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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客一校:明刻本林希逸撰<<莊子鬳齋口義>>(3)

 JwwooLIB 2017-07-11

南華真經口義卷之十一
鬳齋林希逸
外篇駢拇
駢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於德。附贅縣疣。出乎形哉。而侈於性。多方乎仁義而用之者。列於五藏哉。而非道德之正也。是故駢於足者連無用之肉也。枝於手者樹無用之指也。多方駢枝於五藏之情者。淫僻於仁義之行。而多方於聰明之用也。
[〇拇。足大指也。指。手指也。駢。合也。枝。旁生也。與生俱生曰性。人所同得曰德。駢拇枝指皆病也。本出於自然。比人所同得者則為侈矣。侈。剩也。似此性德字義皆與聖賢稍異。附贅縣疣亦病也。駢枝則生而有之。贅疣生於有形之後。故曰出於形而侈於性。多方。多端也。用之。用之於外也。列於五藏哉。言非出於內也。非道之自然。故曰非道德之正。告子言義外。莊子則併以化為外矣。以仁義為淫僻而與聰明並言。皆以為非務內之學。故但見其多事。多方猶多事也。]
是故駢於明者。亂五色。淫文章。青黃黼黻之煌煌非乎。而離朱是巳。多於聰者。亂五聲淫六律。金石絲竹黃鍾大呂之聲非乎。而師曠是巳。枝於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聲。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而曾史是巳。駢於辯者。纍瓦結繩竄句逰心於堅白同異之間。而敝跬譽無用之言非乎。而楊墨是巳。故此皆多駢旁枝之道。非天下之至正也。
[〇五色文章青黃黼黻。古者以養目。而莊子以為亂淫。故曰駢於明。即老子五色令人目盲之意。離朱。明者也。若以為非乎而用。明之人則以為是矣。故曰非乎而離朱是巳。多於聰意亦然。蓋以禮樂為外物也。擢。抽也。塞。猶言茅塞也。德性本靜而強於為仁。是擢德而塞性也。法。禮法也。不及者。人所難及也。使人行難行之法。故曰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黃鼓。以言語簧惑鼓動之也。以瓦而纍。以繩而結。事之無益者。辯者之多言連牽不巳。景纍無窮而無意味。故以纍瓦結繩比之。竄定猶言修改也。修改其言句以為辯。故曰竄句遊心於堅白同異之間。敝。勞也。跬音企。蹻跂也。其言皆無用而稱譽自喜。徒自勞苦。故曰敝跬以譽無用之言。若以為非乎。而楊墨之徒則以為是矣。多駢旁枝。猶言餘剩也。自然之道本無多端。此皆餘剩之事。非至正也。至正者。本然之理也。]
彼正正者。不失其性命之情。故合者不為駢。而枝者不為跂。長者不為有餘。短者不為不足。是故鳧脛雖短。續之則憂。鶴脛雖長。斷之則悲。故性長非所斷。性短非所續。無所去憂也。意仁義其非人情乎。彼仁義何其多憂也。
[〇正正者。猶言自然而然也。自然而然則不失其性命之實理。雖合而不為駢。雖枝而不為跂。雖長而不為有餘。雖短而不為不足。此數句極有味。即前所謂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泰山為小也。跂。起也。有所跂則不平貼。不平貼則不自在。看他這般下字。豈苟然哉。性長性短。言長短出於本然之性也。長短。性所安。無憂可去也。鳧鶴之喻最佳。意與噫同。歎也。以鳧鶴二端言之。則仁義多端。非人情矣。故歎而言之。使仁義出於自然。則不如是其多憂矣。多憂者。言為仁義者多憂勞也。莊子之為此言。自孔孟而上以至堯舜禹湯。皆在譏侮之數。]
