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厥阴脉“是动病”新解

 johnney908 2017-06-24



●作者:黄龙祥 ●编辑:瞿麦堂主

【编者按】轰轰烈烈的考试终于过去了,从今天开始堂主将继续推送一些中医新思路和新方法的文章。对于最近医学圈里的一些是非,例如孕妇诊脉挑战什么的,那些都是闹剧,都是为了网络大V为了出名的营销手段。堂主还是劝各位低调一些,踏实一些,多把心思放在研究学问上。觉得西医棒的,你做到极致,那你就是权威,觉得中医优势明显的,那就潜心提高自己的疗效。用事实反驳那些丑恶的嘴脸。对于这一篇厥阴脉“是动病”新解,这是一篇影响堂主针灸思路的殿堂级文章,厥阴脉“是动病”描述的就是阴疝的一系列症状。请仔细阅读这篇文章,肯定会对各位的思路有所拓展!


1、 问题的提出与突破

要正确理解并科学评价一种科学假说,必须澄清三个问题:第一,该学说提出的问题(命题)是什么?第二,推导依据是什么?第三,理论假说是什么?而对于形成于两千多年前的中医经络学说而言,要对上述三个问题作出明确的回答,就不能不首先考察该学说产生的历史过程,这是一个极其困难而又无法回避的学术难题,我选择了史料较为完整、可靠的“足厥阴脉”作为研究的突破口。

关于足厥阴经脉“是动病”,人们熟知的传世本《灵枢·经脉》的记载如下:

是动则病腰痛不可以俯仰,丈夫癞疝,妇人少腹肿。甚则嗌干,面尘脱色。

对于这段文字,我早已论证它是关于某种病或证的脉诊病候,也就是说它是关于某种特定病或证的典型临床表现的描述。可是,直接导致古人形成“足厥阴脉”概念的这组症候究竟描述的是什么病或证?一直没有获得明确的答案,也就是说一直没有破解足厥阴脉“是动”病的原始意义。

后来我在做其他课题时忽然得到启发,很快获得了重要发现:足厥阴“是动”病是对汉以前文献所记载的疝气之一“癞疝”(后世归属于“阴疝”)的典型症状及重症的描述。

汉以前文献中,“疝”原本泛指腹部急性肿痛。《说文》:“疝,腹痛也”;《诸病源候论》卷二十:“疝者,痛也。或少腹痛,不得大小便;或手足厥冷,绕脐痛,自汗出;或冷气逆上抢心腹,令心痛;或里急而腹痛。此诸候非一,故云诸疝也。”阴肿下坠日“赜”(),后来文献中每“癞疝”连称,或称“阴疝”,以别于单纯腹部肿痛的“疝气”。《肘后方·治卒阴肿痛癞卵方第四十二二》卷五:“阴丸卒缩人腹,急痛欲死,名阴疝。”而宋以后医籍中所述之“疝气”多特指“阴疝”。宋代官修医学全书《圣济总录·阴疝门》卷九十四:“《黄帝针经》日足厥阴之脉,环阴器,抵少腹,是动则病丈夫癞疝,即阴疝也。”

《内经》对于疝病的描述如下:

病在少腹,腹痛不得大小便,病名日疝(《素问·长刺节论》)

腰尻痛,不可以俯仰,为狐疝(《灵枢·本脏》)

男子色在于面王,为小腹痛,下为卵痛,其圜,直为茎痛,高为本,下为首,狐疝、癞阴之属也(《灵枢·五色》)

从以上所述可概括出疝的主要症状为:少腹痛,不得大小便,前阴及卵痛,腰痛不可以俯仰,这与前述之足厥阴脉“是动”病描述的典型症状吻合。清代官修医书《医宗金鉴·妇科心法要诀·痃癖疝证总括》概括为“高起如山疝病称,必引少腹腰胁痛。”甚至在同一个疝病病案中可见到与足厥阴脉“是动”病几乎完全相同的症状:

