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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汉对匈奴西域西羌战争战略研究(一)

 徒步者的收藏 2017-06-25

两汉对匈奴西域西羌战争战略研究(一)

2015-07-21 朱绍侯 史学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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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汉与周边各族都进行过战争,但对匈奴、西、西羌的战争战略问题最值得研究。这是因为,匈奴、西域、西羌在反汉问题上是三位一体的,其中当然是以匈奴为主,西域、西羌则为其“右臂”,故两汉王朝对三族的战争既分步骤又综合考虑。在战争中所施行的战略措施,有屯田、扩大骑兵、选将练兵、对敌分化瓦解及招抚、残酷镇压等,其中大部分战略都是成功的,唯有斩尽杀绝的战略是失败的。两汉对匈奴、西域、西羌的战争结果,拓展了疆域,加速了民族融合,开辟了丝绸之路,在促进经济发展、文化交流等方面,都起到了积极作用。”





一、西汉对匈奴的战争与战略


匈奴是中国古代居于北方的游牧民族,三代以前有山戎、猃狁、荤粥、胡、狄等称谓,在春秋战国时,是秦、赵、燕在北方的强敌,所以三国都筑长城以防匈奴的侵扰。秦统一六国后,派三十万大军北伐匈奴,收复了河南地,把匈奴赶至河套以北寒冷沙漠之地。秦末农民大起义之后,秦撤走三十万长城军去镇压农民军,匈奴乘机越过河套,进驻河南地,并利用楚汉战争之机,进一步扩展其国力,成为实力雄厚的强国。


匈奴在秦末汉初,国力虽然强盛,但仍处于奴隶制社会阶段,以游牧为主,靠掠夺为生。“逐水草迁徙,毋城郭常处耕田之业,然亦各有分地。毋文书,以语言为约束,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少长则射狐兔用为食。士力能弯弓,尽为甲骑。其俗宽则随畜,因射猎禽兽为生业,急则人习战攻以侵伐,其天性也。其长兵则弓矢,短兵则刀鋋。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苟利所在不知礼义,自君王以下咸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余,贵健壮,贱老弱。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从生活习俗讲,它是一个落后民族,从其军力来讲,则是一个善骑射、战斗力很强的群体。


在秦汉之际,匈奴已进入国家的初期阶段。其最高统治者为单于,相当于中国的皇帝。其下设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凡二十四长。二十四长之下,各设千长、百长、什长及裨小王、相、都尉、当户、且渠等职。按匈奴的习俗,以左为大,故左贤王多由太子担任。匈奴把其统治区划分为左、中、右三部:左方诸王将居东方,辖区由上谷(今河北怀来县东南)以东至秽貊、朝鲜;右方诸王将居西方,辖区在上郡(今陕西榆林县东南)以西,接月氏、氐、羌;单于居中,王庭正对着中原王朝的代(今河北蔚县西南)、云中(今内蒙古托克托旗东北)二郡,以便指挥全局。每年正月,诸王、长小会单于庭进行祭祀;五月,大会龙城(今蒙古人民共和国和硕柴达森湖附近),祭祀祖先、天地、鬼神;八月,秋马肥,大会林(今地不详),课校人畜数量。“其法,拔刃尺者死,坐盗者没入其家,有罪,小者轧(击踝骨),大者死。狱久者不过十日,一国之囚不过数人。”从以上的情况来分析,匈奴的官制及管理相对来说还是比较严密的。其法律虽然比较简单,但目的是防止内斗和内盗,以便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在西汉初年,冒顿单于统治时期,其国力已发展到顶峰,西控制西羌、西域,东征服秽貊、朝鲜,还经常侵扰汉的边境,是西汉在北方最大的祸患。


