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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眼金蟾之二 九龙杯 头盗九龙杯(二九三十三一三二)

 华皓钰 2017-06-29

第三回(总第29回)头盗龙龙杯(一)

 

黄三太大红门镖伤猛兽。

黄三太心想:这祸可惹大啦!

可是皇帝把黄三太找到跟前,问了他姓氏名谁,是做什么的——原来是一位镖客——皇帝很高兴。怎么了?他很喜欢这个黄三太。他一看,黄三太这武功绝对小不了,有一身了不起的功夫,而且这老头儿挺和善。问他到北京干什么来了?

黄三太说来看望朋友,误走此处,打伤了猛虎,惊了圣驾,向皇帝请罪。

“嗯?……”康熙皇帝摇摇头,“你何罪之有?不但无罪,而且是救驾有功,朕要封赏你。你愿不愿意为官呐?”——黄三太都到退休年龄了,还为什么官呐?可但是,那年头没这说词,康熙还打算给他个官做。

黄三太赶快谢恩,“不要官。”

“哦,那好,”吩咐人:“赏他纹银五千两。再赏一些别的东西。”

受到黄三太的拒绝,一概不要。

给官不做,给钱不要,这下康熙皇帝还为了难了。怎么?“你有这么大的功劳,你说我怎么能不封赏你?可你什么都不要,这个事儿为难寡人了。那你想要什么呐?”

黄三太灵机一动,“万岁,您赐恩于小民,就赐我一件东西。”——您要恩赏我,就给我一点儿东西得了,要点纪念品。

“哦……”皇帝一听,“这有何难?”

皇上身上零碎儿倒是不少,好嘛,穿的、戴的,浑身上下,净好东西,什么对子荷包儿、扇落儿、槟榔盒子、眼镜盒子、跟头搭啦。——这都是什么?都是装饰品,那年头儿装饰品。当然带这个,那得到了一定的身份,够了这资格,才能有这些玩意儿。都干什么用的呢?眼镜盒子是装眼镜儿的,扇落儿装扇子的,跟头搭啦是装表的,对子荷包、槟榔荷包,这槟榔荷包就是……那时候没有口香糖,你要到饭店吃饭呐,坐那儿,还没等要酒菜呢,先来四个小压桌碟儿,什么呀?槟榔、素沙、丁香、豆蔻,这个,吃完饭,漱完口之后,含个丁香,含块槟榔,去去嘴里的味气、恶味,你说话的时候,不讨嫌,是为了这个。

皇上虽然带了这么些个东西,但是给黄三太点儿什么?你说人家这么大的功劳,救了圣驾,给个扇落(lào)儿,给人个槟榔荷包儿,这多没劲呐这个?——给眼镜盒子也不怎么样。

皇上想了想,“这样吧,我赐你一件龙衣吧。”就把身上的九团龙衣黄马褂脱下来了,给黄三太作个纪念。

哎哟!把黄三太高兴坏了,千恩万谢!

旁边儿这些文武大臣,一个个面面相觑,你瞅瞅我,我看看你,好多人心里都不太平衡。怎么?就觉得皇上太随便了。这哪能这么赏他?把九团龙衣黄马褂给他了,那可了不得!你知道他拿着这东西出去,他要招摇撞骗,那怎么办呐?再说,应该治罪他。因为他私闯禁地,而且身戴兵器,罪上加罪。这不治罪,他已经感恩不尽,千恩万谢了,还这么重赏?

皇帝看了这些大臣一眼,没说什么。

然后又给了五百纹银,作为路费,愿意在北京这儿呆着,多玩两天,不愿意呆呢,你就回原籍——浙江绍兴,这路费也够了。

黄三太叩头谢恩,但是没有站起来。为什么?他要讨还那只金镖。——没忘。“我打死猛虎那只镖,您还得给我。”

耶嗬!皇帝心想,这个老英雄心很细。

旁边儿有人提醒万岁,“万岁,这只镖不能给他!”

“因为什么?”

“他带着刀、镖来到此处,这个……”还要往下说:他安的什么心呐?

皇上不爱听这个,“啊……好!把这个镖擦拭干净,给他。”

把镖还给三太了。

黄三太叩头谢恩,然后捧着黄马褂,回了店房了。

康熙皇帝围也不打了,转驾回宫了。

三太一回来,何路通傻了!何路通一直在店房院子里这儿站着呢,他都没敢进屋。因为什么?在屋里呆不住。肯定师傅这次去是凶多吉少,真要被带到官府去,定了罪,我可怎么办?回不回家?告诉不告诉师母?不告诉,这象什么话?我跟着老师一起出来的;要告诉,那不得把师母吓坏了。何路通正为难呢,一看老师大摇大摆,手里捧着什么呀?回来了。到跟前这才看明白,哎哟!

黄三太一看,“你还不赶快见驾?”——见驾?啊,黄马褂,见了黄马褂如同见了皇帝一样。

黄三太乐坏了,店里掌柜的毛了!“哎哟喂!这老头儿可了不起!敢情是皇上的朋友。皇上一见面儿,给了他一件纪念品,还是九团龙衣。”店钱也不要了,不知道跟三爷怎么客气好了。

黄三太也不在这儿耽搁了,收拾收拾,算清店饭帐——住店该给钱还得给钱,备好马匹,把黄马褂叠好了,用包皮儿包好,往背后这么一背,打马回府,就回到望江岗结义村来了。把黄马褂高高一挂,是焚香叩首。

全家都乐坏啦!大家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在家里呆着的人,一时都没明白,三爷到了趟北京,说怎么就把皇上穿的九团龙衣脱下来,给他了。这可真新鲜这个!这可真是时也,运也。

黄三太告诉家人,千万不许传扬出去。因为什么?这是一个巧遇,天赐良机,是我终生之幸。我身在江湖,保镖为业,怎么敢想能见皇帝呢?皇上根本不可能召见我,也没有这个机会。那么这一次去北京,没想到,偶遇天子春围,碰到这只猛虎,打虎救驾,才得的这件龙衣,有什么好宣扬的?就把龙衣高高一挂,就行啦。

家人一听,说得完全有理。

这天早饭后,黄三爷正在书房这儿喝茶呢。这也成为他的习惯了,喝几杯茶,然后再活动活动,有时候甚至于还过过汗。——所谓过过汗,就是练练拳脚,动动兵器。今儿个还没等他走出房门,三爷就听院子里是腾腾腾一阵急促脚步声,帘栊这么一挑,由打外边儿进来一个人,这人是满脸大汗,一脸惊慌之色。倒把三爷给闹得一愣!“嗯?”

