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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婀娜婉转,昆曲还有很多美

 圆角望 2017-06-02
    ■本报记者 曹静

  “现在,大家一说到昆曲,首先想到的就是《牡丹亭》,就是柳梦梅、杜丽娘、水磨调。但我想告诉大家,除了婀娜婉转、莺莺燕燕,昆曲还有许多美、许多韵味。”
  近日,上海昆剧团演员、著名老生计镇华在上海图书馆开讲,为观众演绎了昆曲的另一种美。

  阳刚之气,沧桑之美

  很少有人知道,有“昆曲第一老生”之称的计镇华,最早学习的并非老生。
  1954年,年仅10岁的计镇华考入华东戏曲研究院昆曲演员训练班,次年转为上海市戏曲学校第一届昆班学员。
  起初,计镇华被分入小生组,随“传”字辈的沈传芷老师学习。但在戏校头几年,年幼的计镇华表现平平。尤其是领悟不了“感情戏”,“演许仙时看都不看白娘子一眼”。
  见计镇华“不解生旦风情”,沈传芷老师从此留了意,让他多学了几出老生戏。一次汇报演出,演老生的学员正值变声期,开不了嗓,计镇华临时顶上去,演了《白兔记·出猎》中的刘智远。那天,沈老师头一次给计镇华扮上老生的妆,连呼“真像马连良”。演出结束,他便转攻老生,师从郑传鉴、倪传钺。
  昆曲中,“老生”是个统称,包括老生、老外和副末三个行当,三者各有特点。倪传钺曾经总结:老生,开朗而轩昂,身段动作较有锋芒,唱念的发声爽朗而清脆;老外,朴实、大方,身段比之老生要稳重而开阔些,唱念也比较苍老宽洪;副末,角色气派比较拘谨,身段动作近于软而圆稳,唱念的音量比较沉重而带婉转。
  舞台上的老生多带着胡须,京剧中称髯口,昆剧中称“口面”。口面有“三”和“满”两种,“三”即三绺胡须,是比较文气的角色;“满”即全口胡须,较为粗犷。口面的颜色则分别有黑、黪、白三种,对应角色年龄由壮年至老年。
  从小生转攻老生,最大的不同在于发声。计镇华说:“小生是真假声混合,老生则是本嗓真声,没有那么多花腔,比较朴素,充满了阳刚之气、沧桑之美。”

  “家家收拾起,户户不提防”

  学戏之初,郑传鉴就告诉学生,昆曲中有三出戏,是昆曲老生打基础必学的。
  这“演员不可不学,观众也不可不听”的三出戏,分别是《别母乱箭》《千忠戮·搜山打车》,以及《长生殿·弹词》。
  讲座中,计镇华时而起而清唱,时而坐而解说,为观众详细演绎了《长生殿·弹词》的独有魅力。
  《长生殿》是清代剧作家洪昇的代表作,1688年问世后,“爱文者喜其词,知音者赏其律”,好评如潮。其中的第三十八出《弹词》,更是浓缩了全剧的精华,传唱一时。
  计镇华以当下的流行歌曲比喻300多年前的《弹词》。“当时北京有‘家家收拾起,户户不提防’的民谣。而‘不提防’就是《弹词》开篇‘南吕一枝花’ 的第一句 ‘不提防余年值乱离’,可见这支曲子的流行程度。”
  《长生殿》以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为主线,而《弹词》的主角却是出场不多的李龟年。李龟年系宫廷乐师,才艺冠绝天下。然而,安史之乱爆发,长安失守,老伶工流落江南,以弹琵琶卖唱为生,《弹词》 便是他在青溪鹫峰寺的卖唱。个人的离乱颠沛交织于国家的骤然兴衰,唱者如泣如诉,闻者无不动容。
  计镇华介绍,《弹词》包括《一枝花》《九转货郎儿》《二转》《三转》 等十二支曲子。起首,老乐工“拨繁弦传幽怨”,虽为散板,但抑扬顿挫,满腔话语急待倾泻,而又苦苦压抑;随后,极其华美的文字描写了杨玉环的青春美貌,唱腔亦有声有色,最高音到达HIGH  D,难度极大;紧接着,大篇幅渲染李、杨的爱情,曲调也从四四拍转为四二拍,凸显这一时期的愉悦、甜蜜;此后,情势急转直下——渔阳鼙鼓动地来,“仓仓促促”、“纷纷乱乱”、“密密匝匝”、“挨挨挤挤”等30多个叠词,营造出紧张残酷的战争氛围。
  “一代红颜为君绝,千秋遗恨滴罗巾血。半行字是薄命的碑碣,一抔土是断肠墓穴,再无人过荒凉野。”杨贵妃的骤然命绝,恰似整个王朝的兴亡梦幻。而李龟年以衰残之年演绎乐极哀来的天宝遗事,叫人眼睁睁看着繁华逝去,韶华凋零,前情如梦如幻,前景渺茫凄凉,极易引起观众的共鸣。