且夫駢於拇者决之則泣。枝於手者齕之則啼。二者或有餘於數。或不足於數。其於憂一也。今世之仁人。蒿目而憂世之患。不仁之人。决性命之情而饕貴富。故意仁義其非人情乎。自三代以下者。天下何其囂囂也。
[〇手足之駢枝雖皆為病而不可強去之。去之則為憂苦矣。枝。多一指也。故曰有餘於數。駢。合二指而不可分。故曰不足於數。蒿目者。半閉其目也。欲閉而不閉則其睫蒙茸然。故曰蒿目。蒿者蓬蒿之蒿也。蒿目有獨坐憂愁之意。此莊子下字處。憂世之患而自勞。仁人也。貪饕富貴而破壞其性情。不仁之人也。二者皆為自苦。故並言之又歎曰。仁義非人情乎。言如此看來。仁義信非出於本然也。囂囂。嘈雜也。三代而下。此說盛行。何其嘈雜也。]
且夫待鉤繩規矩而正者。是削其性也。待繩約膠漆而固者。是侵其德也。屈折禮樂呴俞仁義。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失其常然也。
[〇性。自然也。德。自得於天也。皆非人力所為。若必得修為而後正。則是自戕賊矣。鉤繩繩約膠漆。皆修為之喻也。侵削。戕賊也。固。定也。屈折其身以為禮樂。呴俞其言以為仁義。欲以此慰天下之心。皆是失其本然之理。故曰失其常然。呴俞猶嫗撫也。]
天下有常然。常然者。曲者不以鉤。直者不以繩。圓者不以規。方者不以矩。附離不以膠漆。約束不以纆索。故天下誘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故古今不二。不可虧也。則仁義又奚連連如膠漆纆索。而遊乎道德之間為哉。使天下惑也。
[〇常然以下數語。與合者不為駢。枝者不為跋以下意同。曲直方圓。或附或離。或加約束。皆當出於自然而不用人力。則為正理。誘與莠同。莠然而生者。孰生之。物之所同者。孰與之。皆自然也。故曰不知其所生。不知其所得。古今不二者一也。不可虧者。亙古窮今不加損也。連連。不巳也。膠漆。自固泥也。纆索。自拘束也。離性以為仁義。為之不巳則固泥拘束。何以遊於道德之門。徒以惑天下也。莊子與孟子同時。孟子專言化義。莊子專言道德。故其書專抑仁義而談自然。亦有高妙處。但言語多過當。大抵莊子之所言仁義。其字義本與孟子不同。讀者當知自分別可也。]
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何以知其然邪。自虞氏招仁義以撓天下也。天下莫不奔命於仁義。是非以仁義易其性與。故嘗試論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則以身殉利。士則以身殉名。大夫則以身殉家。聖人則以身殉天下。故此數子者。事業不同。名聲異號。其於傷性。以身為殉。一也。
[〇惑。迷也。方。四方也。小迷則東西南北易位矣。大惑則失天地之性矣。借上句以形下句。招猶今人言招牌也。立仁義之名以撓亂天下。使天下之人皆趨於仁義奔命。為其所使而奔趨也。知仁義而不知道德。是以外物易其性也。在小人則殉利。在君子則殉名。卿大夫則殉其家。人主則殉天下。殉。從也。忘其身以從之曰殉。若莊子之意。則天下國家名利均為外物也。以天下國家與名利並言。以小抑大。以下抑高。此書之中大抵如此。數子者。指上言聖人大夫士小人也。事業名聲雖不同。而其忘身傷性則一。此皆殉物之失也。]
臧與穀二人相與牧羊而俱亡其羊。問臧奚事。則挾筴讀書。問穀奚事。則博塞以遊。二人者。事業不同。其於亡羊均也。伯夷死名於首陽之下。盜跖死利於東陵之上。二人者所死不同。其於殘生傷性均也。奚必伯夷之是而盜跖之非乎。天下盡殉也。彼之所殉仁義也。則俗謂之君子。其所殉貨財也。則俗謂之小人。其殉一也。則有君子焉。有小人焉。若其殘生損性。則盜跖亦伯夷巳。又惡取君子小人於其間哉。