谁呀?是自己的得意门生——神眼计全。

黄三爷觉得有点儿奇怪。奇怪什么?计全是个稳当人,此人很有心计,他目力特好,过目成诵,见面儿不忘。——只要他见过一面的人,甭管隔多长时间多少年,再见面,就立刻就能说出你的姓氏名谁,咱们在哪儿见过,这人有什么特征,怎么怎么回事儿。——要当侦察员合适了。

三爷一看,今儿这是怎么了这是?“嗯?计全,你这是从哪里来?”

神眼计全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失态了,“师傅,您、您喝茶呐?”

“这都废话,可不喝茶呢嘛。你跟我这么多年了,不知道吗?这是我的习惯。你这是从哪儿来?”

“呃……我这个……我、我从街上。”

“从街上?”

“嗯嗯!”

“不对!”三爷把脸沉下来了。怎么?可能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难道出什么事儿了吗?“你怎么如此之惊慌?”

计全呐,稳了稳神儿,“师傅,我听说京城出了一件大事。”

三爷暗吃一惊!“京城出什么事儿了?”

“说是丢了一件国宝。”

“啊?……”黄三太一愣!“国宝?怎么丢的?”

“不知道。”

“被什么人给偷了去呢?”

“呃这个……”

“哎呀!你不要这么吞吞吐吐的嘛。”

“听说这个盗宝人和老师您是十分交厚,皇帝震怒了,下了一道旨意,让彭朋彭大人带兵来捉拿您。”

“嘶……啊?”三太大吃一惊!

这事儿谁干的?此位家住直隶,是直隶落亭县的人,姓杨名香武,江湖人称赛毛遂杨五爷。杨五爷惹了个什么祸?他把皇宫里边儿康熙皇帝十分珍爱的九龙玉杯,给偷走了。这不麻烦了这不是?

那怎么个原因呢?就因为近年来,京城连续出了这么几件事情,说有人为三河县百姓鸣冤传了御状;说还有人为了彭公复职,到了北京城,摔死了少王爷,大闹神力王府,打倒了神力王。第一个传御状的这人,不知道姓氏名谁,只是随便猜想的,说是一只碧眼金蟾——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这是人呐,还是个动物——现在皇帝还在找这人呢;后者这都明白了,那是大道李新庄白马李七侯干的。

这下把杨五爷给气了。杨香武心想:怎么着?这都些什么人物?哪儿这么个金蟾?哪儿这么个李七侯?

正在这火儿头上,又有人告诉这位五爷了,“您消消气儿吧。”

“怎么?”

“您要想这个,那得把您气个好歹儿的。黄三太老了老了,这回露了脸了,在北京大红门镖伤猛兽,救了圣驾,皇上亲赠九团龙衣一件。”

嗬!把杨五爷气得,“我上北京转悠转悠去。”

他来了。到这儿来,他有一个最好的朋友,就是飞天豹武七鞑子。登门拜访,啪,往门口这儿一站。

武七鞑子那是神力王府的总教头,他的教师府也不简单呐,门口站着好几个,说是家人也好,说是武士也可以。您算算,在总教头门前当差,没两下子能行吗?这些位正站在这儿聊大天儿呢,这个研究刀法,那个研究枪法,这个研究拳术,正在你一言我一语这儿吹着呢,听旁边有人说话,“几位,辛苦辛苦辛苦!”——说话是一条左嗓子,激溜激溜的。

把这几位吓了一跳!转过脸来回头这么一看,嗨!怎么了?这几位全泄气了。

看一小矮个儿,个子不太高,枯干挺瘦,年纪也就在五十上下,这人生得真精神,两个眼珠儿是滴溜溜来回乱转。头上戴着马尾透风巾,顶门高挑茨菇叶,左鬓边一朵绒球珠,碗口大。他这头这么一动,那绒球突突直颤。身上穿着月白色的绑身靠袄,左大襟寸白骨头纽扣,打着绒绳,袢着十字袢。腰里扎着狮蛮大带。脚下一双登山一粒儿傻——那叫傻鞋。打着裹腿。斜肩带背,背着个小包袱,是又细又长。这包裹一看就看出来了,那里边是兵器。看这位左肋下带着一只小小的豹皮囊。这豹皮囊里装的零碎儿可太多了,他这东西跟别人都不一样。装的都是什么?象什么打狗三筋饼、喂狗牛筋饼、拨门撬锁钥匙袋儿、十三太保小钥匙,你反正是什么门呐,什么锁,他都能想着给你开开。——这位专门研究这个的,敢情。

大伙儿一看,这位留着两撇胡须。这胡须跟别人都不一样。人那胡子——髯口嘛,老爱胡须少爱发,这胡须很讲究,这位这胡子冲上长着。

“哎……我说几位几位,劳驾到里边儿给回禀一声,我要见见武七鞑子。”

“武……啊?”这几位这么一听,那是武总教头,这就直呼其名,你太不象话。怎么?你太不礼貌了这个,你不懂得起码的常识。——人敬人高,自尊自贵。直呼其名倒没什么,你姓什么,叫什么,叫去呗,叫你的名字就完了嘛。但是真要直呼其名,就好象您有什么比我高的。如果说姓张,你叫张师傅,张先生;姓李,李师傅,李先生。实际这里面有一种对自己尊重的意思。尊敬别人,实际就是尊敬自己。你见着别人,总是这嘴撇着——左边儿撇,右边儿咧——怕撇歪了咧不过来,您跟人家一天正反这样,回头人家也看不起你。这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没有几个就这么喊武七鞑子的,你又不是王爷。“我说……这位,你认识武总教头吗?”

“当然认识,你把他叫出来,就明白啦。”

“什么叫出来就明白了?你是干什么的?你是求借路费,还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想见见我们武总教头?”

这一问,杨五爷还气火儿了,“我求借……我求借得着吗?借也借不到他这儿。再说我要真要向他借,我也不用跟他打招呼就借了……不是……”

“啊?”这几位一听,“不打招呼借,那叫偷!你知道不知道?哪儿这么一主儿,把他捆上,有什么话再说。”

噼叱啪嚓,几个人就过来了。这个过来,当就一下,给一拳——这位刚吹完,杀七个,逮八个的——算计这一拳能把杨五爷给打一坐蹲儿,打跑了就完了。

谁知道杨香武手底下这么干净,杨香武左手由上往下一扣,轻轻儿地给他来了个千斤闸,嘭!

“耶嗬!”——腕子差点儿折了。

那个抬腿,当就是一脚。

一脚踢过来,杨五爷连看都不看,头都没回,来了个“金钩挂鱼”,当的一下。

那位咣……整个四脚哈天,就摔那儿了。

这时院子里有人说话,“什么人呐,在我门前吵闹?!”