汉高帝六年(公元前567年)秋,匈奴冒顿单于围韩王信于马邑(今山西朔州市朔城区),韩王信投降匈奴,冒顿遂引兵至晋阳(今山西太原市)。同年十月,刘邦率大军讨伐韩王信。韩王信败入匈奴,与冒顿合谋共击汉军。刘邦也想乘胜消灭匈奴,遂率三十二万步兵追击至平城(今山西大同市)。匈奴军隐藏其精锐,露其羸弱,把汉军诱至白登(今山西大同市东北),以四十余万骑兵围困汉军七日,使汉军里外不得相救。后赖陈平秘计,汉厚赂匈奴阏氏(皇后),始得脱险,直至吕后当政,只能和亲,不敢言战。尽管如此屈服,冒顿单于还要发信污辱吕后。其信曰:“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至边境,愿游中国。陛下独立,孤偾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虞,愿以所有,易其所无。”接信后,吕后大怒,遂召集丞相及樊哙、季布等商讨对策。樊哙说:“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季布说:“哙可斩也。前陈豨反于代,汉兵三十二万,哙为上将军,时匈奴围高帝于平城,哙不能解围,天下歌之曰:‘平城之下亦诚苦,七日不食,不能彀弩。’今歌吟之声未绝,伤痍者甫起,而哙欲动摇天下,妄言以十万众横行匈奴,是面谩也。且夷狄譬如禽兽,得其善言不足喜,恶言不足怒也。”季布的两句话给吕后解了围。匈奴既如禽兽,何必与他计较呢?于是就让张泽给冒顿写了封回信,说:“单于不忘敝邑,赐之以书。敝邑恐惧,退日自图,年老气衰,发齿堕落,行步失度,单于过听,不足以自污。敝邑无罪,宜在见赦。窃有御车二乘,马二驷,以奉常驾。”一向飞扬跋扈的吕后,为什么这样谦恭自卑?就是因为汉初的国力不如匈奴,若真打起仗来,必败无疑,故只好与匈奴屈辱和亲。汉遣宗室翁主冒充公主嫁给匈奴单于,约为兄弟,并向匈奴赠送絮缯酒食等物以求边境和平。匈奴虽接受和亲及絮缯等物,但侵扰如故,边境仍得不到安宁。


至文景时期,行黄老之政”无为而治”,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国力逐渐充实,对匈奴虽仍然继续和亲,但也积极防守,并准备反击。文帝三年(公元前177年)五月,匈奴右贤王入居河南地为寇,“捕杀吏卒,驱侵上郡”。文帝就向匈奴提出抗议,并派丞相灌婴率车骑八万,把右贤王驱逐出塞外。匈奴单于对文帝的抗议回答说:右贤王侵边事,并未向我汇报,“故罚右贤王,使至西方,求月氏击之,以天之福,吏卒良马力强,以灭夷月氏,尽斩杀降下定之。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皆已为匈奴,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北州以定,愿寝兵休士,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这一回答,并没认错,实际是向汉示威,说明匈奴已灭月氏,征服西域,在北州平定后,休兵养马,再处理侵边之事,恢复故约。特别是回信中最后一句:“皇帝既不愿匈奴近塞,则且诏吏民远舍。”意思是说,你既然不想让匈奴接近边塞,那你就下令让你的吏民搬远一点好了。这简直是胡搅蛮缠,毫不讲理。文帝接到匈奴单于回信后,就让群臣讨论对策,大臣们认为匈奴刚灭掉月氏,威力正盛,还是以和亲为上。不久冒顿单于逝世,其子老上单于继立,汉仍遣宗室翁主为单于阏氏,而匈奴仍不断侵犯边境,杀掠人民。


文帝十四年(公元前166年)冬,“老上单于十四万骑入朝那(今宁夏固原市东南)、萧关(今宁夏固原市东南),杀北地都尉卬,虏人民畜产甚多”,并派骑兵火烧回中宫(今陕西陇县西北),候骑至雍(今陕西凤翔县)、甘泉(今陕西淳化县西北),直接威胁汉首都长安(今陕西西安市)。文帝以周舍、张武为将军,率骑兵十万驻长安城旁,以备匈奴。又派卢卿为上郡将军、魏遫为北地将军、周灶为陇西将军,屯守三郡。又派张相如为大将军,董赤、栾布为将军,出击匈奴。匈奴在塞内留驻月余而退,汉军追至塞外而回,不能有所杀伤,实际是汉军无力与匈奴决战,故出塞即回。此后匈奴连年入侵,杀掠人民,掠夺畜产,文帝没办法抵御,只好再与匈奴和亲。


