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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老皇历看懂了吗? |《七月》的历法闲话

 利有用无 2017-05-19
《七月》的历法



诗经系列3

非禅 / 文


《豳风.七月》,很美。

美,但也无奈。

这是一个被时光挟裹着一直往前的过客,走过四季、穿过物象,马不停蹄地在赶往下个节气的路上。

他是个有妻有儿、人过中年的家伙。除了年复一年的农作、劳役、畋猎、养殖,还得向主人毕恭毕敬地祝酒、在严冬与室内的老鼠开战、琢磨着女儿怀春的眼神、操着当爹的闲心……他太忙碌了,腾不出手整整自己的衣冠、照看一下自己的身影,也浑不觉这一趟路程的两手空空,什么东西都不会带走。

留给后来注解的,是此诗采集者的名字——勤劳王业的周公,而不是他,那个从口中第一次哼唱出这些拙朴句子的人。

这人的脑子里,“不知道”和“不去想”是混杂在一起的,构成了一个巨大到连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问号,问的是溥天之下、王畿之内都普适的问题。可他不是哲学家,只是个农人。

或许,他并非不想停下来稍息片刻,做一些基本的思考,只是怕一不留神、耽搁得太晚,天空中的大火星会先走一步。

诗的本身,很浑成,再三咏叹,一气呵成;又颇分裂,排列完三五事象,例有一两句陈言微词,也正是这些微词,使它区别于《夏小正》这样的干巴巴的月历。

但后人闲得蛋疼,反倒是争论起其中的历法问题来。

……

《七月》所用的历法,概言之,是农事物候之历王室正朔之历的混合。讲季候时多用前者,提到一介草民的义务、责任、工作时,便用后者。这种切换,未必是诗人存着什么微言大义的用心,只是多年来的习惯使然罢了。


今日我们若要从诗中梳理一条时间轴的话,可以先从“一之日”开始。


这种有点奇怪的表述是指周朝颁布的官方历法,以子丑寅卯的子月为一年的开始:用现代话来说,就是第一个月的日子。照《毛传》的解释,这是公元前一千多年时西周初的“春王正月”,确定此月为正月的依据是冬至日落在该月的中间


现在知道,因为地轴转动造成岁差的缘故,那时的冬至日比现在要晚七八天,正当公历12月的末尾,一应自然物候也比现今的农历偏晚一些。


豳地是比咸阳还要往北一些的地方,冬天冷,是真冷。只有官方史书才非得在王正月前加个“春”字,说你春,你就得叫春。诗人只是很实诚地叹着苦经:

“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

无衣无褐,何以卒岁?”



那时“岁”“年”的含义,是有本质区别的周历的第二个月是岁末可见端倪。依照我的推想,两种历法系统在诗人的脑子里是齐轨联辔的


岁,是指太阳历而言,从这个冬至到下一个冬至,或从这个春分到下一个春分,就地球绕太阳公转的周期而说,年年都差不多365天。


这样一个循环我们来画一个大圆圈,“冬至、春分、夏至、秋分”就是圆圈的四个切分点(春、夏、秋、冬四季的中间点),然后把每个季节各切分为三段——孟、仲、季月,四乘三,一共十二段,可以叫十二节或十二辰,时辰的辰,星辰的辰。


月月头有了一个“节”、再加每中是一个“中”(二至、二分本身也是中气),一共大圆圈24个刻度,二十四节气就这样齐全了。


(图是网上找的,西方星象中的黄道十二宫也来轧闹猛)


《七月》中每岁的岁首从立春节气开始的(虽然那时候未必就叫立春),那个月为寅月。定它为岁首,据司马迁说是夏朝便有的古早历法,即夏历建寅。而冬天的冬字,在先秦的本意实际是终了的终,后来才假借给季候。


,则是由对朔望月的观察而起。,即日与月交汇之时,29.5天一次,也即是地上人肉眼所见,找不到月亮、找到月相也最细弯、乃至发生日食(不是月食)的那天;,即月亮最圆的日子,是朔日后十五天,相应地常常发生月食(也不是日食)。古人拿月相圆缺的一个周期,即朔望月作为计日的一个单位,大月30天,小月29天。累积十二次,就称其为一年,354天。


我疑心,古人起初怀抱着宇宙之数可以和谐完美地一路分割下去、一气完整地叠加起来的淳朴观念,相信:十二个月就是太阳在黄道上运行的一周天;三百六十天、十二个月为一年;三十天为一个月;每天十二个时辰……所以发明了用天干地支二十二个符号组成矩阵,纪年、纪月、纪日都是六十为一周期,可以一直循环记下去。年与岁的概念,月与辰的概念(《左传》:“何谓辰?日月之会谓之辰”),一开始并没有区分开来。


没料想,真实情况要复杂得多,老天爷似乎下定决心不识相、不格苗头、不讨圣人们的好,一意孤行地带着零头运行了下去。时间积得越久,短斤缺两现象越严重,以年为单位记时,春天会前移到冬天,七月过了还是酷热。王室无可奈何,再天人感应也只有自己适应。于是用自然的岁,来修正人为的年,每过两三年补充一个闰月(战国历法,十九年七闰),一次性把富余出来的日子都花销掉。于是,有时候一年354天,有时候一年384天。


之所以不直接用太阳历365天来指导耕种农事,照我猜想,是因为在当时朝廷有话语权的,都是些不稼不穑的人,在他们看来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必须依照朔望以及行星难以捉摸的行为来安排决策,“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我们看殷商的卜辞,一到日月食发生就要干各种祭祀的事情就知道个究竟了。而日月食都和朔望历有关,故而废除不得,只能打越来越精确但是复杂的补丁。


《左传.文公元年》说:

“先王之正时也,履端于始,举正于中,归余于终。履端于始,序则不愆。举正于中,民则不惑。归余于终,事则不悖。”

——“年历的推算以冬至作为开始,四季的次序就不会错乱;以正朔的月份作为标准,百姓就不会迷惑;把剩余的月份归总在一年的终了置闰月,事情就不会差误。”


就这么一说定了终身了。


西汉太初元年,汉武帝应臣子请而改历,恢复了“夏时”,宣布建寅。说是恢复,但再也回不去了。


太初历,以及之后的三统历,本质上都是以太阳历调校的朔望历,并非夏历。另外还加入了各种酷炫的阴阳五行乐律风候周易卦象之类的玄学佐料,那更是“非汤武而薄周孔”了。


时至今日,我们所谓农历还是阴阳合璧,月份看月亮,节气看太阳,一到闰年就加量不加价,补足误差。中秋不再是节气,端午也和夏至脱了勾,每年过春节却并不管立春。大家也不再记得农历的来历,单说它是世界首创并全球独有的。


最炫民族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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