第四回(总第30回)头盗九龙杯(二)

 

杨五爷大闹教师府,在武七鞑子门口这儿打起来了。

嘿哟,立刻招来不少看热闹的人,“哎,这老头儿有两下子。”

“嘿!你看老头儿个儿不高,瘦肌旮旯的——瘦小枯干,就那大小伙子一个个,好家伙,猛一头,乍一背,你说怎么就那么一抬手,咣当一下,那人就躺下了?行啊!”

“我说,这可是飞天豹武七鞑子的府门呐,这老头儿怎么打到这儿来了?”

就把武七爷给惊动了,由打里边儿出来了,谁在这儿吵吵闹闹的?啊?真岂有此理!

他站在这儿这么一看,“哟!原来是杨五哥呀。这是哪阵香风把您吹来了?”他上前要施礼。

杨香武火儿了!“算了吧,你这刚刚当了一个神力王府的小小教头,你就这样!这可真是主多大,奴多大,阎王好见,小鬼难搪。你瞧你手底下这些人,多厉害呀!请他们给我通禀一声,都不理我这碴儿。然后一人一门包,二十两银子一份儿,都递过去了,全揣在兜里了,还不给我通报。”

这些家人一听,心说:谁拿你的钱了,这哪儿的事儿这是?

这下把飞天豹气坏了!赶快过来施大礼,然后告诉这些看热闹的,“诸位散一散,这是我家兄长。散了吧,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五哥呀,您这是贵足踏践地,请都请不到您呶,来来来……”嚯,拉着杨五爷的手,给让进来了。

进了大厅之中,是先待茶,后备酒,吩咐一声,“门儿上那几个家人都进来,谁收了杨五爷的门包了?一人二十,全拿出来。”

大伙儿把鼻子都气歪了。怎么?招谁惹谁了,这二十两银子赔得冤不冤吧。我们谁跟他要钱了?

杨五爷也乐了,“呵呵,贤弟,我那是开句玩笑。行,你手底下这些人都可以,我没给什么门包,我也没那么些钱。行啦,孩子们,以后别这样,听见没有?我懂得这道理,远逛衣裳近逛人,你不知道我这脾气,我是家里什么打扮儿,外边儿什么穿戴,一直就这样。”

“得了,这回呀,我们记住了,再也不敢小看人。”“我们也没小看谁,是他自己这么嚷嚷的。”

“得得得,算了算了。”把他们全打发出去了,飞天豹这才问杨五爷,“五哥呀,您可有几年没露面儿了。这怎么了这是?有好多人来到我这儿,跟我说,说您金盆洗手,抱头隐遁了。”

“嗨嗨!我隐遁什么?实不相瞒,贤弟,我心里不大痛快。我听说最近京城出了几档子事情,有谁谁谁传了御状了,谁又跑到这儿大闹了神力王府,还有我那位三哥,这回露了脸了,大红门镖伤猛兽。”

“您都知道了?嗨嗨!告诉你吧五哥,别的咱们且不谈,唯独三爷,那叫我飞天豹佩服得是五体投地。年届花甲,六十岁的人了,这次金镖伤猛兽,救了圣驾,给官不做,给钱不要,皇帝亲赐九团龙衣,他给咱江湖上是露了大脸啦!”

飞天豹夸黄三爷没别的意思,那是打心里往外佩服。可是他越夸黄三爷,杨五爷越来气,越喝这个酒越不是滋味儿。——酒这个东西还奇怪,酒入肝、胆、脾、胃、肾——五经。有的人喝酒,越喝脸儿越红;有的越喝脸儿越白;有的喝着酒,喝着喝着,自己越想越高兴;有的喝完这酒,越想越对不起自己,他哭了;还有的喝着喝着,瞅谁都别扭,怎么?这个肝气太盛。杨五爷就犯这毛病了,“哎,我说兄弟,聊点儿别的不行吗?”

“聊……哎?”武七鞑子一愣!“聊什么?这么多年没见了,我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了。您这不是提了提嘛,我这才跟您详细介绍介绍。”

“我不听这个。金镖打死只猛虎,救了圣驾,那算得了什么?他能做,难道我不能做吗?”

“哦……”飞天豹这才明白,杨五爷挑眼啦,“哦,对对,您能您能。那黄三爷跟您比,那就没法儿比了。就是三哥本人见着您,也得让您几分呐。这小弟我知道。”

“嗨,你也甭这么说。这么着得了,我问问你,皇上经常在哪儿呆着?”

“啊?……”飞天豹一听,“我说您要干嘛?行啦,五哥,咱别趁乱裹乱了,非把皇上给招烦了是怎么着?这左一档子,右一档子,这是要干什么?”

“我没别的意思,兄弟,你别往心里去,五哥这胆儿,你还不知道?比那蚊子翅膀儿大不了多少,我也就在你跟前咋唬两句,在别人跟前,我绝不能。我这是顺口搭言,随便这么打听打听,没别的意思。”

“啊,那还行,这您还让我放点儿心……也没什么,这眼看着皇帝就要到畅春园避暑啦。”

“哦……畅春园在哪儿呀?”

“在海淀呐。”

“哦……”

“呃……五哥,您住到哪儿了?”

“我哪儿也没住。您想我到北京城要住了店,你脸上能好看吗?我就想住在你这儿。另外有您这位大教师爷在这儿,对我也是个影响。比方说,我要是干点儿这个非礼非法的事情,我得琢磨琢磨,给兄弟你得让出条道儿来。”

“嘿!还是我五哥,那您就住我这儿,咱们这儿宽绰极了,三十位五十位都住得下,没事儿。”

“行了,哥俩好好盘桓盘桓吧。但我不能总陪着你说话,兄弟,我来了,我得溜达溜达。”

“我陪着你。”

“不用。你官身不由己,不知道王爷什么时候找你,你就得给人家答应一声,知道不知道?我呢,是个自由神,我想上哪儿看看,就看看,遛遛就遛遛,乏了我就回来休息,你甭管了,兄弟。”

嗬!武七鞑子对杨香武是真够意思,待如上宾。

第二天吃过早饭之后,武七鞑子得上王府去听差,杨香武一个人,就奔海淀溜达来了。跟人打听畅春园,打听仨人儿,没人敢告诉他。怎么?就瞅杨五爷这个打扮儿,这形象,这举止动作,叫人有点儿不大放心。因为什么?五爷有一毛病,他这两个眼睛和别人不一样,常言说“静听则有,转听则无”,他俩眼睛来回总转悠,人一看,这人要干什么?“畅春园?不知道……呵呵……不知道在哪儿。”

杨武爷这气!这玩意儿这么大个地方,能没人知道么?我跟你们废什么话?我那是客气,跟你们打听打听。畅春园?哪儿我不认识。岂有此理!今儿个,不回武七鞑子府了,不去了。不自由。怎么回事儿?好,这一侍候我,这人都属糖葫芦的,一串儿一串儿的,这个端酒,那个捧茶,这干嘛呀这是?我瞧着别扭。也许飞天豹过惯了这种日子了,我不行。找个店房。他一看,哎?前面不远,得胜客栈,溜达过来了,“掌柜的,有闲房子没有?”

