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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究竟是怎么回事?(深度好文)

 昵称41961047 2017-05-21

道家究竟是怎么回事?(深度好文)

非洲三大湖生存着一种神奇的鱼,叫作慈鲷,进化速度异乎寻常,大多数生物以千年、万年为单位缓慢进化的时候,这些体型不大的鱼类,几十年,甚至几年之内就能演化出从颜色到习性都有极大不同的新种类来。

靠着这种本事,慈鲷牢牢占据三大湖,也成为观赏鱼爱好者的极佳选择。

再没有哪本书比五千余言的《道德经》更像是慈鲷,由它演化出来的每一种理念,都在我们的思维中自由地游来游去。

“无为而无不为”,由这句话生发出截然相反的两种学说。

对庄子来说,“无为”即是“无不为”,两者合一,不分彼此。《逍遥游》里的鲲鹏,“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然而仍需凭借风力,算不得逍遥,庄子的理想是在无何有之乡植立无用之树,自己则“彷徨乎无为其侧”。

中央之帝混沌以无为而长生不衰,日开一窍以应视听,结果七窍成而混沌死。因此,庄子拒绝“开窍”,不肯为官,终生游离于世俗之外。

虽然有着共同的来源,法家的思想与庄子却完全相反,其间的差别全在于着眼点,庄子沉浸于“无为”,法家则更看重“无不为”。

通过“无为”能够达到“无不为”,“无为”是手段,“无不为”才是目的,所以法家推崇严刑峻法,所谓小罪重罚、重罚必罚,但刑罚只是手段,法家的最终理想仍是“刑措不用”,试图令百姓畏罪而守法。

庄子的“无为”只施用于自己,虽然洋洋洒洒地写了十万余言,他对劝说众生没有多大的兴趣,法家却将“无为”视为一种可以推行的制度,以为能够强迫众生“返回”到无为状态。

对中华民族来说,法家的思想极其重要,就我个人来说,甚至认为它的重要性在诸子百家中居于首位,儒、道、墨等各派学说描绘出各不相同的理想世界,指出的前进路径却都不具有可行性,以至于后世难以施行,只有法家,不仅描绘了远景,还详细规划了路径,并且进行了大量实践。

法家的手段是笨拙的,有着明显的漏洞,经常招致反对,造成严重的恶果,历代实践通常以表面上的失败告终,但是总会留下一点什么,比如郡县制度、文书制度等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东西就是中华民族的粘合剂。

试想一下,如果完全按照其它学说治理天下的话,会是什么结果?

道家的小国寡民不可避免地会走向分裂,最终连语言都不相通,墨家的兼爱、非攻、节俭不可避免地带来国家武备松弛,无法抵御强大的外族入侵,儒家的复古梦想不可避免地会是诸侯林立,再多的仁义也不能阻止诸侯之间的征伐。

事实上,是法家实现了中华民族的“天下一统”,虽然这不是法家的口号,但是在实践中法家去异存同的做法,将一个广大地域中的众多人民塑造为一个民族。

仔细想来,就连西汉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提出的是儒家口号,其手段却是典型的法家:一刀切,不容置疑,天下一同。

法家的精髓不是严刑峻法,而是由虚入实,任何口号在法家手中都必须转变为某项固定的制度,形成统一的标准,他们绝不像庄子一样与世浮沉,不像孔子一样微言大义,不像墨子一样以身作则,而是直接颁布命令。

当口号比较实际的时候,法家的手段成功率较高,比如同车辙、统一度量衡,当口号全然玄虚的时候,法家的努力就无异于挑战风车的堂·吉诃德了,比如忠君,两千多年来,法家一直没能将“忠君”两字完全标准化,在他们的努力下,“忠”更近似于“恐”。

道家与法家的关系,就在于前者提出了许多“口号”,后者据此制定了重重“制度”,至于这些制度是否背离了最初的口号,法家不允许任何人议论。

由《道德经》演化出来的学派不只道、法两家,还有两类奇怪的人群,他们不能称之为学派,只能算是“流派”吧。

谋士是无事还要生非的一类人,表面上与“无为”毫不相干,在历代传说中,这些人却都与道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战国说客苏秦、张仪皆自称学师于“鬼谷先生”,观两人的所作所为,的确做到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汉初的张良、陈平是刘邦身边最重要的谋士,前者辟谷学道,后者不求显官,都有几分“功成身退”的道家风范。