癸丑岁,奉诏至六盘山,上命治火儿赤纽邻。久病疝气,复因七月间饥饱劳役,过饮潼乳所发。甚如初,面色青黄不泽,脐腹阵痛,搐撮不可忍,腰曲不能伸,热物熨之稍缓,脉得细小而急。沉香桂附丸……及疗七疝,痛引小腹不可忍,腰屈不能伸(《卫生宝鉴·疝气治验》卷十五)

以上病案记载的疝病症状包括了足厥阴“是动”病中除“嗌干”之外的全部症状,这再次证明了我10年前的判断:经脉“是动”病是一组有内在联系的症候群。由此可知,阴疝的典型症状为:阴肿痛牵引少腹、腰痛屈而不伸,并可伴有口干、面暗不泽之症。这些与两种出土文献所描述的足厥阴“是动”病完全相同。

根据以上描述,再结合其他史料,足厥阴“是动”病应作如下理解:是动则病,丈夫则阴疝;前阴肿痛(妇人则少腹肿痛),引腰痛不可以仰。甚则嗌干,面疵。

原文之义为:足厥阴脉(足背太冲脉)异常则表明男子阴疝病:前阴肿痛(在女子则可表现为少腹肿痛),痛引腰骶部,能俯不能仰(仰则痛甚),甚则出现口干,面色改变等症。也就是说厥阴脉病症表述形式为:先述病名(癫疝),然后详述其典型症状和重症。这与其他经脉“是动”病先述症状,后述病证名的体例有所不同。

有一点需要特别指出,阴疝腰痛的特征是“能俯不能仰”,而前引《灵枢·经脉》关于足厥阴脉“是动”病却作“不可以俯仰”,这是传世本《灵枢·经脉》传抄失误所致,当据两种出土的汉以前经脉文献正之:

是动则病,丈夫则癞疝,妇人则少腹肿。腰痛不可以仰,甚则嗌干,面疵(马王堆出土汉代帛书《阴阳十一脉》、张家山出土汉简《脉书》)

结合《素问·脉解》及《明堂经》相关文字,足以证明两种出土文献的文字及病症排列次序正确。至此,我们可以判定:足厥阴脉“是动”病所描述的是阴疝的症状——包括常见症及重症。

从马王堆出土帛书《阴阳十一脉》及张家山出土简书《脉书》所载足厥阴脉“所生病”来看,描述的也是阴疝。其所产病:热中,癃,癞,偏疝(《阴阳十一脉》、《脉书》)

以上所生病之“癞”、“偏疝”即属于阴疝;“癃”为阴疝的主症之一;这里的“热中”又称“中热”(见《素问·诊要经终论》及《灵枢·终始》),盖指病机,与“寒中”相对。用“热中”来说疝病见于《金匮要略》卷下“妇人杂病脉证并治第二十二”。

足厥阴络脉的病候仍为阴疝:

足厥阴之别……其病气逆则睾肿卒疝,实则挺长,虚则暴痒,取之所别也(《灵枢·经脉》)

综上所述,早期文献中足厥阴脉候,不论经脉病候还是络脉病候,经脉病候中不论“是动”病还是“所生病”,记述的都是阴疝病症。其发病部位特点:舌、前阴、少腹、腰、股膝内侧部,而其原发病位在前阴、少腹部。

2、“厥阴脉”概念的形成

中国古人立说往往只给出结论而不论证,即便是最注重证明过程的算学,其经典之作《九章算术》也只是出题给答案,而不给出证明过程。更有甚者,有时连问题本身都被遮蔽了,中医经络学说大致属于这种情形,以至于从字面难以直接读出该学说的论题(命题)究竟是什么,论据是什么,以及说明论题的假说是什么。这一难以破解的学术疑案因为前述重要线索的发现而迎刃而解。试解析如下:

【已知】

足厥阴经脉:①“是动”病候=足厥阴脉(太冲脉)诊脉病候=“足厥阴”穴(太冲穴)主治病候;②经脉的起点=诊脉点,止点=诊疗靶点。

足厥阴络脉:①络脉病候=诊络病候=络穴主治病症;②络脉起点=诊络点,止点=诊疗靶点。

主要证据:

是动则病,丈夫则癞疝,妇人则少腹肿。腰痛不可以仰,甚则嗌干,面疵,是厥阴脉主治。其所产病:热中,癃,癞,偏疝(《阴阳十一脉》、《脉书》)

面尘,腰痛,丈夫癞疝,妇人少腹痛……太冲绝,死不治(《素问·至真要大论》)

)中穴主治:男子癞疝,女子少腹肿,腰痛,癃,嗌干,热中,面尘黑(《明堂经》)

足厥阴之别……其病气逆则睾肿卒疝,实则挺长,虚则暴痒,取之所别也(《灵枢·经脉》)

蠡沟主气逆睾肿卒疝,实则挺长,虚则暴痒(《明堂经》)

足背部“太冲脉”为足厥阴脉口(这从上面第2条引文看得很清楚),足厥阴脉“是动”病系直接移植于足厥阴脉口的诊脉病候,而汉代腧穴经典《明堂经》太冲穴主治病症则包含了足厥阴脉“是动”、“所生”病中的全部症状,甚至连文字都有很高的吻合度。至于足厥阴络穴的主治病症更是与足厥阴络脉的诊脉病候完全吻合。进一步的考察还表明,《明堂经》对于阴疝的针灸治疗,其远端取穴主要取足厥阴经穴(膝以下所有足厥阴经穴均主治阴疝)。这不仅提示了“足厥阴脉口一足厥阴穴一足厥阴经脉”三者之间的强相关,而且也提示“足厥阴经脉、络脉说”有较可信的实践经验的支撑。

【解析】

解疑之一:阴疝的常见症状有“腰痛”,为何传世经脉文献所述足厥阴肝经没有“至腰”的分支?汉代针灸经典《明堂经》于腰骶部穴(中髂、下髂)注明“厥阴脉气所发”,提示汉以前经脉文献曾出现过足厥阴脉“至腰”的分支。唐代王冰注《素问》时又根据《明堂经》脉气所发,增添了至腰骶部的分支,宋代医官注《甲乙经》时再次提及这一分支。

解疑之二:既然“厥阴脉说”原本是对阴疝发病特点的一种直观解说,那么最初应当是针对男性而言的。从现存的文献(详见下节引文)中依然可以较清楚地看出这一点,特别是足厥阴络脉,不论是从循行分布还是从病候描述,都非常明确地反映了“厥阴脉原本针对男性”这一事实。

解疑之三:足厥阴脉与肝的关系如何确立?既知足厥阴脉“是动”病描述的是阴疝的症状,而对于该病的脏腑病机,《内经》、《明堂经》以及《史记·仓公传》等早期文献多从小肠、膀胱解释,因之阴疝又有“肠癞”、“小肠气”、“膀胱气”之称。阴疝与肝的联系,在《内经》只见于《灵枢·邪气藏府病形》、《素问·大奇论》两条脉诊文字,且非专论肝脉。依此推求,当经脉与脏腑建立联系时,直接说明阴疝病的厥阴经脉应与小肠、膀胱相关联,而不应属之于肝。促成厥阴脉与肝相关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行于肢体内侧的经脉归之于阴经,当经络学说引入阴阳学说时,阴经只能与五脏建立联系。第二,前阴为宗筋(即筋之总汇),而肝主筋。

【提示】

提示之一:古人构建“足厥阴经脉”、“足厥阴络脉”概念最初是为解释阴疝发病部位的特点,而当这种解释被系统整理上升为一种学说时,则从具体的阴疝诊疗经验事实中加以抽象,提取出共有的本质属性:即阴疝主症发病部位的特征——前阴、少腹部。从而对经验本质的认识更加深刻,上升到“规律”的层面,然后再根据总结出的规律指导针灸临床诊疗,这时无论什么病症,也不论男女,只要出现前阴、少腹部的症状,就都被归属于足厥阴病候,其针灸远端取穴都取“足厥阴经”穴、络穴。