掌柜的一瞧,“哎哟,客官爷,您要住店呐?”

“正是。”

“呵,对不起,闲房子倒是有,但是不能收你。”

“怎么了?”

“由现在开始,一直得一百天,这是我们旅店业的淡季。为什么呢?因为这段时间康熙老佛爷要到畅春园避暑,这人人都知道,所以这一带店房,就不许接待客商。”

哎哟!杨五爷一听,心里是特别的高兴:啊……敢情皇上来了,那再好不过了!自己一想,我得绷着点儿,进去住,别让这掌柜的看出来,“哦……嗨呀,我说掌柜的,这事儿谁不知道?咱们京城大小娃娃都知道,万岁爷出朝,是向来不保密,他老人家经常微服私访,什么时候行围,什么时候采猎,什么时候到畅春园来避暑,这谁不知道啊?”

掌柜的一听,行啊!看得出来,这位客官爷是场面上的人物。

“实话告诉你,我的亲信朋友,我的徒儿呢,好多都在六大部当差,我知道。我在这儿也不常住,你放心,多则三五日,少则一半天,我就走了。另外,掌柜的,我得重谢。”说着,解腰里掏出一锭黄金来。

掌柜的有点儿傻了!哎哟!这位有来头。吩咐伙计:“快,把这位客官爷请进来。”就给让进来了。

东跨院给腾出来了,杨五爷在这儿住着。

“行,您来得正是时候。”

“怎么?”

“还不到那个十分紧张的时候。等到一天来查八回,要是见客人就往外清,这时候,您要愿意住这儿,也没事儿。”

“怎么呐?”

“我可以给您过个话。当地这些官府,这么说吧,上至顺天府、九门提督衙,下边儿所有的地方,您说这些为武官府,参、游、都、守、千、把、外,这没有我不认识的——我在这儿开店房好几辈儿了——您想,我过句话就完了——您是我的亲戚——说一声儿,就没事儿了。再说您也呆不住啊。”

“放心,没事儿,掌柜的。”

说没事儿,杨五爷早就准备好啦,吃饱了喝足了之后,出去散散步。哪是散步?他呀,踩盘子去了。远远就望见,那就是畅春园呐,哦……嗬!好大气魄!杨五爷心想:晚上见。

他回了店房了。

掌柜的真挺高兴。怎么?这位真是祸不惹,不多说不少道,说出去遛弯儿,遛一小弯儿回来了,晚上吃完饭,老老早早地关门,他就睡觉了。——他能睡得着吗?那养神呐。

天到二更,杨五爷起来了,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索,他拱了拱手。冲哪儿呀?冲那柜房,那意思是:掌柜的,对不起啦,我要自讨方便。他把后窗户就支起来了,由打后窗户腾的一下跳出来,回身把窗户给放下来。听了听,院子里没有动静,一纵身,就上了房了,蹿房越脊,滚脊爬坡的,就奔畅春园来了。

杨五爷来到畅春园,到宫墙这儿,唰一下,贴墙往四外一看,没什么动静。嗨!杨五爷心想:不过如此。什么不过如此?他说皇上也就这么回事儿,他住的院子大点儿,房子多点儿而已,一大关有几个保镖的,还有什么了不得的?哪能阻挡得住赛毛遂?他一纵身,就上了宫墙了,噌一下站墙上,想来个“金鸡独立”,把杨五爷给吓了一跳。怎么?他忘了,这个皇宫的院墙和房子,和老百姓住的不一样,那都是琉璃瓦,好嘛,一踩一滑,差点儿把杨五爷给掉下来。“耶嗬!嘿!”暗叫着自己的名字,怎么回事儿这是?怎么?自己给自己来一眼罩带,是怎么着?这要传出去,可有意思了,杨香武夜游畅春园,一上宫墙,自己把自己摔下来了,这多惨呐这个!我还真得留点儿神。他翻墙就进来了。

来到畅春园里边儿,走着走着,杨五爷傻了。怎么了?这地方太大了!哎哟,这都哪跟哪儿呀?到处都是房子,到处都是回廊。五爷心想:这有三宿也转不过来。

嘿,他正往前溜达着呢,忽然前面灯光这么一闪,把杨香武吓得一扭身,正好这有座假山,他就贴着这假山山石旁边儿了。

只见对面来了几个人,前边儿有俩打着灯笼,后边儿有两个带宝剑的,好象是保驾的。中间有一个人,一边儿走着,一边儿跟身边的人说着话,“今天晚上,大家都得精神着点儿。”

“是,九公公,您放心吧。我早已经吩咐下去,今儿晚上,万岁要是不休息,没人敢打个盹儿。”

九公公?杨五爷不知道,这九公公敢情就是康熙皇帝身边的大总管梁九公。

“是呀,你们应该心里头清楚,今天晚上与往日不同,万岁是格外的高兴。第一呢,他要亲自观赏观赏克勒亲王给他送来的《骏马图》。天子一生爱马,爱马如癖,最爱骏马啦,据说这张图可不得了,巧笔丹青,画的也不是几年。克勒亲王早就跟皇帝禀报过了,这次把图派专人送来,所以今天万岁爷要在万福林饮酒观图。今晚上这顿酒不知道喝到什么时候,所以我们都得提防着点儿。”

这说话声音并不大,可杨武爷全听见了,杨香武心想:这万福林在哪儿?嗨!自己一琢磨:我也糊涂啦。怎么?我就跟着这几位吧,他们上哪儿,我上哪儿,这不就完了吗?想到这儿,他一转身,蹑足潜踪,随着这几位太监,他就下来了。

这几位来到一所房子,啪一下帘栊高挑,进屋去了。

杨五爷在明柱的后边儿藏着,偷眼往左右这么一看,哎哟!不看则已,这一看,杨香武心里咯噔一下。怎么?我可有点儿太大意了!艺高人胆大——没看见,敢情那房山夹道,院前院后,门前左右,到处都有岗,好家伙!