文帝后元六年(公元前158年)冬,匈奴三万骑入上郡,三万骑入云中,所杀掠甚众,烽火达于甘泉、长安,为自卫,文帝派令免为车骑将军屯飞狐(今河北蔚县东南),以苏意为将军屯句注(今山西代县西北),将军张武屯北地,将军周亚夫屯细柳(今陕西咸阳市西南),将军刘礼屯霸上(今陕西西安白鹿原处),将军徐厉屯棘门(今陕西咸阳市东北),以防备匈奴袭击首都。这一次匈奴入侵,对汉威胁极大,故文帝采取大范围的全面布防。一个月后汉军布防到位,匈奴亦退走,汉军也没有追击,结果是虚惊一场。翌年,文帝驾崩。文帝时期,为反击匈奴积累了一定的经济基础和防守、反击的经验。


景帝即位后,对匈奴仍采取和亲政策,而匈奴仍不断入侵。中元二年(公元前148年)二月,“匈奴入燕”,中元六年(公元前144年)六月,“匈奴入雁门,至武泉,入上郡,取苑马,吏卒战死者二千人”。上郡太守李广率数百骑兵外出,遇匈奴数千骑兵,李广诈为“诱敌”,才得以脱险。后元二年(公元前142年)三月,”匈奴入雁门”,太守冯敬战死。景帝“发车骑、材官屯雁门”。雁门成为重点防御的要地。从以上所介绍的文景时期汉对匈奴的和战情况来分析,文景二帝虽然仍坚持对匈奴的和亲政策,但由于西汉国力逐渐充实,匈奴入侵次数和规模逐渐减少、减弱,西汉的防守与反击力量也在增强。不仅如此,西汉的精英人物如贾谊、晁错、冯唐、董仲舒等正在思考反击匈奴的战术、战略问题,其中以晁错的考虑最为全面、最有价值,故摘要介绍如下。其一,地形地势与战术的关系。晁错说:“今匈奴地形、技艺与中国异,上下山阪,出入溪涧,中国之马弗与也;险道倾仄,且驰且射,中国之骑弗与也;风雨罢劳,饥渴不困,中国之人弗与也;此匈奴之长技也。若夫平原、易地,轻车、突骑,则匈奴之众易桡乱也;劲弩、长戟,射疏、及远,则匈奴之弓弗能格也;坚甲、利刃,长短相杂,游弩往来,什伍俱前,则匈奴之兵弗能当也;材官驺发,矢道同的,则匈奴之革笥、木荐弗能支也;下马地斗,剑戟相接,去就相薄,则匈奴之足弗能给也;此中国之长技也。以此观之:匈奴之长技三,中国之长技五。”晁错认为,根据不同的地形,动用不同的兵种,对士兵进行严格的训练,战胜匈奴是有把握的。


