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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与王六儿|“饿眼见瓜皮,不管了好歹的”

 无尘山鹰 2017-06-29

 2017-06-20 西门庆与王六儿|“饿眼见瓜皮,不管了好歹的”

文/焕然伊心

西门庆本是山东清河县一市井恶棍,后来爆富而成为藏镪十万的富商巨贾。旋又因献财权贵而得官,成了显赫一方的官绅。

《金瓶梅》之前,中国文学史上不曾出现过此等人物。在这个集市井恶棍、富商巨贾、封建官僚三位一体的文学形象上,作家着墨最多的,是他疯狂敛财、追逐女色、吃喝玩乐等满足官能享受的日常生活。使得在大多数读者印象中,西门庆就是一个淫徒恶棍。甚至有人将他比作拜伦笔下的唐璜。其实这个人物的内蕴,远比唐璜要丰富得多,复杂得多。

西门庆与王六儿|“饿眼见瓜皮,不管了好歹的”

同西门庆有过奸情的女人中,王六儿——绒线铺伙计韩道国老婆——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监察御史曾孝序向皇帝参劾西门庆,奏本中罗列的罪状中,有两起是:“包养韩氏之妇,恣意其欢淫,而行检不修;受苗青夜赂之金,曲为掩饰,而脏迹显著。”(第48回)后经西门庆使钱从京中斡旋打点,也都告一段落。但此两起足以使西门庆提前“致仕”的参劾,却都与王六儿有关。

岂止有关!前一起所指“韩氏之妇”,根本就是王六儿。后一起说西门庆枉顾法度、收受贿金,为谋财害命的凶犯开罪释放的“脏迹”,恰又是王六儿从中牵的头。

苗青贿赂西门庆的一千两白银。夏提刑分去一半,西门庆落袋五百两,少不了要给王六儿一些枕头钱。苗青为酬答王六儿,又给她额外封了一百两谢银。这相当于王六儿卖掉女儿所得“聘金”的两倍——王六儿的女儿通过西门庆说合,送给东京蔡太师府中大管家翟谦做小老婆,翟管家送“聘金”,也不过堪堪纹银五十两。

西门庆一生和那么多污七八糟的女人交媾,独王六儿的事迹够格上达圣听,可见王六儿之决非等闲之辈。

只不过,这个不那么简单的王六儿,在另一位更加了得的女人——潘金莲眼中,却是一文不值。

且说那日,西门庆在王六儿家鬼混至夜晚回来,少不得金莲的一顿盘诘。潘金莲在骂自己男人时,对王六儿品评如下:

……今日又摸到那里去了,贼没廉耻的货,你家外头还少哩!也不知怎的一个大摔瓜长淫妇,乔眉乔样,描的那水鬓长长的,擦的那嘴唇鲜红的,倒相人家那血皮。什么好老婆,一个大紫色黑淫妇,我不知你喜欢他那样儿!(第61回)

明眼人一看便知,潘金莲的“醋话儿”乃是以己之长攻人之短。她极力鄙薄对手的“尊容”:人高马大,像个大摔瓜;肌肤紫黑,绝不白嫩;嘴唇鲜红,俗不可耐。总之,“什么好老婆”!

王六儿倘真如潘金莲形容那般,那么,读者就该对西门庆提出质疑:“我真不知你喜欢她哪些儿?”

潘金莲言辞难免有“恶毒攻击”之嫌。不偏听偏信之余,想要搞清真相,想必也得做一番考查。好在《金瓶梅》书中有多处关涉王六儿“花容月貌”的描写,能证实金莲所言是否属实——

《金瓶梅》中,王六儿首次亮相是在第33回。作者只对她做了轮廓性概述:韩道国的这位“浑家乃是宰牲口王屠妹子,排行六姐,生的长挑身材,瓜子面皮,紫膛肤色,约二十八九年纪。”

西门庆第一次见王六儿,是在第37回:“王六儿引着女儿爱姐出来拜见,这西门庆且不看他女儿,不转睛只看妇人。见他上穿着紫绫袄儿,玄色段红比甲;玉色裙子下边,显着翘翘的两只脚儿穿着老鸦段子羊皮金云头鞋儿。生的长挑身材,字膛的瓜子脸,描的水鬓长长的。”

从这两处文字看,潘金莲对王六儿的品评,语气虽然鄙薄,形貌勾勒,大致还算客观。

“这模样”究竟美是不美?容貌一事,各花入各眼。多少会因人的主观成见而存在分歧。潘金莲认为“这模样”很难看,可“西门庆见了,心摇目荡,不能定止,口中不说,心内暗道:‘原来韩道国有这一个妇人在家。’”(“这一个”要长音重读!)——不用说,定是勾得西门庆精虫上头了。

同床共枕眠的两人,眼光竟如此大相径庭。当然,这也能理解。毕竟这一个“情人眼里出西施”,那一个“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嘛。只是左右两人针尖对麦芒的,是主观意识太强,还是当局者迷?可以稍事不论。且看旁观者如何说?