杨五爷后怕。怎么?刚才他看见这几个人进屋去了,他要纵身上房,转念一想,嗨!用不着,怎么?我就这么大大方方跟着他们,又有什么?——还真对了。他一上房,还真就麻烦了。怎么回事儿呢?他不知道,他在后边儿出溜出溜,从御花园跟过来的,黑灯瞎火的,人家以为是个小太监呢。

杨五爷心想,我在这儿忍会儿吧。

站了没有多大会儿的工夫儿,听屋里头有人说话。又是方才那位老太监,就那梁九公,说:“传宴。”

传宴?什么意思?哦,皇上要开饭。五爷心想:我得看看皇上吃什么,开开眼界。听人说皇帝吃饭,吃一看二眼观三,他根本吃不过来,就那菜一道一道多了去了——净听人那么念叨。我在这儿看,什么也看不着,干脆,他一纵身,噌的一下蹿起来,用手一抓那房椽子,这人就绷在房檐底下了,哧哧哧……他使了一个“壁虎游墙”,一点儿一点儿的,他就蹭到屋门口这儿了。

这屋门口上面有一扇窗户,那叫横楣子,那横楣子开着呢,杨五爷往屋里一探头,那真是得瞧得看。

他正想要大开眼界呢,又听这老太监传话了,“熄灯,请杯。”

哎哟!活该露脸呐,杨香武在畅春园是头盗九龙杯。

第五回(总第31回)头盗九龙杯(三)

 

杨香武夜探畅春园。

自己什么想法都没有,就要置这么一口气,到了畅春园里边儿来转悠转悠。如果看见点儿什么新奇的东西,我就给它来个顺手牵羊。

进来这么一看呐,杨五爷傻了!这回杨五爷算开了眼啦,说真的,这趟北京还真没白来。怎么回事儿?他一瞧,这家伙,大院子套着小院子,房上、墙上,完全都是琉璃瓦,不是黄琉璃瓦就是绿琉璃瓦。好家伙,楼台殿阁,雕梁画栋,这比庙阔多了。——庙上哪儿摆去?那怎么能跟这儿比?哎哟,五爷东瞅瞅,西望望,他碰上梁九公了,跟着来到了赏月轩——其实这不是万福林,是赏月轩。

杨五爷扒着横楣子,往里头这么一看,他就觉得有点儿奇怪了。奇怪什么?我说这老头儿他不是皇上,怎么这么大派头儿?这家伙,甭管走到哪儿,都是前呼后拥。

一听说传宴,把酒菜都摆上来了,然后梁九公吩咐了一声:“熄灯,请杯。”

五爷觉得奇怪。怎么?吃饭哪有熄灯的?摸着黑儿吃——黑咕隆冬,那多别扭;请杯?难道这杯还比屋里所有的灯光都亮吗?我得开开眼界。

就在这时,腾腾腾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边儿进来一个太监,“公公在上,奴才这厢有礼了。”

“你有什么事儿吗?”

杨五爷听着好笑。好笑什么?他就觉得这梁九公说话叽了喳了的,大概这位生的是条左嗓子,说话激溜激溜的,听着那么不顺耳,音律太差。——其实太监说话就这样。

这太监赶忙回禀:“启禀公公,四爷请您过去一趟。”

哎呀,梁九公有点儿不太高兴了。怎么?他知道这四爷是谁,早不请,晚不请,我这儿要开饭了,吃饱喝足之后,还得赶快去侍候皇上,你不知道我今儿个这差事多重吗?怎么单单这时候请我呢?这要换别人,不去!当时就能把这太监给呲儿出来:外边儿得空气去。可他没这么说。因为什么?这四爷,梁九公不想得罪他。“啊……好啊,甭问呐,四爷请我,准是他没吃饭呢。这么着得了,你去,传我的话,请四爷过来,我们共同饮几杯,待会儿还得侍候主子呢。”

“遵命。”这太监可不敢说什么,转身往外就走。

走了没有几步,梁九公把他给叫住了,“呃……等等,呃……还是我过去一趟吧。”

耶嗬!外边儿的杨五爷可就觉得奇怪了。怎么?看这四爷这派头儿,也小不了,敢把他惊动了。这位我瞅着就有点儿眼晕,说不定,他就是站着的皇上。

你还别说,让杨五爷真还给猜中了。在大内一带,提起来梁九公,那还了得!不离皇帝左右,也可以说那是康熙皇帝的心腹,非常得宠。你别看他这么得宠,这梁九公可有个特点。有什么特点?越轨的事,不办。该说的则说,不该说的不说。所以,满朝文武对梁九公,印象还不错,知道他不会在背后煽小扇子。——这就太不容易了!

杨香武不知道这些事儿,他觉着奇怪:这四爷?哦……我明白了,杨五爷心中暗想,这四爷甭问,大概就是皇上,也许是排行在四。——他这儿瞎猜呢。

梁九公这时候已经起来了,起身往外走,饭也不吃了。

杨香武由打房上下来,悄悄儿在后边儿跟着,他今儿个都要见识见识。我要见不着皇上,我今晚就不离开这畅春园。怎么我也得看他一眼,回去我好有得说,见着江湖上的宾朋,我跟他们吹一阵子:你们嚷嚷什么?又三山五岳南七北六这个那个的,你们看见过皇上吗?哼哼!一问,全傻。所以,今儿我非得见识见识不可。他跟着过了几个院子。

过几座院子之后,只见梁九公来到一个房院内,他不走了,老远就嚷嚷,“哎呀,四爷,您怎么这么高兴,这么得意呀,想请我过来看看您呐?有什么要事吗?”

这时候,只见由北房屋里叭啦帘子这么一挑,由里边儿出来一人。

这人往台阶那儿这么一站,杨香武在花丛后面,看得清清楚楚。不看则已,这一看,五爷有点儿泄气了。怎么了?敢情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老头儿。身量还不太高,年纪也就在六十上下,生得瘦叽旮旯。花白头发,梳着一条小辫儿,那小辫儿是干巴巴的。颏下一部短髯。这两个眼睛可特精神,灼灼放光。

五爷一看,明白啦,这位是练家子,还不是一般的武术家,绝对是个能人。

只见他身上穿着一件夏布大褂,铜疙瘩扣,大红的中衣,脚底下高靿白袜子,脚下蹬着一双大红锻子夫子履鞋,手里头拿着一竹子杆大烟袋,是铜锅、铜嘴儿,鹿皮烟袋盒子。这就是那位四爷,“哎嘿呀,九公公,我可太失礼啦!应该亲自过去请您呐,可是我话也说出啦,也后悔莫及了。九公公,您可得多多担待,我这儿给您请安了。”

“哎哟哟,我怎么敢当啊,四爷!您这话说哪儿去了?主子见您,都非常客气,何况是我?”

