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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杜华平 学诗重点在学句子。整体诗意的表达倚赖于每个句子。句子写好了，诗意一般不会有大问题。而初学者在学了平仄格律等基本知识后，最容易感到句子的长度、韵、平仄等因素对诗句的严重束缚。又由于读书少，古汉语词汇量小，一个句子该用怎样的词语来表达，往往是他们最头痛的问题。初学者容易出现的主要问题，有六个方面，下面分别举例作说明。所举诗例，可能不止一种毛病，这里只从语句锤炼角度讨论，不涉及其他毛病。 现代语中有些虚词，如果放进近体诗的环境，会显得别扭、刺眼。这里举三个例子于下： 阳春三月画中游，满目芳菲暗香浮。 伸手怕把景揉碎，纵情还得步高楼。 此篇最大的问题在第三句。“把”字句是宋以后才出现的口语句式，在古近体诗中都不适合用。但是，词可以使用很晚起的口语，辛词即有“把吴钩看了”句。 孤寂深扎破洞中，不厌雪压使己躬。 我自刚强朝上长，青尖露后立苍穹。 介词“朝”在古汉语语言环境下不可用。 菊黄酒冽蟹正肥，客路重山不得回。 何日复归山野去，聚来亲故再推杯。 末句是现代汉语句子，“来”字是连词，诗词中不可用。 初学者写诗往往是把现代语“翻译”为古汉语，其“翻译”之法主要是缩略，在缩略时如果没理解所用词的意义就会出现问题。如有位很有才华的作者写有“笔墨茗宣”的组合，因为第四字要用平声字，故从“宣纸”二字取一个“宣”字。这是不知道“宣”是产地名，无法代指宣纸。又如有人用“芳卷”来表达书香、翰墨芬芳之意，虽然错误不严重，但也用得很生硬。这类问题相当普遍，举两个完整的诗例略作说明： 寝上明月亮，独行恨此翔。 天涯何处去，只愿共昂扬。 首句意思应是写夜晚寝室上方的天上挂着一轮明月。“寝上”一词很刺目，这是把现代词语缩成的词，缩得没有内涵。这里很容易改，全句改为“窗外一轮月”就有诗味。（此诗第二句意思也没有表达清楚） 月色沉沉决吻，江声涛涛自刎。 奈何无颜江东，若是从头谁忿？ 这首诗句句都不成话。“决吻”本想表达吻别之意，这两个字合起来表达不出这个意思（“决”是决然之意）。“涛涛”应改为“淘淘”，“自刎”与前四字配不起来。后两句词语没错，但就句意检查，也没表达清楚意思。 叠字可以把单字中的意味予以强化，因此人们都爱用。初学写诗，有些人觉得为了强化感情，多用点叠字很好，不觉就滥用了，如： 白玉皎皎悬空坠，微风徐徐拂面醉。 愁绪绵绵涌心肺，凡尘俗世心好累。 短短四句，三句用了叠字，这就是滥用。我们要知道，叠字的作用往往都是在单字意义的基础上叠加和强化，一首诗处处强化，就好像一段话的发音如果处处都是重音、强调音，这段话就没有重点了一样。反复使用叠字也只有污染耳目之感。（这首诗还有一些问题在下一节再说） 没有经过诗词训练，而自小习惯了低劣的语言表达后，很容易把一些人人口中都说的毫无表现力的词语写入诗词中，也有的受流行文化、网络语言的影响，在诗词中继续传播一些错误的用法。如上节所举一例，“心好累”是口语中的宣泄语，在顺口溜中也用得多，用在诗词中则大大降低诗的境界。此诗的“醉”和“愁绪”虽然古人诗句中也用，但一般不会用在绝句中。再如： 飒飒秋风起，平添一抹凉。 疏影空对月，确有几分殇。 年轻一辈很爱滥用“殇”字。此字《说文解字》的字形分析是：“从歺，伤省声。”说明这是一个形声字，“歺”表意，而所有“从歺”的字，义都与“死”有关。现在很多人用这个字来表达“伤痛”的意思，这是很不妥的。 空山凝云青草翠，百花吐蕾人陶醉。 