由此以降,历代谋士与道家多少都有些关联,唐代的李靖、明朝的刘伯温等等,在民间传说中都成为道家式的神仙。

谋士从不预设立场,说甲则甲有理,说乙则乙占上风,这一点在战国时期尤为明显,后世的谋士其实也经常改换君主,直至找到一位能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明君。

谋士的言行在一般人看来无异于黑白颠倒,想做到这一点可不容易,历代谋士都要经过艰苦学习,才能去除心中固已有之的家国、善恶立场,《道德经》为这种学习提供了理论基础。

在做好“以万物、百姓为刍狗”的心理准备之后,谋士们必须充分理解“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这句话。

没错,一切都是相对的,强者必有弱,弱者必有强,谋士就要是努力找出强中之弱、弱中之强,唯有如此,才能辩说无碍。

还有一类人尊崇老子之言,与谋士很少相关的一类人,那就是后宫。

汉代的太后们大都尊黄老、贬儒术,后代的记载比较少,但是皇宫里从来不缺道观。

由于太后们几乎不留文字,对她们的真实想法只能加以揣测了。

“知其雄,守其雌。”太后们或许都很喜欢这句话吧,学者们视之为隐喻,后宫则从中找到掌权的依据。

“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我相信,没有太后不喜欢这样的话。

但是太后们对道家的喜好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了,在维护自己的权力时,她们从来没有“清静无为”,出手总是稳、准、狠。

从《道德经》中汲取营养的还有许多派别,比如名家。名家的“名”与现代汉语中的“名词”无关,更接近于形容词。

在人类的各大早期文明当中,广泛地存在着对文字的敬畏,万物有名,反过来就能通过名而了解万物,甚至操控万物,极端一些的走向巫术与宗教,缓和一些的则带着强烈的辩论色彩。

在中国,这叫“循名责实”。

完全去掉“名”,等于取消文字,这是道家的期望。

法家相对缓和一些,在一个纯粹的法家世界里,百姓不需识字,必须依赖文字工作的人,只需“以吏为师”。

名家的观点更缓和一些,他们希望去掉层层的“形容词”,从而退回到事物的本质中去,但是没有哪种语言广泛到到涵盖天下万物、精确到能一一对应,语言天生是含糊的、整体的,名家的努力最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除了诡辩,什么也没得到。

最后说道教,有意思的是,在《道德经》这片土壤里生长出的诸多树木当中,道教与道家的联系可能是最为微弱的,却偏偏是它继承了“道”字,假若后世还有名家学者,肯定会对这种现象生出“礼崩乐坏”一般的感慨。

道教的第一个正式宗派是天师道,也即后世的正一道,从形式到教理,都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几乎看不出原貌了。

天师道在正史中留下的资料不多,《三国志·张鲁传》算是最重要的来源之一,从其记载可以看出,天师道更像是一个庞大的民间互助组织,典型的金字塔结构,层层分工明确,初期以治病、驱邪为主要内容,后期逐渐加强了治理内容,最终成为一股强大的地方势力,融入官方体系。

早期天师道的与众不同就在于它强烈的民间特色,它所继承并发扬的方术、巫术多不见于其它学派,从符箓到房中术,天师道的教仪散发着浓重的原始气味。

有一种观点认为宗教有两个来源,一个是理智,另一个是激情,前者代表着父系、严谨与崇高,后者代表着母系、纵情与迷失。

激情宗教产生的更早,但是在人类社会进入文明时代以后,理智宗教逐渐占据上风,有意识地抹去了激情宗教的存在,只剩下不多的一些痕迹,在古希腊,它是酒神崇拜,在中国,最接近于此的就是早期天师道了。

天师道的房中术肯定来源于早期的生殖崇拜与土地祭祀,将男女交合与农作物生长联系在一起,曾经是非常普遍的行为,它在后世之所以变得猥亵,是因为人们以猥亵的眼光看待它。

天师道的组织形式也很有特色,在今天的传销组织中还能找到一些影子,同样具有强烈的民间特色,有点类似于红薯、白薯这些植物:合在一起是个整体,切开之后也能分别生根发芽,长成独立的植株。