“快请,快请,此处不是讲话所在。”说着,这四爷亲自挑帘栊,就把梁九公给让到屋里去了。

这时候,杨香武就跟过来了,滴溜一转,顺着这房山夹道,转到后边儿来。我在后窗户看看。前边儿看得差不多了,从后边儿窥探窥探,对。

他往前这么一俯身,到了窗台这儿了,一抬手,用那小么指头沾点儿唾沫,把那窗户纸划个口——把窗户纸划破之后,屈一目,眇一目,好往里边儿看看。连划了三次,这窗户纸没破,有点儿划不动。

耶嗬!五爷心想,皇宫里边儿净是出奇的,这窗户纸怎么就……他拢眼神仔细这么一看,然后用手一摸,敢情这地方糊窗户不用纸,是什么的?绫子。我说划不动呢,这多结实。有了!五爷一伸手,由打肋下豹皮囊里边儿取出件东西,轻轻这么一划。——他这百宝囊里那零碎儿可太多了。都有什么?什么都有。打狗三斤饼,喂狗牛斤饼,拨门撬锁钥匙袋儿,十三太保小钥匙儿。你就这么说吧,零零碎碎的,什么撬窗户,拨个门,反正想主意,得把你这门弄开。这些小工具都不能缺,缺了之后弄不开,那不白来么那个。您别忘了,杨五爷的外号,叫“赛毛遂”。——这个毛遂不是列国中“毛遂自荐”里的那个毛遂,是京剧《五雷阵》中的那个金眼毛遂。孙膑被困五雷阵中,是金眼毛遂偷了太上老君的九转还魂金丹,才救了孙膑。你算算,太上老君的金丹,毛遂都敢偷,这本领得多大得了。所以人才送杨五爷一号“赛毛遂”,就说杨五爷是能偷善盗。他是净偷大的,这一般的人呐,还不放在杨五爷的眼里。

他把这绫子划了个小口儿,往里这么一看,嗬!他一瞧屋里这陈设,和刚才那位九公公房中的陈设差不多,也是那么富丽堂皇。

这时候,二位正让座呢。怎么?上岗岗的一把座位,也就是说第一把金交大椅,四爷让梁九公坐。

梁九公又客气了一番,坐下了,“四爷,您快说吧。不瞒您,我这儿还空着肚儿呢。我待会儿得吃点儿嘛,吃完了之后,还得侍候主子。今天晚上主子是特别高兴,不仅要饮酒,而且还要观图。”

这些话,杨五爷在后边全听见了,可是一句也听不明白:这饮酒跟观图有什么关系?嗨!五爷一琢磨,我别胡思乱想,瞎猜疑了,我到底儿看看,我看看要干嘛。

只听这个四爷说了话了,“呵呵,没别的,我知道公公您还没吃饭呢,我这儿呀,准备了点儿小吃,想跟您在这儿喝两杯。”吩咐人:“把酒摆上来!”

“哎哟,这怎么话说的?这、这讨扰您了。”

“说的哪里话来?”

把酒菜摆上了。

就在这时候,嘿,不巧不成书,旁边儿站着那小太监,张着手过来了。

九公公把脸往下一沉,“这混帐!我这儿要跟四爷吃酒了,你要干什么你呀?你想在这儿扑蝴蝶呀?”

“呃呵……回禀公公,您这儿有个苍蝇。你瞧,不卫生。”

“这不给四爷添腻嘛这不是?”

四爷一听,微微一笑,“哦……慢来慢来,小公公……”冲着小太监一摆手,“这没什么。刚才你攉通这个帘子,甭问,钻进这么一只苍蝇来。这个讨厌的东西!得了,把它宰了吧。”

后窗户那杨五爷差点儿乐了。怎么?宰苍蝇?没听说过。嘿,这儿净是新鲜词儿,嘿!我得看看。

说着话,那四爷一伸手,解桌上拿起一把削果刀来。——哦,今儿这位四爷请梁九公吃西餐,叉子、刀子。不是!不吃西餐,这些东西都得有。——那叫派!那叫份儿!到这份儿,就这样。你万一他要切点儿什么,用点儿什么呢?现张罗——哎?拿下去,切切去——耽误吃了;——拿刀子来——麻烦了。这得全准备好。四爷把削果刀拿起来,这么一抬手,啪!——那苍蝇真让他给斩了。

后窗户的杨五爷,大吃一惊!差一点儿惊叫一声。为什么呢?这要搁两氏旁人,可能把它当作是一个小的游戏,可能四爷跟这个九公公特别熟了,经常在一起吃吃喝喝,不分彼此,来这么一个小熟场。可那是苍蝇,在飞的,就一举手,嘡,就一水果刀,就把苍蝇给斩了。这是多大的功夫!说不定这几只苍蝇就许飞不走了呢。为什么?那就说明四爷这掌上有这么一股特殊的力量。杨五爷可懂这个。您别看他没练过这功夫,什么马前一掌金,马后一掌银,横推八匹马,倒拽九牛回,但是他可看过。五爷当时呃……一捂嘴,他就蹲在这窗台底下去了。——好家伙,这要嚷出来,还了得!

这时,只听屋里这两位都笑了,“哈哈哈哈,哎呀,四爷,好手艺!我说咱们这皇宫内院,不管主子到哪儿,都是平安无事。有四爷您在身边,那可真是万无一失。”

“九公公,夸奖啦。九公公有所不知,现在在江湖上,有很多的无知之徒,学了这么三拳两腿,会点儿花拳绣腿,他们胆大包天,有的就敢到京城来闹;还有的,居然敢到宫院来。他是没让我碰上,我要是碰上他,九公公您看见了,他就是……哼哼!……这只苍蝇的下场。”

嘶……哟!杨五爷没敢站起来,也不是五爷心多,杨香武心想:这话冲谁说的?说不定这是给我听的。——其实,人家四爷的话还真就是没有什么想法,也没什么准备,顺口说出来。可就这么几句平平常常的话,但是五爷听见,扎心呐:难道说我让他们发现了?我的天呐!他暗叫着自己的名字,要是让人发现了,今儿你就别出这畅春园了,也甭上江湖朋友跟前吹去了,我如何如何……如何什么呀?别在这儿偷听了,我走吧我。

五爷刚要走,有人前来传旨,万岁已经驾临万福林,让梁九公立刻赶了去。

哎哟!梁九公一听,赶忙站起来了,“我说四爷,我可不能陪您了,我得去侍候主子。”

“呃……好好,九公公先行一步,方某不才,是随后就到。有劳了。”

梁九公方才那个谱啊,那个派头,那个沉稳劲儿,敢情全没了,他跟那太监差不多,是一溜小跑,不过两个小太监在旁边儿搀扶着,怕磕着绊着。

这时候,杨五爷站起来,他冲着屋里头一抱拳。对谁呀?对那位四爷:四爷,您慢慢儿吃着,我不陪了。我得去看看皇上。

杨五爷由打后窗户转过来,刚走了没有几步,正好追上这位九公公。一直跟到万福林前,杨五爷往柱子后边儿这么一藏。

嗬!这万福林太眼亮了,站在外边儿,你不用往窗户跟前去凑和,看得清清楚楚。杨香武这地方太好了,这大柱子,后边儿这一藏,那真是跟一大棵隐身草一样,太稳当了。

只见梁九公进了屋来,就一阵忙啊。忙什么?赶快准备酒菜。

都准备好了,梁九公冲着里屋施一个礼,“万岁爷,请您用膳。”

说着,唰啦门帘这么一挑,康熙老佛爷打里边儿出来了。

这时,梁九公转过头来,吩咐一声:“来呀,熄灯,请杯!”