其二,建立后勤根据地,保证军需供应。晁错提出的策略是解决军需供应,减少运输劳役,在边境屯田,建立后勤基地。他对文帝说:“陛下幸忧边境,遣将吏发卒以治塞,甚大惠也。然令远方之卒守塞,一岁而更,不知胡人之能。不如选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备之,以便为之高城深堑。要害之处,通川之道,调立城邑,毋下千家,先为室屋,具田器,乃募民,免罪、拜爵,复其家,予冬夏衣、禀食,能自给而止……其民如是,则邑里相救助,赴胡不避死,非以德上也,欲全亲戚而利其财也。此与东方之戍卒不习地势而心畏胡者功相万也。以陛下之时,徙民实边,使远方无屯戍之事,塞下之民,父子相保,无系虏之患,利施后世,名称圣明,其与秦之行怨民,相去远矣。”晃错又说:“臣闻古之徙民者,相其阴阳之和,尝其水泉之味,然后营邑、立城、制里、割宅,先为筑室家,置器物焉。民至有所居,作有所用。此民所以轻去故乡而勤之新邑也。为置医、巫以救疾病,以修祭祀,男女有昏,生死相恤,坟墓相从,种树畜长,室屋完安。此所以使民乐其处,而有长居之心也。”晁错建议文帝募民实边屯田,其目的就是让募民长居边地,从事农业生产,除自给自足之外,还要供野战军的粮草,以免运输中的劳苦和浪费。据《汉书·主父偃传》记载,自“负海之郡,转输北河,率三十钟而致一石”,其浪费及劳苦十分严重。晁错的募民实边屯田建议,一举而三得,文帝当然乐于接受,而武帝、宣帝以后在对匈奴、西域、西羌的战争中,广泛推广屯田措施,取得巨大成效。一般的秦汉史论著中,都把屯田放在经济项目下,殊不知屯田在军事中,处于重大战略地位。故《太平御览》把屯田收在“兵部”之中,是有充分道理的。其三,建议寓军于民。晁错对文帝说:“臣又闻古之制边县以备敌也,使五家为伍,伍有长,十长一里,里有假士,四里一连,连有假五百,十连一邑,邑有假候,皆择其邑之贤材有护,习地形,知民心者;居则习民于射法,出则教民于应敌。故卒伍成于内,则军政定于外。服习以成,勿令迁徙,幼则同游,长则共事。夜战声相知,则足以相救;昼战目相见,则足以相识;欢爱之心,足以相死。如此而劝以厚赏,威以重罚,则前死不还踵矣。”晁错此项建议,实际是管仲“寓兵于农”的翻版,但晁错最后加上一句,这样“寓军于民”的组织,“不得良吏,犹亡功也”。这句话非常重要。


其四,建议以夷制夷。即联合四夷以制服匈奴。晁错说:“帝王之道,出于万全。今降胡、义渠、蛮夷之属来归谊者,其众数千,饮食、长技与匈奴同。赐之坚甲、絮衣、劲弓、利矢,益以边郡之良骑,令明将能知其习俗,和辑其心者,以陛下之明约将之。即有险阻,以此当之;平地通道,则轻车、材官制之;两军相为表里,各用其长技,衡加之以众,此万全之术也。”此建议看似简单,其实也是非常重要的战略,汉在对匈奴、西域、西羌的战争中,拉呼韩邪制郅支,联合乌孙、康居制匈奴,利用罕羌、儿库羌打击先零羌,都是以夷制夷策略的体现。


其五,扩建骑兵。晁错给文帝的建议中,多次提到骑兵的重要性。汉初与匈奴战争,吃亏的就是汉以步兵对匈奴的骑兵。刘邦与匈奴的白登之战,双方兵力基本相等,就是因汉是步兵才败给了匈奴。汉初贫困缺马,“自天子不能具醇驷,而将相或乘牛车”,根本就没条件扩建骑兵,到文帝时国力逐渐充实,晁错就建议文帝“令民有车骑马一匹者,复卒三人。车骑者天下武备也,故为复卒”。文帝接受晁错的建议,颁布了“马复令”。景帝二年(公元前155年),“始造苑马以广用”,“苑马,谓为苑,以牧马”。又《汉书补注》引钱大昭曰:“边郡有六牧师苑,养马三十万匹。”说明养马问题已引起汉政府的重视,故汉武帝征匈奴时,动辄出骑兵几万、十几万,可以实现绝漠远征,这些都与晁错建议养马,文景二帝下“马复令”,扩建养马苑有密切关系。