和风抚柳诉缠绵，痴月撩心流思念。 “陶醉”语太浅薄，严重破坏了全诗的情感。 明月高悬月宫寒，人在旅途心温暖。 后日此时家中坐，持螯把酒相见欢。 “心温暖”太俗滥，不可用在诗词中。 万籁香飘月朦胧，欢饮长笑广寒宫。 遥望合家共美景，中秋团圆客难融。 “景”或“美景”在行家的诗词作品中很难见到，苏轼偶尔写过“一年好景君须记”句，但是用在全诗最次要处。这是因为这样的字眼意义太空洞。 银环相嵌玉生辉，清风仰月诉佳念。 桂柚蜜想故乡景，亲友共饮续婵娟。 第三句的“景”也是问题字眼。 山隐薄暮枯，帘卷日影无。 忆昔春风笑，杨柳心自酥。 “心自酥”只有口语和顺口溜才用，用在这里太缺乏表现力了。这样造句是偷懒，不肯下功夫锤炼。又，首句的“枯”也不妥，天黑下来时，山不仅不会有枯瘦感，反而有“臃肿感”。 诗句的意义节奏，也即按意义划分的组合。诗句有典型的节奏，五言为二二一或二一二，七言为二二二一或二二一二，使用这样的节奏写诗，读来就觉得和谐悦耳，韵律感强。其中的单字节步如果换到其他位置，出现一二二或二一二二等类的节奏形式则显得很突兀。有的诗人为了突出某些句子的意思，也会使用这种节奏上的拗句，但不能滥用。看一例： 一弯钩月伴清风，皓皓银盘引夜空。 温月光一壶下酒，胸中吐万丈长虹。 此诗共四句，末尾两句都用奇特的节奏，破坏了诗的韵律。 所谓老干体指的是一些老干部晚年离退休后，开始学诗词，老有所乐，但是由于他们长期受到社论、红头文件语言的影响，他们一部分人在写诗词时也不自觉地表现出社论和红头文件的语言腔。主要的问题是爱用很多空洞的“大词”。风气影响所及，一些并不是老干部的作者，甚至包括一部分年轻作者，也有这种写法，譬如以下是两位大学生的作品： 月都溢彩歌团圆，金龙飞舞庆中秋。 盛世宜春多娇美， 火树银花夜不休。 第三句“盛世”就是特别廉价的赞美词，在“老干体”中很常见，不受人喜爱。“多娇美”也是典型的老干体词语，且尤其低俗。诗词中不可用这等语言。 国旺家兴亿民欢，清风拂动桂花低。 千孙万代皆相守，爱国亲家念此期。 有些作者认为用诗词来表达爱国主义思想感情，这没什么错。其实，用这种空洞的大词来表达爱国主义思想，绝不能达到以自己的爱国主义思想感情感染他人的效力。 一般初学者，或未经正轨入门者，习作时要忌讳上述毛病。语言锤炼，目的主要在于：一要把意思表达准确、合乎分寸，二应力求表达得有味，耐咀嚼，三要适合所选体式的风格。 秋月弦高楼，微风沁人心。 门前老与少，坐听蟋蟀音。 第二句的“沁”的主语是“风”还是“月”，不清楚，而且两者都不适合用这个字。又，首句“秋月弦”的组合意思不清晰，这句若不考虑格律，改为“弦月高楼秋”既意思清楚，还很有韵味。考虑格律也可改为“秋月高楼挂”或“弦月画楼深”等写法。 夜久孤独冷，山风时问牖。 阴虫飞入户，夜半扰人忧。 首句如果对比李白《玉阶怨》：“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就明白此处“孤独冷”三字缺乏表现力。 如梦令·记东方之星 风雨夜袭船故，波静默噬人赴。时逝悔孝已，亲送自黄泉渡。 如误，如误，只愿挽夕阳暮。 这首词是2015年东方之星沉船事故发生后所作。词的语言与诗相比，要更加自然，要泯去锤炼痕迹，这篇习作的语言过涩，修改时应力求自然、亲切。此外，词调《如梦令》适合写欢快的情调或写明朗欢快中的感伤，此项内容用《如梦令》写就显得过于沉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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