第六回(总第32回)头盗九龙杯(四)

 

梁九公传下话来了,侍候康熙老佛爷吃饭,熄灯请杯。

耶嗬!杨五爷在外边儿又是一愣!哦……聪明的杨香武,他明白,怎么?这回请杯是真的。刚才在赏月轩梁九公自己不说了一次嘛,熄灯请杯,那准是这位九公公想背着皇上,要偷偷地用一次这个杯。——还真让杨五爷给猜中了,没得使唤,没等把杯请出来,梁九公就让那位四爷给请了去了,耽误了这么一段时间。现在看来,这儿是真的。

五爷站在外边儿,他在暗处看得是十分清楚,屋里是灯火辉煌。这回可真开了眼了,可见着这皇上了。没见着之前呐,他琢磨这皇上不定什么样呢,猛人一头,乍人一背,长得不是那么凶,就是那么恶,再不准有点儿特殊的地方——仨鼻子俩耳朵吗?也都差不多啊;呃,今儿这么一看,嗨,普普通通这么一老头儿,年纪在五十上下。你还别说,康熙生得中等身材,他倒是满慈善的,宽脑门儿,尖下颏,天庭饱满,地阁很乍。生得眉分八彩,目如朗星,三山得配,四方阔口,大耳垂轮。穿得也不是那么金光缭绕,瑞彩千条。

杨五爷一想:嗨!就这么回事儿吧,反正他是皇上,一般人见他,都得跪着。

哎呀,五爷有点儿着急了。他急什么?我在这地方,虽然说挺得看,但是离得远呐,我得往跟前凑和凑和,我看看这杯,到底儿是什么杯。

想到这儿,他往前这么一俯身,他就奔里间屋这窗台儿来了。一纵身,蹿上窗台儿,他要推这窗户,五爷一看,嗨!人走时气马走骠,怎么啦?甭推窗户了,不用费那劲,这窗户支着呢,就是两扇纱窗。五爷用手轻轻摁着纱窗,开啦,一抬腿,嗖的一下,五爷由打那儿就跳下来了——真是轻似狸猫,恰如猿猴——回身把纱窗关上了。

杨五爷胆子也太大了!怎么?那万一屋里头要坐着个太监,嗷唠一嗓子,那可怎么办呐?现在他顾不得想这些了,一点点地凑到门口这儿来了,用手轻轻地一撩这帘子缝儿,哎!五爷这高兴,看得太清楚啦!这儿多踏实,没有一个人察觉,谁也想不到,想不到屋里头会有这么一位。

这时候,有个太监已经跪着,头上顶着一个匣子——硬木长方匣子。

有人就把灯全吹了,噗、噗、噗……屋里一片漆黑。

梁九公亲自过去,把那匣子盖儿打开,里边儿是个锦囊。把锦囊请出来,轻轻拉开,由打里头,往外一托,唰啦一下,一道白光!

杨香武啊,又差点儿喊出声来。怎么回事儿?他哪见过这个?他心想:这、这什么东西,我的天呐!怎么这么亮?——哎哟!原来是一只玉杯,杯壁上刻着几条龙。——杨香武没看明白,这只杯上一共刻着九条龙——杯壁上八条龙,这杯里边儿还有一条龙——所以又叫九龙杯。杯里这龙在杯底这儿盘着,那两只龙眼,是两颗珠子,据说是一颗避水珠,一颗避火珠,所以这个杯往外这么一解,屋里唰啦一下瑞彩千条,霞光万道,这多少盏灯,不见得有这只杯亮。

这时候,康熙皇帝笑了,“呵呵呵呵,果然是异宝奇珍呐。拿过来。”

梁九公赶忙就把这杯捧到了皇帝的跟前,亲手给斟了这么一杯酒。

把里边儿那位杨香武给看傻了。他跷起脚来,紧张得他这手有点儿哆嗦。杨香武明白。明白什么?别这样啊。怎么?手还扒着帘子呢,你说这屋里没人,突突的这帘子倒动弹——说那杯给照得?没听说!没那么大威力。那玩意儿让人看见,这还了得?他赶快松了手了。松手麻烦了。怎么了?看不见了。还得把这帘子挑开一道缝。——不够杨五爷在这里边折腾的了。

康熙皇帝把杯端起来,他一扬头,这杯酒喝下去了。

梁九公过来斟第二杯。

二杯酒斟好,万岁传旨了,“把灯点着。”——敢情就要刚才这一瞬间一刹那的效果。

灯全点起来了,但是杯的光华不减呐。

康熙皇帝十分欣赏,端起这个杯来左瞅右看,他又喝了半杯,问梁九公,“我听说还有一张图呢?”

“侍候您,万岁爷,奴才已经把这个图给请到了,是一张《骏马图》。”

“哦……来来来,挂起来,朕看一看。”

“遵旨。”

梁九公亲自过来,拿起图,往屏风上这么一挂,慢慢儿地把这图唰唰唰……展开。

屋子里边儿那位杨五爷看见了?看见了,但是没引起他多大的兴趣。怎么回事儿?现在五爷全副精力,就在这酒杯上,没在那图上。

“哎呀!”康熙皇帝一看这张图,惊叹一声,手扶龙书案,站起来了,几步走到图前,“好马呀!”——敢情图上画的是八骏马。

梁九公在旁边儿给皇上解说,“万岁爷,您看这第一匹马。这第一匹马是粉腚白龙驹,天马行空,此乃汉武帝所骑的坐骑。当年汉武帝十分爱马,是爱马成癖,这是他的一匹马。”

“不错!”康熙皇帝点点头,“我在马谱上曾经见过这匹坐骑。”

“万岁,您看这匹。”

“这匹是什么?”