提示之二:早期足厥阴脉及足厥阴络皆止干前阴,且所诊疗病候也为前阴之病,则“厥阴”之名实皆与前阴密切相关,犹如“齿脉”与齿、“耳脉”与耳、“肩脉”与肩的关系一样。正是由于“厥阴”本指前阴,只有当“厥阴”本义渐渐被人们淡忘而最终成为“三阴三阳”之一时,才可能出现相对应的“足厥阴”、“手厥阴”脉的概念。这是“手厥阴脉”一词很晚才出现的根本原因。

3、厥阴脉病候的鉴别与理解

“足厥阴脉是动病是对阴疝症状的描述”这一新发现的重要意义还体现在:基于这一发现,才能真正理解汉以前文献中关于足厥阴病候特征的描述,以及厥阴脉的循行分布规律。试举例分析如下:

《内经》原文:

厥阴之厥,则少腹肿痛,腹胀,泾溲不利,好卧屈膝,阴缩肿,月}亍内热(《素问·厥论》)

六日厥阴受之,厥阴脉循阴器而络于肝,故烦满而囊缩;十二日厥阴病衰,囊纵少腹微下(《素问·热论》)

足厥阴之别,名曰蠡沟。去内踝五寸,别走少阳;其别者,径()胫上睾,结于茎。其病气逆则睾肿卒疝,实则挺长,虚则暴痒,取之所别也(《灵枢·经脉》)

以上三条文字反映出的共同信息:厥阴脉病候专指男性而言,第3条文字更指明足厥阴络脉止于男子前阴及睾,按照以往人们对“经络”的传统认识,无法解释这一现象。而揭开“足厥阴脉病候原本是对阴疝症状的描述”这一谜底,那么上述困惑便涣然冰释。

足厥阴之疟,令人腰痛少腹满,小便不利如癃状,刺足厥阴(《素问·刺疟》)

系统考察《内经》诸篇所论有关足厥阴脉的诊断与治疗,足厥阴经脉、络脉病候皆系阴疝的症状描述,其必见症为“前阴”、“少腹”部病症,伴随症可见“腰痛”及“口舌”部症状,与足厥阴脉“是动”病的特点相合。

厥阴之脉令人腰痛,腰中如张弓弩弦(《素问·刺腰痛》)

癞气初入阴囊,疼痛肿起,小腹两畔相连腰胯处有两条弦急,疼痛不可忍,行动难阻(《普济方》卷二百五十)

按:这是非常典型、形象的阴部肿痛牵引腰骶痛的阴疝病案,也是对《素问·刺腰痛》所载厥阴之腰痛病状的绝佳注脚。如果没有“足厥阴脉病候原本是对阴疝症状的描述”这一发现,则很难理解《内经》对足厥阴脉腰痛特征的描述。正因为阴疝病的这种发病特点,该病又称作“横弦”、“竖弦”。

《明堂经》阴疝主治释义:

汉代的《明堂经》是系统总结了汉以前治疗文献的针灸内容而成,而这部针灸经典中关于疝病特别是阴疝的内容占有相当大的篇幅(实际上《明堂经》是现在所能见到的汉以前文献中,对疝气的记载最多、最全的医籍),这提示:针灸是汉以前治疗疝病的常规方法之一。试录《明堂经》关于阴疝典型症状的腧穴主治如下:

五枢主男子阴疝,两丸上下,小腹痛。

腰痛控睾、小腹及股,卒俯不得仰,刺气冲。

阴疝,痿,茎中痛,两丸骞,痛不可仰卧,刺气冲。

奔肫气上,腹嫃痛,口强不能言,茎肿先引腰,后引小腹,腰髋少腹坚痛,下引阴中,不得小便,两丸骞,石门主之(《甲乙经》卷八第二)