<豪家拦门玩烟火 贵客高楼醉赏灯>那回,上元佳节那日,西门庆叫了两个唱的,邀应伯爵、谢希大往狮子街自家楼房吃酒看灯,又借口两个唱的无人陪伴,将王六儿偷偷接出来。此处“偷偷”不过是瞒着西门庆的妻妾,并不瞒王六儿丈夫韩道国。于是,两个唱的同王六儿在这里初次相逢。在这两个浪迹花巷的青楼女子眼里,王六儿究竟是啥模样?她们对她的印象又是如何?下段引文着实精彩,实不忍舍,照录于下:

……只见两个唱的门首下了轿子,抬轿的提着衣裳包儿,笑进来。伯爵在窗里看见,说道:“两个小淫妇儿,这咱才来。”吩咐玳安:“且别教他往后边去,先叫他楼上来见我。”希大道:“今日叫的是那两个?”玳安道:“是董娇儿、韩玉钏儿。”忙下楼说道:“应二爹叫你说话。”两个那里肯来,一直往后走了。见了一丈青,拜了,引他入房中。看见王六儿头上戴着时样扭心?髻儿,身上穿紫潞绸袄儿,玄色披袄儿、白挑线绢裙子,下边露两只金莲,拖的水鬓长长的,紫膛色,不十分搽铅粉,学个中人打扮,耳边带着丁香儿。进门只望着他拜了一拜,都在炕边头坐了。小铁棍拿茶来,王六儿陪着吃了。两个唱的,上上下下把眼只看他身上。看一回,两个笑一回,更不知是什么人。(第42回)

来此之前,王六儿是精心修饰过的。她想扮个中人,模样儿照平日无异,穿戴上却比平日要堂皇些。

然后,在这“两个唱的”眼里,王六儿“学个中人打扮”,此一“学”字,足见不像,未得“中人”神髓,全无风韵可言。“看一回,两个笑一回”,传神地透露出“瞧不上眼,不以为然”的意味。“更不知是什么人”,更是将王六儿“茫然众人矣”的外表,刻画得淋漓尽致。

没有攀比关系的女人看女人,到底比男人看要客观些的。

王六儿不过是王屠夫的妹子,她嫁的“韩一摇”也没啥根底儿,这决定了王六儿的格调与气质。尽管头上戴着时样饰物,“婢学夫人”总归不像。

两个“唱的”眼中的王六儿,模样平平、韵致也无。那么,潘金莲的鄙薄酸醋,比之西门庆的鬼迷心窍,似乎更接近真实。就这点来讲,不妨投潘金莲一票。

可是,疑惑到底没有解决?

我们仍不清楚模样平平的王六儿,何以把西门庆迷得神魂颠倒,以至最终一半死在这个女人身上呢?(关于西门庆“脱阳”至死,论者多独罪金莲。其实,那天夜晚,西门庆同潘寻欢淫乐的前一刻,已经在王六儿家里下狠劲地疯狂过了一回。因此,西门庆之病发于当晚,王六儿实有一半责任。)究其原因,不外乎以下两点——

西门庆是色中饿鬼。对女性有强烈的占有欲,只求多,不避滥。此为其一。

他猎色的对象,多属容易上手的不正经女人。这同他只求肉欲满足,勿需情爱滋潤的性观念一致。连奉命拉皮条的冯妈妈都奚落西门庆说:“你老人家,坐家的女儿偷皮匠,逢着的就上”。也正如潘金莲骂他的:“饿眼见瓜皮,不管了好歹的”。

“倾城宜通体,谁来独赏眉?”——常人对异性的审美本该如此。西门庆不类常人,他畸癖女人的“弓样金莲三寸小”,“白肉臀儿双股肥”。逐臭之夫,何美言哉?

王六儿越是“乔眉乔样”,西门庆就越发神魂颠倒。头一次皮肉接触后,这女人便对西门庆说:爹到明日再来早些,白日里咱破工夫,脱了衣裳好生耍耍。 (第37回)。如此不加掩饰地主动追求官能享受,让这个“爹”听来,好生受用。西门庆想着这个甜头儿,过了两日,又骑马来妇人家行走。而西门庆来一遭,与妇人一二两银子盘缠(第37回)。高兴时,还替妇人买个使唤丫头,置办房子。王六儿不争多,也不嫌少,只理所应当地觉得:也是我输了身一场,且落他些好供给穿戴(第37回) 。这种自由买卖的“君子”风度,西门庆自然肯常去她那享受肉欲的畅快。

还有一点就是,在与西门庆所有结交的女人中,包括他的妻妾在内,再找不出第二个像王六儿那样,敢掺合西门庆公务政事的。

苗青事由,干系重大。连西门庆的亲随都不敢出头沾手:“韩大婶,管他这事!休要把事看轻了”(第47回)。但王六儿却不顾一切大包大揽,与西门庆牵线搭桥,合谋了结这场官司,捞得了不少好处。

她还公然做起了西门大爹的“外室”,背底里与西门提刑弄权使奸,蔑视道德伦理,践踏国法纲纪。疯狂地追逐财货、玩命地享受肉欲。

如此相像的两个人,那么多共同癖好,简直就是“志同道合”的亲密战友。这就难怪西门庆至死都流连于这个模样平平女人的床第了。

谓之“饿眼见瓜皮,不管了好歹的”,不过是金莲但见其一,不知其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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