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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费新我的左笔书法
文/黄辉 扬州大学文学院在读博士生 曾任费新我艺术馆馆长助理 练过书法的人大体上都有这样的体会：在掌握了执笔法和临写要领后，右手和毛笔在短时间内就能达到协调一致，写的时间长了，处于熟练的状态，下意识的书写会更加轻松，基本不需要用大脑强制自己应该做哪些用笔动作；如果改用左手（不包括天生就是左撇子的人），譬如右手患疾，被迫用左手书写，那情况就不容乐观了，出现不协调的情况，也属于必然。 一个以右手为习惯用手的人，如果非要用左手书写，那需要超乎常人的坚强毅力。同时也要解决书写必然面临的问题，如书写的方向、线条的轻重疾缓、线与线之间的连接、结构上的布白等等。这些都需要书家花费时间和精力去思考，光有热情和汗水是远远不够的。正是出于对书法艺术的热爱与情怀，费新我先生在右手突生病疾后，改用左手书写，完成了其艺术人生的转变，这是书家人格魅力的一次升华。我们在讲费新我的书法，其实还是在讲一种精神，一种超乎生命形式的精神。 ▲张先词《惜琼花·汀苹白》 费新我 朱以撒先生在《陌生的美感——以〈我来了〉为例》一文中，对费新我左笔书写的特点作了精练的分析：“新我先生以行草见长，从《我来了》可以看出左书有别于右书的美感。首先是涩感。行草书易写得腻滑，笔墨飞动却蓄不住，总是在纸面上呈现出过分、越位、华而不实的形态。新我先生以左手作书，控制超过了发挥，线条的制约特别有效。如果说汉字的笔画以右手表现，顺应的手势多，书写起来也美观畅达，而以左手写，用笔的行迹中则顿挫的多、摩擦的多，转折直截的多、流畅圆转的少。相比于右手的顺势运动，左手书更多是逆势，如逆水行舟，故摩擦力强、涩势重。笔画转换过程圆少方多，显出与右手转弯所不同的‘拐’的痕迹，亦显得坚硬、荒率，如刀斧斫柴，力在其里。手势的不同，也使造型倾左为多，左重右轻，未全面展开而显得有缺失，等待补充，这和我们见过的右手书有着鲜明的对比，有一种从反向运动的冲突感。”［1］ ▲李白诗《短歌行》四屏 费新我 费新我先生已经离开我们25年了，但是他的名字依然活在我们的心中，至少他影响了新中国成立后的几代书法人。大家都很熟悉他，有人还专门为他编过“大字典”。其实在今天，费新我的意义依然很大，李路平先生在《费新我的意义》一文中讲道：“历代以左笔作书者恒有之，若元明鼎革之际隐士郑元祐、清代扬州八怪之高凤翰，以左笔书法而名垂青史。对此，启功先生赠诗费新我曰：‘浪漫天真郑板桥，新翁继响笔萧萧。天惊石破西园后，左腕如山不可摇。’对于启功先生的称引揄扬，笔者以为不尽其然，费新我与高凤翰不可作等量齐观。何以故？盖高凤翰行草书以‘生、拗、涩、拙’为特质，不拘成法，左右支离而狼奔豕突，虽有着不羁的奇气，殊无心手双畅的冲和与豪迈，并没有摆脱‘左书’闷塞局促与忸怩逆滞之病。然而，费新我先生有着时代的审美思想与人文精神，在风格探索上‘不断新我’，具有过人的胸襟与器量，其书朗朗之气可谓格局正大，其斗笔巨制更为气质雄浑，所显示的磅礴的表现力是高凤翰无可比拟的，可推为20世纪书法史上阳刚之美的典型代表，这是两者的根本分野。我以为，对费新我先生的历史定位应作如是观。”［2］ 费新我因用左笔书写，在书写的技术性上，有着自己独到的用笔体系。由于费新我的书法广受大众的喜爱，一些不法商家为了射利，制造了不少伪作，有很多人上当受骗。其实，鉴别费新我书法的真伪，首要的是对费新我的左笔书法建立一个全面的认识。本文试从以下三个方面说明。 ▲白居易诗《钱塘湖春行》 费新我 第一，用笔轻重。 左笔书写，受用笔的反笔画顺序以及逆向书写的限制，使得很多的点画实中带虚，而虚的线条又带有墨色均匀的飞白，飞白的线条刚劲，这是费新我左笔书法的一大特点。费新我的控笔能力很强，行笔节奏把握得好，线条不会因字体结构的错落而失去弹性。现在市场上的伪作大多为右笔仿写，线条较实，墨色较重，缺乏左笔书写的飘逸和率意，显得十分拘谨。 在笔法上，右笔书写的劲力逆收、转折顿挫、轻重疾缓等细微之处，一经改用左笔表现，就容易出现线条拖沓、行气不接、结字僵硬不自然等问题。彭砺志先生在《左手书法基于书法史角度的运动生理机制及其视知觉特征——兼论费新我左笔书法》一文中讲道：“从左手的运动生理看，右笔运动时的向身为阴、展笔为阳、点画左低右高、用笔左轻右重、结体右角肩耸等特征，皆因顺逆关系的倒置而发生改变。举例来说，左手执笔从左向右书写，其关节轴心动作容易向右下倾斜，字左角常作上耸，其形势易朝右下倾斜，为避免左侧视线可能被指腕及笔管所掩，行轴线也常常朝左下角倾斜。出于相同原因，左笔书横易纵难，字易取横势。”［3］ 右手的习惯性书写，在空间上因行笔速度的加快，顺着笔势经常会出现一些延伸性的笔画，而左手的逆势书写往往受到生理的限制，不能一味地随心所欲，一些看似简单的点画，左手的书写往往要写到位，才能把点画的形态表现出来，故左笔的一些点画是有意而为之。