[〇博塞讀書。二事之美惡不同而亡羊則均。此喻最佳。挾筴即執卷也。投瓊曰博。不投瓊曰塞。瓊猶今骰子也。亦曰齒。亦曰目。塞與賽同。伯夷盜跖。莊子豈不知其賢否。特借此以立言。此皆是其過當處。君子小人雖異而殘生損性則一。其意主於譏君子。故借小人以形之。是皆以小抑大。以下抑高之意也。]
且夫屬其性乎仁義者。雖通如曾史。非吾所謂臧也。屬其性於五味。雖通如俞兒。非吾所謂臧也。屬其性乎五聲。雖通如師曠。非吾所謂聰也。屬其性乎五色。雖通如離朱。非吾所謂明也。吾所謂臧非仁義之謂也。臧於其德而巳矣。吾所謂臧者。非所謂仁義之謂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巳矣。吾所謂聰者。非謂其聞彼也。自聞而巳矣。吾所謂明者。非謂其見彼也。自見而巳矣。夫不自見而見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夫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雖盜跖與伯夷是同為淫僻也。余愧乎道德。是以上不敢為仁義之操。而下不敢為淫僻之行也。
[〇屬性。猶言留意也。曾。曾子也。諱參。史。子魚也。名鰍。以俞兒師曠離朱而比曾史。亦是以下抑高之意。臧。善也。言雖如此。非吾所善也。善於其德。任其性命之情。即順自然也。此數語之中。如所謂聰者非謂其聞彼也。自聞而巳矣。所謂明者非謂其見彼也。自見而巳矣。一大藏經不過此意。安得此語。若此等語。皆其獨到不可及處。這一彼字不是輕可下得。禪家所謂狂犬逐塊。所謂幻花又生幻果。便是這箇彼字。自得其得自適其適。即自見自悟也。大抵分別本心與外物耳。不得其本心而馳驚於外。則皆為淫僻矣。自聞自見若在吾書。即論語所謂默而識之。易所謂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孟子所謂施於四體。不言而喻。伊川春秋傳序曰優游涵泳。默識心通。皆是此意。但說得平易爾。晦黃懲象山之學。謂江西學者皆揚眉瞬目。自說悟道。深詆而力闢之。故論語集解以識音志曰。默而記之爾。孟子不言而喻。亦曰不待人言而自喻。不肯說到頓悟處。蓋有所懲而然。非語孟二書之本旨也。若以伊川默識心通之語觀之。豈得音志乎。然學道者若用功之時。常有等待通悟之心。比尤不可。所謂執迷待悟。則隔須彌山矣。頓漸自有二機。不可謂有漸而無頓。亦不必人人皆自頓悟得之。仲弓之持敬漸。顏子之克巳復禮。頓也。不然何以曰。一日克巳復禮。天下歸仁焉。仁何物也。一日而得之。非頓悟而何。看此數語。先提起一句曰克巳復禮為仁。乃曰一日克巳復禮。天下歸仁焉。又曰為仁由巳。由人乎哉。語勢起伏。便與禪家答話一同。子細吟玩。方見其味。顏子既於言下領略。乃曰請問其目。此即禪家所謂如何保任之時。四非四勿便是盡心知性知天。之下繼以存心養性事天修身俟命之事也。其曰為仁由巳。即禪家所謂此事別人著力不得也。先師嘗曰佛書最好證吾書。證則易曉也。上不敢為仁義之操。是為善無近名也。下不敢為淫僻之行。是為惡無近刑也。道德。自然也。余恐有愧於道德。雖不為近刑之事。亦不為近名之事。近名則非自然矣。故曰余愧乎道德。是以上不敢為仁義之操。而下不敢為淫僻之行也。觀莊子此語。何嘗不正心修身。其戲侮堯舜夫子曾史伯夷。初非實論。特鼓舞其筆端而巳。塘東劉叔平向作莊騷同工異曲論曰。莊周憤悱之雄也。