以上对于“阴疝”症状的描述,较之《内经》更加具体、明确。其中最后一条提到了口舌部的症状,此外《明堂经》于下肢足厥阴经穴蠡沟、中封、太冲、膝关、曲泉穴所主治阴疝病症中均有咽喉症,而现代临床有关阴疝病案中提及此症者不多,试引金代名医张从正《十形三疗》一则阴疝病案如下:“一僧疝病发作,冷气上贯齿,下贯肾,紧若绳挽两睾,时肿时冷。”从此则医案及其他古代文献记载可得到启示:在临床上对于阴疝病者,应注意询问和观察口舌部的变化。

溺难痛,白浊,卒疝,少腹肿,咳逆呕吐,卒阴跳,腰痛不可以俯仰,面仓黑,热,腹中膜满,身热厥痛,行间主之。面尽热,嗌干渴,行间主之。

以上“行间”穴主治包括了足厥阴脉“是动”病的全部症状,盖因“行间”、“太冲”二穴同位于足厥阴脉口(古穴名为“足厥阴”),因而主治足厥阴脉“是动”病。

膝内廉痛引髌,不可屈伸,连腹引咽喉痛,膝关主之(《明堂经》)

丈夫癫疝,阴跳痛引篡中不得溺……暴痛引髌下节,时有热气,筋挛膝痛不可屈伸,狂如新发,衄,不食,喘呼,少腹痛引嗌,足厥痛,曲泉主之(《明堂经》)

如果孤立地看,上述“膝关”穴主治多半会被理解为治疗“膝内廉痛”、“少腹痛”、“咽喉痛”三个独立的病症。可是如果知道足厥阴“是动”病是对于阴疝的一组典型症状的描述,并且《明堂经》载下肢部足厥阴经穴除“膝关”穴外,都明确主治“阴疝”这一事实,便很容易作出这样的判断:上述膝关穴主治实为一组阴疝症状。再结合“曲泉”穴主治,即可使这一判断确凿无疑,同时基于这一判断可对《明堂经》膝关穴主治原文作出如下理解:

阴疝少腹痛,上引咽喉痛,下引股膝内侧痛不可屈伸,膝关主之。

这样的表述使得膝关穴的主治意义一目了然:“膝内廉痛”、“少腹痛”、“咽喉痛”不是三个独立的病症,而是同一个病——阴疝的一组症候群。认识到这一点对于临床诊疗非常重要,因为一种情况是三个症状属于同一病证的一组症候群,那么它们就好像是由一个开关控制的;而另一种情况是三个症状是三个独立的病症,分别由三个开关控制,临床的治疗思路大不一样。

以上《明堂经》所记载的阴疝病症使我们对于足厥阴“是动”病有了更全面、更准确的认识,同时对《明堂经》针灸治疗阴疝的选穴规律也更深刻。从上面的考察可知,腰痛是阴疝的一个常见症状。根据针灸治疗腰痛的一般规律,局部选穴在腰部,远端选穴在下肢阳经,特别是足太阳经穴;可是《明堂经》对于阴疝之腰痛,局部选穴在下腹部,远端取穴在下肢阴经,特别是足厥阴经。这是因为阴疝之腰痛虽痛在腰,但病位在厥阴脉之分野——前阴、少腹,故针灸治疗取下腹部及足厥阴经穴。这对针灸临床诊疗是一个很好的启示:对于病症的鉴别只有达到这样的层次,才能显著提升临床医生的诊疗水平,针灸的临床疗效也才会有新的突破。

4、经络学说的要素分析

如本文开篇所述,能否正确理解经络学说取决于能否正确解析出该学说的三要素,而前面的考证全是为此所作的铺垫。经络学说的三要素如下:

问题(命题):体表一体表及体表一内脏相关(一定的体表部位之间以及体表与内脏之间存在特定的联系)

