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公权以笔谏驰名正史,所谓“心正则笔正”。启功先生论书诗以“书碑试问心何在,谀阉谀僧颂禁军”讽柳,以为柳公晚年失仪朝堂,写神策军碑颂媚宦官。《神策军碑》是柳公权书法的代表作。如同欧阳询之于九成宫,王羲之之于兰亭序。启老说柳公笔谏与其“心正说”不合。这说法力求新颖,推翻千年来的先贤公论,但笔者却认为值得商榷。 说说柳公权笔谏。穆宗皇帝好书,慕公权字,值公权进京,遂拜侍书学士,问笔法,对曰“心正则笔正”,帝改容,知其笔谏。古时进谏风险大,动辄杀头,柳公此时六品地方小吏,又非言官,恰值皇帝怠政期,这胆量令人敬佩。柳公以敢谏著名,谏的次数也多,受封为谏官,只是笔谏驰名而已。笔谏也说明治国和用笔是类似的。
“古人作书,必不作正局。盖以奇为正。此赵吴兴所以不入晋唐门室也。兰亭非不正,其纵宕用笔处,无迹可寻。若形模相似,转去转远。柳公权云:‘笔正,须喜学柳下惠者参之。’余学书三十年,见此意耳”(《画禅室随笔》)。此处“笔正”即是字正,或布局正。所以笔正的解释显然要更丰富。大概古文字少而言丰,玄秘难言之。 “字学,以用敬为第一义。凡遇笔砚,辄起矜庄,则精神自然振作,落笔便有主宰,何患书道不成。泛泛涂抹,无有是处。”(《临池管见》),米海岳《中秋登海岱楼诗》说“信笔亦一难事”,其实都是用敬也,其实也都是指“心正”。历代书家首先是读书人,有极高的文化底蕴,经书为尊就是讲道德的,天天沉浸,能不心正身正?傅山也说“作字先做人,人奇字自古……平原气在中,毛颖足吞虏。”都是宽泛的“心正”吧。 心正就是品性好,重在求证于内,当然也要外师造化。讲人品道德,讲人文素养。说白点,心术正了,不徒字正,整个人就是个好人了。书法虽小道尔,古时大儒未有不留心焉。观前贤遗墨,不论字咋样,我们多是慕其风采,钦仰其人。 可是又有人说了,心不正,也能写好字,比如历代奸臣蔡京、秦桧、严嵩、和珅手笔,更有甚者对奸臣书法情有独衷,乐于为其翻案,持论甚激。可是这毕竟是非主流,放着主流不学,非要学奸臣字,这追求立马就掉了档次。如果说只是从形式感上说字的好坏,那么首先书法是包涵形式感要素的,但仅仅是形式感要素却概括不完书法本质。书法承载着文化传统,如果只是单纯的一门艺术,它的光采必然缩水。古代书法和人品是捆绑的,论书法神韵及功力时,总是伴随书家人品的审度。所以对于爱持异论的或是“苟兴新说,竟无益于将来”的人,大抵是自鸣创新,欲博眼球吧。况且史上,人品低劣,书遂不传,不使后世近其性。“书画清高,首重人品”,看看现在传世的字帖都是人品道德贵重的先贤笔迹。再者,人文类的文化,一代比一代差,从老子,孔子这类圣人开始,一直到清代再到现在,论文化谁能超过他们呢,论书法谁又能超过王羲之、颜真卿、柳公权呢,米芾赞蔡京时也攀附柳公权,说自唐末柳公权以来,你蔡京最厉害了。恐怕当代大书家的水平就鲜有及清代学人,更遑论晋唐。启老后来谈书写姿势时又说,身正、笔正、气正、字则正。这怎么看着就像“心正笔正”说。况柳公有唐一代大家,岂有道外之语,所以学艺于古人论说,总须细心体会先别以一己私心度之。 “……,谓以一体之盈虚消息,皆通于天地,应于万物,非偶然也。王献之梦神人论书而字体加妙。李峤梦得双笔而为文益工,斯皆精诚之至而感于鬼神者也”(《宣和书谱》)。说白了就是人做为生物体的机窍与宇宙万物通。故心正,气正,浩然之气弥漫,就感觉不同,气场好。与万物通,那么史上梦笔之事或非胡诌之言。 心正到笔正,傅山说“文乃性情之华,情动中而发于外,是故情深而文精”。文如其人,那么心正于内,发乎外是不是笔正?哈哈,所以心正就笔正了。写字若不是对字帖的模拟而形成,那必是因先天的心灵气质而直接形成,当然临帖而成的书家必然杂揉着自己美好的内在气质的因素。 柳公权一代巨擘,百代宗师。千年以来鲜有匹敌。号称“柳体”,遍览历代名书,能开一体先河者,就欧、颜、柳、赵所谓“体”,其他泛泛不名。“柳骨”言其笔力硬,深合人民群众审美,写字硬到无人可比。上有钟王,下到赵董,可能最见骨力,风骨执着这块他占鳌头了。他的楷书,凛然正气,谋篇布局,如列兵阵,恢弘壮观。这就是笔正,正的最高境界。唐代尚法,正,便是唐楷的真正精神。当然这个正也是来自苦练的功力积累。
世事复杂,非一门学问一种宗教能解释,没有绝对,心正则笔正也没绝对,只是人们思想更偏向哪一边。我认为心正笔正才是传统,才能走下去,才有前途。唱反调的几乎只是自娱自乐,没建设意义可言。 古人说,书者,心画也。书者,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柳骨即柳字,柳字即柳公骨鲠之人品。但总有人列出反例,如蔡京书劲逸,秦桧书潇洒,但总体说反例的数量还是少的,如同阴暗的角落毕竟少于阳光能照到的地方。任何一件事,都有正反两面,只是我们朝哪一面走的问题罢了。 小孩出生,性本善还是性本恶,说法都有,而我依然崇性善说,一如崇心正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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