樂軒先生甚取此語。看來莊子亦是憤世疾邪。而後著此書。其見既高。其筆又奇。所以有過當處。太史公謂其善屬書離辭。指事類情。用剽剝儒墨。雖當世宿學不能自解免也。其言洸洋上音汪。下音羊。自恣以適巳。此數句真道著莊子。]
外篇馬蹄
馬。蹄可以踐霜雪。毛可以禦風寒。齕草飲水。翹足而陸。此馬之真性也。雖有義〈許宜反〉臺路寢。無所用之。及至伯樂。曰。我善治馬。燒之剔之。刻之雒之。連之以羈馽。編之以皁棧。馬之死者十二三矣。饑之渴之。馳之驟之。整之齊之。前有橛飾之患而後有鞭筴之威。而馬之死者巳過半矣。
[〇此段言外物能為身累之意。翹足而陸者。凡馬立時其蹄必有跂起者也。此是下句處。義臺路寢即是王者之宮室。羲者養也。居移氣養移體之地。必當時有此二字。燒剔。治馬蹄也。刻。削也。亦削其蹄也。雒之。籠絡也。羈。絡其頭也。馽。絆其足也。今所謂前鞦後鞦。也連。列之也。皁棧。槽櫪也。眾馬列於其間也。整齊排布行列也。橛。御也。飾。鑣纓在頷下。故曰前者橛飾之患。馬制於人而不得自樂其樂。所以死者多矣。即元龜與其曳尾於泥中意同。但其間下數箇之字。與前言二三。後言過半。文字華密如美錦然。古今多少筆法。自此萌芽而出。或曰外篇文粗。誤矣。]
陶者曰。我善治埴。圓者中規。方者中矩。匠人曰。我善治木。曲者中鉤。直者應繩。夫埴木之性。豈欲中規矩鉤繩哉。然且世世稱之曰。伯樂善治馬。而陶匠善治埴木。此亦治天下者之過也。
[〇陶。泥匠也。匠。木作也。泥之與木皆人造之而成器。亦猶馬之被燒剔刻雒。馳驟整薺也。豈不失土木之性。人皆以伯樂陶匠為能。亦猶泰氏而下以治天下為能也。即前篇七義非人情之意。此三數行之文乃意不過如此。但文字精好。]
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彼民有常性。織而衣。耕而食。是謂同德。一而不黨。命曰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視顛顛。當是時也。山無蹊隧。澤無舟梁。萬物羣生。連屬其鄉。禽獸成羣。草木遂長。是故禽獸可係羈而遊。鳥鵲之巢可攀援而闚。夫至德之世。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並。惡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無知。其德不離。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素樸而民性得矣。
[〇同德者。得之於天者同然也。人之生也各業其生。或耕或織。皆是自然天機。故曰常性。常性者。即前篇所謂常然也。黨。偏也。倚也。純一而無所偏倚。放肆自樂於自然之中。故曰一而不黨。命曰天放。命曰猶言謂之也。齊物論之天行天鈞天遊與此天放。皆是莊子做此名字。以形容自然之樂。至德之世。言上古也。填填。滿足之貌。顛顛。直視之貌。形容其人樸拙無心之意。又就其臥徐徐。其覺于于應帝王中。翻出此語。山無蹊隧。路未通也。澤無舟梁。水路未通也。人各隨其鄉而居。自為連屬一鄉之中。自有長幼上下相連屬也。禽獸羣居。深山去人尚遠。無害之者。草木各遂其生長。未有斧斤之禍也。羈係禽獸而遊。攀引鵲巢而闚。人與物相忘也。東坡雜說。有少時所居書室。鳥雀巢於低枝。桐花鳳四五日一至。頗與此處相似。見詩集二十八卷異鵲詩注。以此觀之。上古之時必是如此。禽獸可與同居。萬物可與同聚。又安有君子小人之分。族。聚也。並。同也。無知。不識不知也。無欲。純乎天理也。舉世皆然故。曰同乎無欲。不離。渾全也。素樸。純質也。當此之時。各得其自然之樂。故曰素樸而民性得矣。其德不離。是謂素樸。兩句相因。而下句只用素樸二字接過。古文法也。今人之文更無此等法度。]