其六,重视选将、练兵。晁错根据兵法提出“有必胜之将,无必胜之民”的观点,并由此得出结论:“安边境,立功名,在于良将,不可不择也。”同时他提出四项兵家最重视的要点:“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敌也;卒不可用,以其将予敌也;将不知兵,以其主予敌也;君不择将,以其国予敌也。四者兵之至要也。”笔者认为在“四要”中,从君主角度讲,择将是最重要的。只要选好良将,士兵和兵器问题都可以解决。但从将的角度讲,严格操练士兵又是最主要的。晁错说:“士不选练,卒不服习,起居不精,动静不集,趋利不及,避难不毕,前击后懈,与金鼓之旨相失,此不习勒兵之过也,百不当十。兵不完利,与空手同;甲不坚密,与袒裼同;弩不可以及远,与短兵同;射不能中,与无矢同;中不能入,与无镞同;此将不省兵之祸也,五不当一。”其大意是说,士兵不经过严格训练,不服军规,起居不一致,动作不整齐,有利时机掌握不好,避难不尽,前面奋击,后部懈怠,进退不合指挥,这都是将领不会训练士兵的过错。这样的军队,百不当十。至于武器装备不管用,这是将领不看重军备器械的祸患,这样装备的军队五不当一。晁错把有关选将练兵的重点,都放在选将之上,有了良将战争才有胜利的把握。汉武帝即位时,国内诸王动乱已经平定,中央集权制已经加强,经济发展,国力雄厚,边防日趋巩固,骑兵逐渐扩大,反击匈奴的条件已经具备。元光二年(公元前133年),匈奴骑兵入侵代郡、雁门一带,武帝采纳大行王恢的建议,引诱匈奴深入马邑,准备以三十万大军打歼灭战。匈奴入境后发现了汉的阴谋而遁走。汉的马邑之谋虽以失败告终,但从此汉与匈奴就开始了正面战争。汉武帝对匈奴的反击战,从元光二年开始,至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先后共出征十余次,其中具有决定性的大战共有三次。第一次大战发生在元朔二年(公元前127年)冬。匈奴入侵上谷、渔阳(今北京密云县西南),杀掠吏民千余人。武帝派卫青、李息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大败匈奴的楼烦、白羊王于河套以南,得首虏数千,牛羊百余万,收复河南地,解除了匈奴对汉首都长安的正面威胁。西汉在此设朔方郡和五原郡,并下诏募民屯田,建立了反击匈奴的后勤基地。


第二次大战发生在元狩元年(公元前122年)。匈奴万余骑兵攻入上谷,杀数百人。翌年三月,武帝派霍去病将万骑出陇西,转战六日,过焉支山(今甘肃山丹县胭脂山)千余里,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获首虏八千九百余级,缴获休屠王祭天金人。同年夏,霍去病与公孙敖率数万骑兵出陇西、北地两千里,过居延攻祁连山,得匈奴首虏三万余级,裨小王以下十余人。汉的两次出征,对匈奴的打击极大。匈奴人哀歌曰:“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祁连山是匈奴畜牧要地,失去后,对匈奴畜牧经济有重大损失;焉支山出产胭脂,失去后,影响妇女化妆。“无颜色”是双关语,有连妇女也觉得不光彩之意。


匈奴西部一年内连受两次沉重打击,匈奴单于责怪西方统帅浑邪王、休屠王无能,并欲给予处罚,引起西方二王的不满。二王决定降汉,后休屠王反悔。浑邪王遂杀休屠王,率四万骑兵投降。汉政府遂把匈奴降人安置在陇西、北地、上郡、朔方、云中等五郡,号称“五属国”,而在浑邪王原统治地区,先后设置武威、酒泉、张掖、敦煌“河西四郡”,此后,“金城、河西并南山(祁连山)至盐泽(罗布泊),空无匈奴,匈奴时有候者,到而希矣”。河西四郡建立后,就切断了匈奴与西羌的联系,打通了汉通西域的道路,为汉经营西域奠定了基础。由于浑邪王降汉,”陇西、北地、上郡益少胡寇,诏減三郡戍卒之半,以宽天下之徭”。可见,第二次关键性大战役,对汉与匈奴双方的影响是多么巨大。