遭到收编的天师道迅速向官方靠拢,迟至南北朝时期,天师道已经很少早期的民间色彩,那些为正统观念所不容的巫术,又被退回给民间。

天师道与道家最直接的联系只有一个,教众必须诵习《道德经》,但是在这里,老子的五千言被物化了,是一个有魔法的道具,文字的含义并不重要,起作用的是念诵行为本身。

也是在魏晋南北朝时期,葛洪、陶弘景等人开始有意识地创立道教,他们吸取了天师道的某些形式,借助于《道德经》的文字构建专业术语,更多地却是从上层社会所流行的神仙方术当中吸取营养,从而创立了今天我们所熟悉的道教。

神仙方术才是道教的主要内容,《道德经》的无为思想,占据了尊崇却没有实权的地位,道教用以吸引信众的理念从来不是无为,而是长生与成仙。

《道德经》讲天地自然,没有神仙的内容,在老子眼里,这个世界以矛盾对立的方式循环不已,阴生阳、阳生阴,无穷无尽的变化转换即是自然,道教的长生和罗列到几十层天以上的神仙体系,在这五千言里找不到牢固的根基。

在天师道之后,道教开始受到佛教的影响。

佛道曾经有过长时间的激烈斗争,在理论层面,体系不够严谨的道教败多胜少,在实践方面,却是不分上下,单从皇帝们的喜欢程度来看,道教还颇占些优势。

影响是双方面的,各自取长补短,佛教的理论体系宏大而严谨,道教有意无意地借鉴了许多内容,反之,道教更重实践,尤其是在吸引普通百姓方面经验丰富,佛教的中国化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还有一些词汇上的互融,“贫道”最初是所有求道者的谦称,和尚们更常用,后来专属于道士了,而“道”这个字在佛经中经常出现。

受佛教影响最深的道教流派是全真教。

全真教对道教的早期民间色彩去除得最为彻底,将道教的外在形式通通转化为内在的修炼,金、银、铜、铅、姹女、婴孩……等等都由实际名词变成了隐喻,实实在在的外丹进化为更具哲学意味的内丹。

在《射雕英雄传》里,修炼《九阴真经》的梅超风、陈玄风就在这里犯了错误,将隐喻又退回到实际名词,用手指插头盖骨,练成了一身邪功。

爱看古代小说的人可能会注意到,在明、清两代,和尚与喇嘛、道士与全真是并称的,如同四个独立的教派,对全真教士的简称是“全真”、“全真儿”,在当时的人看来,道教与全真教还是有很大差异的。

全真教的最大论敌是佛教禅宗,两派虽然观点不一,关注的却都是心性,在传统的道教以及道家里,都找不到太多这方面的痕迹,《道德经》贡献的是一系列专有名词。

即便联系微弱,《道德经》对道教诸派仍然非常重要,没有这五千余字,道教的哲学色彩将削弱一多半,整个体系也将更加散乱。

现代社会对早期天师道的研究越来越趋向于民俗方面,这是一处富矿,尚未得到充分挖掘,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不仅能够重新了解天师道的真实面貌,还能再现古代普通人的真实生活与心态,从而弥补浩瀚正史的遗缺。

《道德经》是一部奇书,由它所引出的派别纷纭复杂,彼此间差异明显,很多时候根本看不出同源,恐怕世界上再找不出第二部与之类似的书籍。

对一部书、一段文字的多种解读是普遍现象,但是没有哪部书像《道德经》一样,写书者似乎有意造成误解,在这部“强而著之”的书中,处处都埋藏着神奇的种子,说不定会长出什么。

佛祖在生前就预见到自己所说的佛法会在后世遭到误读,做了一些预防,基督教在两千年的历史中一直在确立权威、摒除异端,儒家也建立起自己的经典制度,老子,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古人,却从来没有过唯一的、独尊的、正统的解读,他好像在跟天下人开玩笑,可是又那么认真,谁也不敢当这是个玩笑。

今天谈的这个命题太宏大了,相关书籍我就是活一万年也读不完。

读书越少,空谈越多,在我身上是应验的,所以大家随便看看吧,别当真,我得承认,自己的确不擅长写这类东西,接下来我还是专心写小说吧,除非再有特别深切的感受,今后不再写这一类的杂文了。

谢谢那些耐心看完的人。

(作者:作者:冰临神下,著有《死人经》,《孺子帝》,《拔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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