及至聖人。斃躠〈上步結反。下悉結反〉為仁。踶跂為義。而天下始疑矣。澶漫為樂。摘僻為禮。而天下始分矣。故純樸不殘。孰為犧樽。白玉不毀。孰為珪璋。道德不廢。安取仁義。性情不離。安用禮樂。五色不亂。孰為文釆。五聲不亂。孰為六律。夫殘樸以為器。工匠之罪也。毀道德以為仁義。聖人之過也。
[〇前言及至伯樂。此言及至聖人。以下段應上段也。蹩躠。勉強而行之貌。踶跂。行立不安之貌。澶漫即汗漫也。流蕩之意。摘僻。用手足之貌。僻合作擗。向音躠是也。此又是自屈折禮樂徇俞仁義中翻出。言雖不經。其文亦奇。始分者。言其心迹始分矣。分則不純一矣。如此分字皆是下得好處。樽。刻木而為之。故曰純樸不殘。孰為犧樽。玉。不琢不成器。故曰白玉不毀。孰為珪璋。道德。自然也。莊子以仁義為外。故曰道德不廢。安取七義。性情。固有也。莊子以禮樂為強世。故曰性情不離。安用禮樂。若孟子曰節文斯二者。樂斯二者。聖賢之言也。此書禮樂仁義字義不同。並以為外物矣。文釆亂五色。六律亂五聲。皆是用人力非自然之喻。工匠之罪。聖人之過兩句。此上文結語也。]
夫馬。陸居則食草飲水。喜則交頸相靡。怒則分背相踶。馬知巳此矣。夫加之以衡扼。齊之以月題。而馬知介倪闉扼騺曼詭銜竊轡。故馬之知而能至盜者。伯樂之罪也。夫赫胥氏之時。民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遊。民能巳此矣。及至聖人。屈折禮樂。以匡天下之形。縣跂仁義。以慰天下之心。而民乃始踶跂好知。爭歸於利。不可止也。此亦聖人之過也。
[〇此一段又是把前頭許多說話翻做數行。中間添得幾句。愈是奇特。喜則交頸相靡。怒則分背相踶。分明是一箇畫馬圖也。相靡。相摩擦也。看他交頸分背字下得如何。衡扼。車上之物。扼。輈也。月題。今所謂額鏡也。介倪。介獨也。獨立而睥睨。怒之狀也。闉扼。曲頸而扼拒也。不受銜絡之意。騺。猛也。曼。突也。不受羈勒而相抵突之狀。詭。設計也。竊。潛地也。詭計以入銜。潛竊以加轡。皆是悍騺不受調服。故銜轡之時。如此費計較也。與人抗敵者曰盜。馬之知至於抗敵人。伯樂使之也。若無衡扼銜轡之事。則馬自馬。人自人。豈見其介倪闉扼之態哉。民能巳此者。言民之所為止於如此也。匡。正也。以禮樂而正人之形。斗仁義而慰人之心。皆聖人作而後有此。上古本無之。縣跂。高揭而提起之意。踶跂。不自安也。好知爭利。比馬之詭銜竊轡也。內篇外篇正與左傳國語相似。皆出一手。做了左傳又成國語。其文卸與左傳不同。如莊子此篇便是箇長枝大葉處二故或者以為非莊子所作。卻不然。]
南華真經當義卷之十一竟
南華真經口義卷之十二
鬳齋林希逸
外篇胠篋
將為胠篋探囊發匱之盜而為守備。則必攝緘縢。固扃鐍。此世俗之所謂知也。然而巨盜至。則負匱揭篋。擔囊而趨。唯恐緘縢扃鐍之不固也。然則向之所謂知者。不乃為大盜積者也。故嘗試論之。世俗所謂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齊國。鄰邑相望。鷄狗之音相聞。網罟之所布。耒耨之所刺〈七智反〉。方二千餘里。闔四境之內。所以立宗廟社稷。治邑屋州閭鄉曲者。曷嘗不法聖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旦殺
齊君而盜其國。所盜者豈獨其國邪。並與其聖智之法而盜之。故田成子有乎盜賊之名而身處堯舜之安。小國不敢非。大國不敢誅。十二世有齊國。則是不乃竊齊國並與其聖知之法。以守其盜賊之身乎。