第三次关键性大战是在元狩四年。匈奴军虽遭多次沉重打击,仍未停止南下掠夺。元狩三年(公元前120年)秋,侵入右北平(今河北平泉县)、定襄(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县)各数万骑,杀掠千余人。武帝决定反击,重创匈奴。出征前,武帝召集群臣商讨进攻策略,根据匈奴以为汉军不能深入漠北的估计,决定这次一定进军漠北,给匈奴一次致命打击。于是命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各率五万骑兵及私从马四万匹,步兵和后勤运输者数十万人,进攻匈奴。霍去病出代郡,卫青出定襄,两路分击匈奴。匈奴谋士赵信听说汉军要绝漠远征后,对单于说:“汉兵既度幕(沙漠),人马罢(疲),匈奴可坐收虏耳。”于是匈奴军就把锱重撤往沙漠以北,以精兵留在沙漠以南准备与汉军决战。


卫青出塞千余里,进入沙漠区,见匈奴单于陈兵以待,遂环兵车以为营,以五千骑兵冲向匈奴军,匈奴则以上万骑兵迎战,战至天黑大风骤起,沙砾击面,两军互不能见。汉军从左、右翼绕击匈奴。匈奴单于见汉兵众多,士马尚强,知道不能取胜,遂率数百精兵向西北逃去。汉军知单于已逃走,遂派轻骑追杀二百余里,不见单于而收兵。这次战役,汉军捕斩首虏一万九千余级,军至窴颜山赵信城而还。


霍去病率军出代郡、右北平二千余里,越过大沙漠,遇到匈奴左贤王东方面军,接战后,匈奴军大败,汉兵俘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及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掠获胡虏七万四百四十三级,封狼居胥山,禅姑衍,临翰海而还。经过此次远征,“是后匈奴远遁,而幕南无王庭”。


卫青、霍去病的绝漠远征,虽然取得了重大胜利,但汉军的损失亦很严重。汉军战死者数万人,战马损失十余万匹。匈奴虽已远遁,而汉军也无力大规模远征了,所以自此之后,汉与匈奴再也没有发生过大规模战争。匈奴把注意力转向西域,企图控制西域,借西域的人力、物力来抗衡西汉。汉政府也注意经营西域以应对匈奴。从总的战局来看,汉武帝对匈奴的战争取得了基本胜利,解除了匈奴对汉的直接威胁,为昭、宣以后进一步打击匈奴,迫使匈奴分裂奠定了基础,为开发西域创造了条件。当然也要看到,汉武帝所以能在对匈奴战争中取得胜利,主要也是靠汉初六七十年间的经济积累,国力充实,靠文、景时期的战略准备,靠全军将士的勇猛冲杀,但也不能忽视汉武帝所采取的英明决策和战略措施。笔者认为武帝在对匈奴战争中有如下功绩。


第一,有目的有步骤的战略进攻。武帝对匈奴发动过十多次进攻,而这些进攻,并不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式的被动应战,而是有目的有步骤的战略进攻。特别是从三次关键性的大战役来看,第一次元朔二年的大战役,目的是收复河南地,解除匈奴对首都长安的正面威胁;第二次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的大战役,目的是占领河西走廊,切断匈奴右臂,即切断匈奴与西羌的联系,打开经营西域的通道,削弱匈奴的实力;第三次元狩四年的绝漠远征,是为把匈奴赶至漠北,使匈奴远遁,使汉王朝的北方边境得到基本稳定。


第二,建立后勤基地。这是继承晁错的战略思想,接受文景二帝巩固边防,减少运输劳苦的重要措施,并有新的发挥。如在第一次大战打败匈奴之后,主父偃建议:“朔方地肥饶,外阻河,蒙恬城以逐匈奴,内省转输戍漕,广中国灭胡之本也。”武帝召集群臣议论主父偃的建议,“皆言不便”,但武帝力排众议,采纳主父偃意见,设立朔方郡,筑朔方城,并募民十万口,以实朔方,巩固北方后勤基地。再如第二次关键战役后,“汉度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今甘肃永登县西北),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万人,稍蚕食地接匈奴以北”。汉武帝采取通渠屯田的战略措施很高明,既解决了后勤供应问题,也解决了战略防御问题,也可用蚕食的办法,逐渐扩展疆域。