利用点线的俯仰向背、轻重排叠，以字形与笔势作导引，于不经意处见精能，这同样也是费新我左笔书法的特点。 ▲漫想与实情 费新我 第二，行气。 费新我的左笔书法作品，尺幅越大，行气越足，尤其是字组内的行气。单就一个字而言，内部的点线连接也是一笔而成，在向右斜上、由上向左斜下的用笔动势中，运笔稳定。费新我的左笔书法，就单个字来看，既有因势书写带来的行气，也有因末笔间的过渡而带来的具有意味的书写，比如“常”字的竖画。捺角的书写，如“道”字等，长线条多用涩进逆行的战掣之法，转折处方圆兼用，变化沉着自然，圆中见折，方中寓柔。结字以横势为主，横画与撇、捺多取夸张之意，主笔取向明确。 行气一直是困扰左笔行草书的主要问题。左笔长于左右取势，而左右散离则贯气不接，因而影响到上下节奏的连贯性。费新我的行草书，如大家所评，有着极强的节奏感和力度，这一方面来自其用笔，另一方面则来自其独特的空间造型。对左笔书法来说，提按起伏的表现比较困难，要想变起伏于锋杪，提笔是关键。费氏草书，凌空起笔，随起随倒，轻重疾徐一任天机。对于造型，虽受制于左臂，极易致点画内部的矛盾，但他能利用大小、疏密、斜正等对比关系，处处造险，又时时化险为夷，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力求参差而舒适”。 费新我善于用墨，且用墨大胆。受绘画的影响，费新我在用墨上以湿墨为主，以字的大小轻重与墨色的浓淡枯湿来增强整体的节奏与韵律，以求于繁密中见空灵，于平缓中见跌宕，通篇气势磅礴，如大海波涛。他曾在答友人问时说：“书法需像大海一样，有磅礴的气势，有无穷的力量，有强烈的节奏；要像大海一样波浪起伏，后浪推前浪，永不停息，永不枯竭，给人以生命，给人以力量。” ▲李白诗《送友人》 费新我 第三，结构。 费新我在书写左右结构的字时，往往采取“左边的偏旁收缩，右边的偏旁外放”的处理方式。即便是笔画极简单的字，费新我也会做局部调整，力求表现出字的变化与动态之美，再加上左笔书写本身就具有新态，这形成了费新我左笔书法的一个显著特点。市场上的一些伪作就缺乏这种特点，字的结构过于平淡，缺乏左右起伏、开张的舒适度。 费新我在书写对联一类的书法作品时，字左右开张的空间更大。书为“形”学，在费新我笔下表现得尤为突出。费新我有着强烈的汉字空间造型意识，他在《谈分布》一文中说：“我之想以画入书，还是从国画之有写意画得到启迪的。以为作画既可以不重物形而写其意，有何不可以取画之意来入书呢？于是试写虚虚实实，开开拢拢，也用些干湿浓淡之杂凑，以‘骨法用笔’来‘经营位置’，有些点画不是帖上碑上照搬而来，而是采用一些画画的笔意，久之，也就有人说我（的书法）有了画意了。” ▲陆游诗句 费新我 李庶民先生在《奇气坌涌——费新我左笔书法综析》中指出，费新我“正是从经营位置步入书法艺术的核心——用笔，继而从局部美的把握达到对整体美的统摄，一步步地去实现自己理想中的新我左笔”［4］。费新我在《谈分布》中回忆自己的书法学习时，也曾经说：
对书法整体美的把握，对书法作品自然状态的追求，是费新我书法的两大特点。费新我早年学习西画，有着扎实的造型能力，即便是一些过于夸张的点画，也能与整篇书法相协调。此外，费新我的书法较少出现标准的弧度（末笔的竖画除外）。由于左手书写的速度快，无法像右手那样在某些点画上做长时间的停留，而伪作多由右手完成，书写上迟滞之处较多。 ▲题自画像 费新我 总之，费新我左笔书法风格呈现出一种生拙、奇崛、朴茂、刚劲的特点，从整体上又较好地体现了沉着与自然的境界，形成巧拙互动、熟中见生、奇而不怪、险能复正的艺术效果。梅墨生在《现代书法家批评·费新我》一文中说：“费新我先生的书法创作，总体说来是属于创新一路的。先生思想解放，大胆突破前人传统，勇于自创新面，体现出一个老年书家对书法艺术的热爱与执着追求。”这一点，费新我题自画像的《六我辞》作了更为详细的概括：
注释 ［1］朱以撒：《陌生的美感——以〈我来了〉为例》，《江苏省国画院名家系列·费新我卷》，江苏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61页。 ［2］李路平：《费新我的意义》，《中国书法》，2016年12期。 ［3］彭砺志：《左手书法基于书法史角度的运动生理机制及其视知觉特征——兼论费新我左笔书法》，《左腕如山——纪念费新我诞辰110周年文集》，西泠印社出版社2013年版，第83页。 ［4］李庶民：《奇气坌涌——费新我左笔书法综析》，《左腕如山——纪念费新我诞辰110周年文集》，西泠印社出版社2013年版，第9页。 责任编辑：陈心怡、陈 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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