[〇看此篇便見得憤悱之雄處。粧撰一段譬喻。自為奇特。朕。開也。探手取之也。發亦開也。鼠竊之盜。卻下此六字。非文乎。緘縢。繩結也。攝。纏繞也。扃。管鑰也。鐍。鎖也。世俗之知。本為鼠竊之備。大盜至則併挈而去矣。田氏篡齊。以私量貸公量入。看左傳所言。便是借聖人之法以濟其盜賊之謀。戰國之時。大抵如此。故莊子以此喻之。]
嘗試論之。世俗之所謂至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至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龍逄斬。比干剖。萇弘肔〈勑紙反〉。子胥靡。故四子之賢而身不免乎戮。故跖之徒問於跖曰。盜亦有道乎。跖曰。何適而無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聖也。入先。勇也。出後。義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備而能成大盜者。天下未之有也。由是觀之。善人不得聖人之道不立。跖不得聖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則聖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
[〇肔。裂也。靡。爛也。皆得罪而喪其軀也。四子雖賢而身皆得罪。盜跖反以自免。此言賢者不足自恃。而竊聖道之名者或以自利。為盜之聖勇義知仁。此是莊子撰出這般名字。以譏侮儒者。其言雖怪而以世故觀之。實有此理。說到不善人多善人少。利天下少而害天下多處。亦是精絕。]
故曰。唇竭則齒寒。魯酒薄而邯鄲圍。聖人生而大盜起。掊擊聖人。縱舍盜賊。而天下始治矣。夫川竭而谷虛。丘夷而淵實。聖人巳死則大盜不起。天下平而無故矣。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雖重聖人而治天下。則是重利盜跖也。
[〇楚方伐魯以其酒薄也。而梁乃伐趙以魯不得而援也。唇與齒似不相關。唇竭而齒自寒。川與谷不相干。川竭而谷自虛。丘與淵不相干。丘夷而淵自實。即今人所謂張公喫酒。李公醉也。以喻聖人之法不為盜設。而反為盜賊之資。故曰聖人生而大盜起。聖人不生而大盜不起。掊擊聖人。縱舍盜賊。言亦無聖人亦無盜賊。而後天下治也。川水滿則山谷之中皆有水。川竭則谷自虛矣。川與谷雖不相通。而春夏之盈秋冬之涸卸同也。丘夷。山頹而夷平也。猶曰山附於地剝也。山夷則土實之於淵。是不相關而相因也。無故即無事也。重聖人而治。言聖人復出也。聖人復出而制法愈密。欺詐者得之。益可以欺世。故曰。重利盜跖也。〈魯酒薄邯鄲圍。又見淮南子。其文稍異。意亦同。〉]
為之斗斛以量之。則并與斗斛而竊之。為之權衡以稱之。則并與權衡而竊之。為之符璽以信之。則并與符璽而竊之。為之仁義以矯之。則并與仁義而竊之。何以知其然邪。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而仁義存焉。則是非竊仁義聖知耶。
[〇斗斛權衡符璽仁義。四者並言。以下抑高之意。竊鉤。小盜也。鉤。腰帶環也。戰國之諸侯篡奪而得。皆大盜也。小者誅而大者乃如此。憤世之言也。既為諸侯則其立國亦陝愛民利物為事。是不特竊國併竊聖人之仁義聖知也。]
故逐於大盜。揭諸侯。竊仁義。并斗斛權衡符璽之利者。雖有軒冕之賞弗能勸。斧鉞之威弗能禁。此重利盜跖而使不可禁者。是乃聖人之過也。故曰。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彼聖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