推导依据:特定病症所表现出的发病部位的相关性及诊疗点与病变部位之间的效应关系。

理论假说:这种联系通过特定的结构——脉的介导直接实现。

只要对经络学说的构成要素作出正确的解析和清晰的表达,那么经络问题就能成为一个能被科学界(特别是医学界)普遍理解的问题,对其科学价值自然也会作出明确而恰当的判断。可是令人惊讶的是,经络问题的实验研究作为行业及国家的重大科研项目已经开展了几十年,可是却未见有谁对上述经络学说的三要素作出认真的陈述(提出的唯一命题是“经穴一脏腑相关,而这唯一命题的提出还是不自觉的)。由于研究的前提没有澄清,研究者也只能“跟着感觉走”,各人的感觉不同,研究的思路,甚至在一些最基本的问题上始终存在着严重的分歧。这也说明我们在针灸基础理论研究及针灸学术史研究环节还非常薄弱,如果不能得到重视和加强,针灸实验研究将失去正确理论的指导与支撑。

在经络问题实验研究上之所以存在严重分歧,一个重要因素是长期以来对于“经脉”概念的形成过程有另一种观点:经脉是古人对针灸感传线或气功气行路线的描记。基于这一认识,实验研究的思路及目的将完全是另一种定位,但我不得不指出,这一观点至今仍缺乏直接可靠的证据支撑。可是有时候,对于相同的证据却可导出完全不同的解释,那么对于本篇提及的证据是否也存在着其他解释的可能性呢?完全不存在!限于篇幅,对此问题拟另文详述。

5、经络学说的意义与价值

如前所述,构成经络学说之一的“厥阴脉说”实际上是古人对阴疝病机的一种直观解释,如果能够发现同一时期或更早时期关于阴疝病机的其他解说,则对于正确理解经络学说(包括其理论形式及科学价值)将有十分重要的意义。非常幸运的是,在传世本《内经》中对于阴疝的发病机理,除了经络学说之外(或者说在“经络学说”建立之前),还有多种不同的解释:

腰脊者,身之大关节也;肢()胫者,人之管以趋翔也;茎垂者,身中之机,阴精之候,津液之道也。故饮食不节,喜怒不时,津液内溢,乃下留于睾,血道不通,曰大不休,俯仰不便,趋翔不能(《灵枢·刺节真邪》)

这是从相关联的腰、前阴、下肢等功能来解释阴疝的典型症状:阴肿、腰痛不可仰、行动不便。但是古人不满足仅仅从功能上说明,还要从结构的联系上作出最直接的解释:

小腹控睾,引腰脊,上冲心,邪在小肠。[小肠]者,连睾系,属于脊,贯肝肺,络心系(《灵枢·四时气》)

这是从形态结构的联系上直接解释阴疝的发病特点,显然这里关于“小肠”的形态描述是通过中医常用的“审症求因”的方法推测的,而不是通过解剖的方法客观观察的。相信今天谁也不会捧着这条经文,在人体中寻找与睾、脊、肝、肺、心相连的“小肠”,可实际上,上述“小肠”的分布与《灵枢·经脉》所述之“肾经”分布相同,如果将上文前一“小肠”改作“肾”,后一“小肠”改作“肾经”(或“肝经”),那么一定有人会百折不挠地用种种能够想到的先进方法或手段去寻找与经文描述相应的“特殊结构”。这说明中医经典中同一个术语有时表达不同的内涵,这一问题必须引起当代经络问题实验研究者的高度重视。

厥阴所谓癞疝,妇人少腹肿者,厥阴者辰也,三月阳中之阴,邪在中,故日癞疝少腹肿也。所谓腰脊痛不可以俯仰者,三月一振,荣华万物,一俯而不仰也。所谓癞癃疝肤胀者,日阴亦盛而脉胀不通,故日癞癃疝也(《素问·脉解》)

这又是用汉代流行的“卦气说”解释,完全是“天人相应”、“取类比像”的思维方式。以上是三种分别从功能、形态上的联系以及采用《易》学“十二辟卦”说对于相同的诊疗经验所做的不同解释。