第三,选良将,练精兵问题。武帝对匈奴战争次数频繁,动用兵力动辄几万或十几万,而且是多兵种协同作战,如果没有多谋善战的良将和严格训练的精兵,面对强敌匈奴,是很难打胜仗的。古语云:“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在武帝对匈奴、西域的战争中,有很多将军参战,如李广、李陵、苏建、李息、公孙敖、李沮、郭昌、路博德、李广利等,他们都立过战功,得过封赏,但他们也都犯有过失,重者被处死,轻者或降职,或免为庶人而后再参战。这些人都不具备统率全军的资历。其中如李广勇冠三军,最被古今人所同情。史称李广“结发(青年)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作战勇猛、经验丰富,被匈奴称”飞将军”,后随大将军卫青出征匈奴,因迷路失期而自杀,令人惋惜。其实李广不能封侯挂帅是由他的个人素质决定的。他出身将门,是秦将李信之后,自幼善骑射,骁勇过人,临敌不惧,尤喜以少胜多。他热爱士卒,遇饥渴时,必士卒饮食后,他才饮食,深得士卒的拥护。但他最大的缺点是不重视军纪,“广行无部曲行阵,就善水草,顿舍人人自便,不击刁斗自卫,莫府省文书,然亦远斥候,未尝遇害”。像这样不讲军纪,“人人自便”的军队是不可能万无一失的。事实上,在李广以卫尉为将军出雁门击匈奴时,就被匈奴所生擒,因装死而得脱,故武帝深知李广的冒险性,不敢把军事实权交给他。元狩四年卫青、霍去病绝漠远征时,李广要求参战,武帝不许,后经李广坚持,才让他以前将军的身份出征,但武帝又告诉卫青:”李广数奇,毋令当单于,恐不得所欲。”所以在出征后,卫青就把前将军李广与右将军赵食其合为一军出东道击匈奴,李广很气愤,提出反对,卫青不听。李广怒形于色而别,后因东路军迷路而失期(未能按时会师),卫青欲追查原因,李广不愿意面对刀笔之吏,遂引刀自尽。李广自杀令人惋惜,但也是他任性的结果。汉武帝对李广的弱点洞若观火,故即使李广立战功,也不肯把重要军权交付给他,对其他将领也采取相同的态度。但他一旦发现杰出人才,就及时予以提拔重用,对卫青、霍去病的重用,就体现了武帝的远见卓识。


卫青字仲卿,其父郑季,河东平阳(今山西临汾市)人,以县吏给事武帝姐平阳长公主家。“季与主家僮卫媪通,生青”,所以卫青自称为“人奴之生”。卫青的同父异母兄弟,“皆奴畜之,不以为兄弟数”。卫青幼年放过羊,年长后曾为平阳公主的骑兵护卫,后又给事建章宫,被武帝提升为建章监,再升为大中大夫。后拜为车骑将军,与公孙贺、公孙敖、李广等共击匈奴。卫青率军至龙城,斩首虏数百级而还,公孙敖损失七千余骑兵,李广被俘后逃归,显示出卫青独有的战绩,更引起武帝的重视。后卫青三次出征匈奴,均获胜。元朔五年(公元前124年),卫青第四次大败匈奴,武帝派使臣于军中拜卫青为大将军,并授予大将军印。卫青从一个公主家奴,提升为建章宫监,再破格提为车骑将军,再于军中拜为大将军,成为全军统帅,这样的提拔需要多大魄力,除汉武帝外,其他帝王是很难做到的。武帝对霍去病的重用、提拔也是如此。