“赤兔胭脂兽。这就是汉寿亭侯关羽关云长胯下的那匹马。”

“哦……”

“万岁,您看这匹黄骠马。这是隋唐年间,临潼救驾的秦琼秦叔宝的坐骑。”

“原来如此。”

敢情康熙特别爱马,皇上这一夸赞,屋子里边儿所有的这些太监,全都跟着喝彩,这个所有的精力眼神都注意在这《骏马图》上了,也就说都盯着这图呢,没有往别处看的。

杨五爷一看,嘿!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他唰一个“就地十八滚”,由解这帘子底下,滴溜一下,就象轻轻儿打屋里扔出一棉花团儿一样,他就到了龙书案底下了。到了桌下边儿,杨香武自己都觉得奇怪。奇怪什么?这什么地方?这是在皇帝的脚下,这是在畅春园呐,此为禁地。杨香武这胆子得多大!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会有这胆儿。他一抬手,趁着皇上、所有人都在观赏《骏马图》,他把这杯拿在手里了,杯里头还有半盅酒呐,哎哟!怎么啦?杨五爷就觉得这九龙杯光华刺眼呐,这酒……这酒怎么办呐?不能倒了,得把它喝了。甭问呐,这一定是陈酿好酒。——多新鲜呐,这儿哪有水酒?一抬手,嗯……五爷心想,值啦!——值啦?啊,皇上剩的半杯酒,我喝了!我和皇帝饮过同杯酒,你们谁行啊?在我的记忆当中,江湖上还没有这么一位呐。喝完了,你倒把那杯给搁桌上,他呀,一伸手,啧!揣起来了。

揣起来之后,杨五爷回来得也快,他把头这么一抱,唰的一下,又打这桌底下轱辘回来,到了屋里边儿,唰把帘子往下这么一撂,摸了摸怀中的玉杯,行啦!今天眼界算开了,畅春园我也逛了,什么梁九公,什么四爷,我都看见了,皇帝我也亲眼目睹了,就这么一老头儿,那御酒我也喝了,杯子我也拿走了,咱们……咱们回见吧。

五爷想到这儿,他冲着康熙作了一揖,一纵身,嗖的一下,由打后窗户那儿又跳出去了。——这后果怎么样,他全不管了。

跳出来之后,他顺着原路往回返呐,蹿房越脊,飞身纵出了畅春园。

等跳到宫墙的外边儿,脚一落地,噗……嗯……说不紧张,那是假的,这回这心呐算放在肚子里啦。

五爷搭着臂膀往四外看了看,这时候,刚好鼓打三更。嘿!行啦,回见吧,回去还能眯它一小觉,睡醒之后,有什么话再说。他回了店了。

回到店房来,躺下就睡?睡不着。怎么?激动得。他是翻来覆去,一眨眼的工夫儿,五更鸡叫了,杨五爷起来了,收拾了收拾,吩咐店家,“快快快,给我算账。”

“哎哟,客爷,这天刚亮啊。”

“是啊,我要顶着城门儿进城,你知道吗?”

“哦,是这么回事儿。行行,您结账吧。”

把账结完了,五爷由打店里出来,站在这儿,想了想,看了看,我上哪儿去?我得给飞天豹武七鞑子送个信儿,那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是他,带口之饶说出来的,要不我怎么知道这畅春园怎么回事儿?啊?对我不错。每次到京城都在他那儿落脚,讲义气,我得跟他说一声。——慢着!他一想,不能说。怎么?这事儿一说,你可要知道,武七鞑子讲义气是讲义气,但是他可是神力王府的教师爷,谁知道他和这宫里头有什么瓜葛关系?当时我一见他,把实话一说,梆他一翻脸,把我给留下,怎么办?我跟他动手,我打不过他。怎么?就我这本事,要讲轻功、软功,武七鞑子不是对手;要真正讲过招,拳脚兵器,我哪打得过他?到时候,好,他跟我割袍断义了,然后绳捆索绑,把我送官,我这不自讨苦吃吗?得嘞,冲着城一抱拳:七弟,对不起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年相会,后会有期。甭管日后我是个什么结果,我再登门来谢罪。怎么样,兄弟,咱们再见啦。

杨五爷连城都不进了,绕着北京城,他走了。

杨香武走了,这畅春园里可了不得了!开锅了。怎么了?皇上把这八骏马图全都看完了,这酒还没喝尽兴呢,他还得继续饮几杯,再观赏观赏这个酒杯,是这么个意思。看完了图啦,秉正归座了,一伸手,“嗯?……啊?……”皇上觉得奇怪,怎么?杯子不见了。

万岁这一沉吟呐,梁九公差点儿坐地上,“万岁爷,怎么了您呐?!”

“哎?你们谁动我的酒杯啦?”

就这句话,把屋里这些人有一半儿差点儿吓趴下。怎么回事儿?谁那么大胆子,皇上酒没喝完,好,你端起酒杯来,来一口,那象话吗?那杀头呀得。

梁九公一听这句话,他乐了,“呵呵呵呵,万岁爷,您、您这么说,奴才们可不敢当。您想想,这屋子里边儿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动主子您的酒杯?”

“哎?不对呀,我记得我这第二杯酒只喝了一口,还有半杯酒,这杯怎么不见了?”

“啊?!”梁九公低头一看,果然,九龙玉杯不见了。当时,腿就软啦,这身子就往下歪歪。

小太监过来,赶忙把梁九公扶住了。

“哎?……”康熙皇帝一看,“不要这么紧张。哎?赐他个墩。”——给他个绣墩,让他在这儿坐会儿。

梁九公谢罪,“哎哟,完了!万岁,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儿?”随后他转过脸来,狠狠瞪了他手下这些太监一眼,“你们还不赶快找杯!”

这些太监,麻烦啦!怎么?这个跷着脚往高处看,那个猫着腰在低头找,那几个跪在地上,四外踅摸,找这杯。——那上哪儿找去?

当时皇帝就动了怒了。——康熙老佛爷这人呐,他基本属于是喜怒不形于色。一般来讲,这皇帝还矜持得住。不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情,简直乐得颠狂不已,不知道怎么着好了;遇到烦恼的事情,就把他愁眉不展得不得了。他不那样。不过今天,康熙生气了,“这真奇怪!怎么这只玉杯会不翼而飞呢?啊?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这一问,梁九公头一个,噗嗵一下就跪下了,请罪,“您把奴才治罪吧,我是一个无用的人呐。”

一搌眼工夫,这风就传出去了,可把一个人紧张坏了!谁呀?就是那位四爷。

这四爷是何许人?我的天!杨五爷他要是预先知道此位在畅春园,他真不敢到这儿来。他真不知道这四爷是谁。此人姓方名飞,人称铁掌赛昆仑,那是大内的总教头。

方四爷得到禀报了,慌不择路,说是走来的,不如说是跑来的,腾腾腾几步就跑进来了,噗嗵一下,一进门儿,那么大年纪,跪倒在地,肘膝而行——用那胳膊肘和磕膝盖往前爬——爬到桌案前,向康熙皇帝请罪,“什么人吃了熊心豹胆啦?长三头,生六臂,他没这么大的胆子,敢到畅春园来盗玉杯!请万岁您赐我三天期限,我是请杯还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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