以上三说都有效地解释了阴疝的发病机理,完全没有必要为解释阴疝病症再创立一种新的理论假说。可是,当古人开始在远离阴疝发病部位(前阴、少腹部)的足背部(第一、二趾间上脉动处)及内踝上方等特定部位诊察阴疝这一特定病,同时直接刺灸该诊脉处治疗阴疝病时,这种新的经验超出了旧有理论的解释范畴,迫切需要一种新理论的支持,于是一种全新的概念——“经脉”、“络脉”便随之出现。其中诊脉处即脉的起点,效应点即脉的终点;基于相关脉动诊病经验而确定的脉候被称作“经脉”,而基于脉形(盛实、虚陷等)诊病实践确定的脉候被称作“络脉”。换言之,所谓“经脉”、“络脉”是从不同角度对相同诊疗经验的不同解释,也就是说,二者的关系是平行的,而不是主从关系。而且由于传世的络脉学说的文献年代较早,从而更多地保存了经络学说的早期特征。

对于中医文献记载的“阴疝”的典型症状,现代医学是这样解释的:

任何因素刺激、损伤了髂腹股沟神经,即可产生一种髂腹股沟区疼痛综合征,表现为腹股沟区剧烈疼痛伴腰骶部、股内侧及阴囊区疼痛,直立、行走或咳嗽时症状加重,故腰痛不可仰,患者常取轻度髋屈曲和内收姿势(腰一股神经痛在直立、行走或咳嗽时可出现由腰部向腹股沟、股前侧乃至小腿内侧的放射痛)

之所以出现这些症状,是因为:

髂腹股沟神经起源于腰1脊神经,此神经出腰大肌外缘后,越腰四方肌前面到髂前上棘内侧,并先后穿过腹横肌及腹内斜肌。在腹外斜肌腱膜下面沿精索继续前行,最后在腹股沟外环处穿出腹外肌腱膜,并分出终支至耻部、腹股沟及阴囊区皮肤。此外,该神经尚分出一肌支支配下部的腹壁肌肉。

可以说这段文字解释了阴疝典型症状的全部机制,而且其解释的科学性显然胜出包括经络学说在内的古人诸说,然而现代医学却没有注意前阴与口舌之联系,更不知晓控制这组关联部位症状的“开关”所在——足背和内踝上。至于整个经络学说的丰富内涵,相当一部分尚未进入现代医学的视野。

那么,经络学说的诱人之处究竟体现在哪些方面呢?人体有许多奥秘尚未被现代医学所认识:人体甲处有病,病痛却反应在乙处;内脏有病而病痛却表现于体表。如果这些现象具有规律性,那么在这些规律性的现象下面必定隐藏着尚未被认识的关于生命活动调控的奥秘。两千多年前中国古代医家第一次揭示出这些规律,同时进一步思考:内脏的病理信息通过什么途径达于体表,而体表甲处之病又是通过什么途径反应于乙处?最终古人用“经脉”、“络脉”表述了其思考的结果——体表与体表、体表与内脏之间的相关联系是通过“脉”的介导实现的。古人的解释对于今天的实证研究已不再重要,但对于上述现象的观察与规律的总结仍具有重大的科学价值。正如著名科学史大家称此发现“揭示了人体体表反应与内脏器官变化之间存在必然联系的秘密”;“堪称中世纪中国在生理学方面的一大发现”;“很久以前就了解这一知识真是一大卓越成就”。李约瑟氏所述实际上还仅涉及了经络学说中“体表一内脏相关”的部分。中国人的这一重大发现一旦被清晰、完整地表述,必将为现代医学界所普遍理解和关注,从而揭开人类认识自身未知领域的壮丽序幕。因此说,经络学说的科学价值不在于那十二条“线”,而在于这些线所捆绑的经验事实以及由此而抽提出的“体表与体表、体表与内脏之间的相关联系”的基本规律。同时也应当认识到,传统的经络学说可能只提示了上述规律的一部分(而且不必讳言其中还有一些有先验的成份),尚有许多空白有待新的发现去填充,也就是说经络学说是探索生命科学新领域的向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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