  落魄与落魄不同,清官与清官不同

  有戏迷曾这样回忆计镇华演出的《弹词》:“当计镇华先生装扮的李龟年怀抱琵琶、步履蹒跚地走到舞台中央、坐在椅子上时,剧场里还是闹哄哄的。‘不提防余年值乱离’,随着计镇华先生歌喉放开,仿佛只是一瞬间,原本喧闹的剧场鸦雀无声——所有的观众被吸引了。”
  在计镇华看来,要在瞬间抓住观众的注意力、引入昆曲的艺术情境,并没有什么捷径。只有让舞台上的人物真正地立起来,才能散发出独特的光彩。“戏曲表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进入角色。”为此,演员必须投入相当多的精力去理解和揣摩。
  仍以李龟年为例:唱《弹词》时的李龟年是落魄的。但他毕竟是杜甫笔下“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的“国宝级”乐师,即便流落异乡,状如乞丐,仍然有音乐家的内在气度。因此,计镇华一开场,就力图把他这种窘困背后的内在精神展现出来。
  而同样是落魄,《烂柯山》中的朱买臣又和李龟年不同。朱买臣是个穷书生,计镇华给他设计的亮相,是饿到两眼发直、一面叹气一面摇头晃脑,活脱脱的穷酸相。
  而同样是清官,《一捧雪》中的陆炳和《十五贯》 中的况钟也不同。“陆炳是大理寺的正卿,是个有正义感的清官,但同时他也有圆滑的一面,能够在皇帝、严嵩等人之间周旋应对,念白中时而也会带有一些调侃的油滑的成分。况钟就不同,他是一个光亮、清正,心怀百姓的好官,所以他的念白与唱腔就必须非常正,且疾恶如仇。同为清官,在念白、唱腔的表现上必须有所区别。”

  昆曲的丰富多彩,超乎想象

  长期以来,京剧重老生,昆曲重“三小”(小生、小旦、小花脸)。不少人觉得,“词山曲海”的昆曲给生旦留下了许多精彩曲目;相对而言,老生戏则没有那么丰富,且大多是不出彩的配角。
  但计镇华不这么认为。“《十五贯》《蔡文姬》《连环计》《钗头凤》 都是老生戏。20世纪八十年代有一段时间,我的演出任务是全团最多的,观众对老生戏反响也都很热烈。”
  计镇华笃信老师倪传钺的观点——所谓行当,只是赋予演员塑造人物的一个模子,一个范围,不能代替各个不同的人物形象。“关键是把人物演出来。演出来了,就是舞台上光彩夺目的焦点;演出来了,无论哪个行当都能出人才——无论哪个行当,也都应该出人才。”
  “现在,大家一说到昆曲,首先想到的就是《牡丹亭》,就是柳梦梅、杜丽娘、水磨调。但我想告诉大家,除了婀娜婉转、莺莺燕燕,昆曲还有许多美,许多韵味。”
  事实上,昆曲的博大精深、丰富多彩,超乎想象。比如,全本《长生殿》长达五十折,生、旦、净、丑轮番上场,前后两折的主要角色决不重复;曲牌也不重复,前一折之宫调,与后一折之宫调绝不相同。因而,整本《长生殿》,不仅有南曲的流利清远、秀婉芳妍,也有北曲的悠扬高亢、雄劲悲激;既有李、杨之间的情情爱爱,也有天宝年间各种尖锐复杂的社会矛盾和政治斗争,壮阔而深刻。
  “传统昆曲是极有学问的。”但在节奏越来越快的时代,传统大戏不得不再三精编、缩减,传承过程中也难免出现老戏越演越少的现象。
  对此,计镇华既乐观也不乐观。
  他曾亲身经历过昆曲之“热”:“‘文革’刚结束那几年,观众们对老戏热情高涨。当时我们演《十五贯》,一口气演一个半月,30场,场场爆满,票价都翻了个跟斗。”但到20世纪90年代,昆曲滑入低谷:“演一场戏,送票上门还得看人眼色。到了演出那天,一心盼着不要大风大雨,阻挡观众。”
  而戏曲恰恰是演员在与观众的不断互动中发展进步的艺术,也是历经时间考验而绵延至今的瑰宝。
  近年来,昆曲被越来越多人所知晓、喜爱。计镇华相信,老戏复排、传统传承,昆曲宝库的再发掘,依然依靠演员的不懈努力,与观众的鼎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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