩子,应该为那些不幸福的女孩子做点什么,这是我们欠她们的。


我们应该好好教育我们的女儿,提醒她们这个世界上是有禽兽的,要教会她们自然大方的和异性交往,更要教会她们知道自己的价值不维系在一张膜上。


我们更要好好教育我们的儿子,让他们有修养,有自信,懂得尊重女性,不把女性当做玩物,更不要把性的占有当做拥有一个女人的途径。


 

PS:早在林奕含去世之后,就有读者问我,“为何不写写她。”我有在写,只是,这篇文章写得太沉重了,中间甚至不愿意写下去。


在读《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之时,林奕含那漫天遍野无路可逃的悲哀与绝望笼罩着我,文学是最糟也是最坏的历史见证人,它可能会歪曲所发生的一切,但也可能,会纤毫毕露的将每一滴眼泪都记录在案。


5月12日是林奕含的告别式和追思会,愿她安息,天堂没有郁抑症,也没有禽兽。她可以放心,伤害她的人,再也进不到那里。



本文文字原创

配图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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