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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读书】费尔南多·佩索阿《不安之书》

 平淡水的平凡 2017-07-01


费尔南多·佩索阿《不安之书》

来自侧写师李昂

08:30



旅行?活着就是旅行。我从一天去到另一天,一如从一个车站去到另一个车站,乘坐我身体或命运的火车,将头探出窗户,看街道,看广场,看人们的脸和姿态,这些总是相同,又总是不同,如同风景。

 ——费尔南多·佩索阿《不安之书》



10 两个自我


  我可以很暴力,也会有强烈的冲动,有时缺乏斗志,有时敏感,时好时坏,时而高贵时而卑贱,可从没有一种情绪能够持久,从没有一种情感能经久不衰,能够融入我的灵魂。我的内心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我的灵魂对自身很不耐烦,仿佛和一个讨人嫌的孩子在一起;灵魂越来越不安宁,且始终如一。我对一切兴致盎然,却不会受到任何控制。我留心万物,始终怀揣梦想,与我交谈之人,我会注意到他最细微的面部动作,亦会记录他说话时语调的抑扬变化;可我在听,却没有听进去,心中在思索其他,谈话时所谈内容的意义乃我最不为之所动之处,无论这话出自我之口还是那人之口。因此,我总在重复已经重复多次的话,问出那人早已给出答案的问题。但我可以用四个词描述他说出那些我不曾记忆的话语时的面部肌肉变化,就如同给他拍了照片一般,或者准确地讲出他双眼圆睁、听我讲那些我不记得告诉他的话语时的样子。我有两个自我,两个自我距离遥远,如同一对从不依恋彼此的双胞胎。



  49 我的孤独是一张无法摆脱的网


  孤独将它的影像和样子刻在我身上。另一个人的存在——无论这个人是谁——马上就会拖慢我的思想。对于一个正常人,与他人的接触是一种对口语表达和智慧的刺激,然而,对于我,这种接触是一种反刺激,如果这个复合词在语言学上允许被使用。当我独自一人时,我的脑海里妙语连珠,无人能敌,没人说话时我有着诙谐灵活的社交能力。但是,当我亲自面对别人时,这一切就消失了:我丧失了才智,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过了半小时我就感到疲惫不堪。是的,与人交谈使我想睡觉。唯有影子般的、想象中的朋友,唯有我在梦中与人的谈话,才真正真实,有实质内容,与他们交谈时,我的才智像照在影子里的影像。仅仅是与人交往的想法就令我紧张不安。朋友的一个简单的晚宴邀请就使我产生难以言表的苦恼。任何社交义务的念头——参加一次葬礼、与人讨论办公事务、去火车站接一个我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仅仅是这样的念头会困扰我一整天。有时候,我甚至头天晚上就开始担心起来,以致无法安睡。当到了那一步后,可怕的会面完全变得微不足道,我的任何不安都是多虑,但下一次又是如此:我永远都学不会。“我习惯孤独,不习惯与人相处。”我不知道这是卢梭还是瑟南古的话。但这也是我这类人的思想,或者说我也是这种类型有些过头。


  122 为什么要去旅行


  去旅行的主意令我反胃。

  我已见过我从未见过的东西。

  我已见过我将要见到的东西。

  永远新奇的单调,发现的单调——表面看似不同的事物和思想背后——却有着惊人的相同之处。完全一样的清真寺、庙宇和教堂,完全一样的小屋和城堡,身穿黄袍的国王有着完全一样的肉身和赤裸裸的暴虐本性,生活与其本身的永恒协调,我赖以生存之物的停滞不前,所有这一切同样受到无法改变的诅咒……

  风景与风景互相重复。在一列简陋的火车上,我徒劳无益、焦躁不安地游离在对风景和书的心不在焉里。如果换做别人,这些书或许能打发时间。生活让我感到隐隐的反胃,而任何活动都会加重这种反胃。唯有不存在的风景和从未读过的书才不那么单调。生活对我而言,是一种从未侵袭大脑的睡意。我是自由的,以致我能够感到悲伤。啊,让那些不存在的事物去旅行吧!对那些什么都不是的人们,生活像河流一样,永不休止的前行。但对于那些时刻警觉,可想可感的人,火车、汽车和轮船的隆隆轰鸣声使他无法入睡或睡到自然醒。任何一次旅行,哪怕是一次简短的旅行结束,我都仿佛从梦境缤纷的睡眠中醒来——我处在纷繁迷乱的恍惚中,各种感觉纷沓而至,我迷醉在我的所见之中。

  我无法休憩,因为我的灵魂不够健康。我无法活动,因为我的肉体和灵魂之间缺乏点什么。我缺乏的不是活动力,而恰恰是活动欲。我常常想跨过那条河流——从宫殿广场到卡西利亚什不过十分钟路程。我常常被如此多的人、被我自己、被我的意图吓到。我偶尔一两次去旅行,一路上紧张不安,唯有回来后,我的双脚才踏实地落在干涸的地面上。

  当人的精神过于紧绷时,塔古斯河就是一个无边无际的大西洋,卡西利亚什就是另一个大陆,又或甚至是另一个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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