霍去病,其父霍仲孺为平阳县吏,“给事平阳侯家,与(卫)青姊卫少儿私通,生霍去病”。去病是卫皇后姐姐少儿的儿子,十八岁为侍中,善骑射,两次随大将军出征匈奴,任票姚校尉。因作战勇敢,斩首捕虏二千二十八级,得相国、当户,斩单于大父,捕其姑父,被武帝封为冠军侯。元狩二年,霍去病为骠骑将军两次出征匈奴,均大获全胜,武帝更加重视,“由此骠骑日以亲贵,比大将军”。元狩四年,卫青、霍去病绝漠远征,霍去病战绩超群,武帝决定增设大司马官职,使“大将军、骠骑将军皆为大司马。定令:令骠骑将军秩禄与大将军等”。这就使霍去病和卫青同为汉军统帅。武帝见霍去病战功卓著,就想给霍去病修建宅第,霍去病说:“匈奴不灭,无以家为也。”没有真正爱国热情的人,是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豪言壮语的。武帝对霍去病的提拔、重用,也是不同凡响的。从元朔六年(公元前123年)霍去病以票姚校尉从卫青征匈奴,至元狩四年提升为大司马,前后不足四年,其提升的速度亘古少见。武帝对卫青、霍去病不拘一格的重用,使他们充分发挥了自身的军事智慧和才能,取得了对匈奴战争的辉煌胜利。如果把军事指挥大权交到李广、公孙敖等人手里,任其不按军规,不守军纪,出奇冒险,对匈奴战争的结局就难以想象了。因此,战时选择将帅,是属于战略上的大事,有良将才能练出精兵,这是战争中不变的真理。


武帝是对国家责任心极强的皇帝。他即位后,就念念不忘“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之恨,决意为国家报此大仇,而反击匈奴。但汉武帝也是好大喜功,穷奢极欲的皇帝。他不仅外事四夷,而且也内侈宫室,战争打得民贫财困,已出现小规模农民起义。他看到国内危机严重,战争不能再打下去了,为了替自己所作所为辩解,对卫青说:“汉家庶事草创,加四夷侵陵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为此者不得不劳民。若后世又如朕所为,是袭亡秦之迹也。”汉武帝与卫青的谈话,除了有为自己解脱的含意外,说明他的头脑是非常清醒的,表明他的改革和对外战争都有不得已的因素,现在已是民穷财尽,谁要再像他一样干下去,就是亡秦之迹了。其时桑弘羊正好建议要在西域轮台扩大屯田,武帝借此机会表示“悔征伐之事”,并于征和四年(公元前89年)下《罢轮台屯田诏》,说“扰劳天下,非所以优民也,今朕不忍闻”,并明确指出:“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他宣称此后不再出兵,封丞相田千秋为富民侯,目的是“以明休息,思富养民”,又以赵过为搜粟都尉,以推广代田法,“其耕耘田器皆有便巧,以教民,用力少而得谷多,民皆便之”。从此西汉的经济、政治又走上平稳发展的道路。


司马光对汉武帝改变政策,急流勇退,有一段评语:“天下信未尝无士也!武帝好四夷之功,而勇锐轻死之士充满朝廷,辟土广地,无不如意。及后息民重农,而赵过之俦教民耕耘,民亦被其利。此一君之身趣好殊别,而士辄应之,诚使武帝兼三王之量以兴商、周之治,其无三代之臣乎!”司马光这段评语,是从“士”的角度评价汉武帝的领导作用,他还有一段评语,是专评汉武帝一生功过的。他说:“孝武穷奢极欲,繁刑重敛,内侈宫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无度,使百姓疲敝,起为盗贼,其所以异于秦始皇无几矣。然秦以之亡,汉以之兴者,孝武能尊先王之道,知所统守,受忠直之言,恶人欺蔽,好贤不倦,诛赏严明,晚而改过,顾托得人,此其所以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祸乎!”司马光是宋代史学家,所以敢写汉武帝的缺点,但总的来说,他对武帝还是肯定的。他颂扬武帝能遵先王之道,好贤不倦,诛赏严明,晚年改过,故有亡秦之失而无亡秦之祸,说明武帝是一位有魄力、英明果断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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