[〇名為大盜者。人皆砍逐之。今之諸侯皆竊國者。立於人.上。人誰不見。故曰揭。如此大盜。昭昭於世。併也義斗斛權衡符重以竊之。而世未有立賞以求捕。用刑以禁止者。是皆憤世而為此言。魚不可脫於淵。言不可離水也。聖人之法只可自用。不可使人人皆知之。故曰非所以明天下也。明者。天下皆知之也。]
故絕聖棄知。大盜乃止。擿玉毀珠。小盜不起。焚符破璽。而民朴鄙。掊斗折衡。而民不爭。殫殘天下之聖法。而民始可與論議。
[〇擿玉毀珠。焚符破重。剖斗折衡。皆是激說。以結絕聖棄知之意。非實論也。殫殘者。毀削也。盡去聖人之法。民始純一可與言道也。故曰民始可與論議。此皆憤世之辭。故人每以剖斗折衡焚符破璽之事譏議之。其實即老子不貴難得之貨。則民不為盜之意。但說得過當耳。東坡曰人生識字憂患始。豈欲天下人全不識字耶。]
擢亂六律。鑠絕竽瑟。塞瞽曠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聰矣。滅文章。散五釆。膠離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毀絕鉤繩而棄規矩。攦工倕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故曰。大巧若拙。削曾史之行。鉗楊墨之口。攘棄仁義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彼人含其明則天下不鑠矣。人含其聰則天下不累矣。人含其知則天下不惑矣。人含其德則天下不僻矣。彼曾史楊墨師曠工捶離朱者。皆外立其德而以爚亂天下者也。法之所無用也。
[〇擢亂者。抽擢而紊亂也。六律有長短之叙。抽而亂之使其不可用也。鑠絕。焚棄之也。有瞽曠之耳而後能為律樂之事。塞其耳則人之聽皆合乎自然。無此等造作也。明巧兩句其意亦同。因巧字卻舉老子大巧若拙一語以證之。亦是文法處。曾史有忠孝之名。楊墨有仁義之言。攘除而棄擲之。使仁義之說不行。則天下之人同得此德。始歸於玄妙矣。不鑠。不消散也。不累。無係累也。不惑。不相誑惑也。不僻。無偏陂也。以曾史楊墨與師曠工倕離朱並言。亦以小抑大也。外立其德者。重外物而失本心也。爚亂者。言熏約而撓亂之也。以正法言之。此等人皆無所用言。皆當去也。故曰法之所無用也。此一句結得極有力。文字之好處。]
子獨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陸氏驪畜氏軒轅氏赫胥氏尊盧氏祝融氏伏羲氏神農氏。
[〇十二箇氏。只軒轅伏羲神農見於經。自此以上吾書中無之。或得於上古之傳。或出於莊子自撰亦未可知。亦由佛言我於過去某劫也。雖若大言。然以天地間觀之。自伏羲以來。載籍所可考者。三千餘年。豈有許大。天地方有三千餘年。伏羲以前必有六籍所不傳者。但言之則近於怪妄。然亦不可不知。且如吾閩自無諸以來方見於漢。至唐而後漸有文物。無諸之前當猶草昧可也。近時囊山寺前耕於野者。忽得一穴。其間金玉之器鼎彝之屬甚多。人皆竊而去之。最後既虛。鄉人皆相率而就觀其塼。無大小皆雕人物龍虎。不勝精巧。此前穴也。其後一璧。以鋤斧擊之。鞺鞺有聲。但堅固不可動。必是銅鐵所灌。意非有國者之墳。不然書籍所載。閩之上無聞焉。必有之而不傳者。然則容成大庭之類。不可謂無之。]
當是時也。民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鄰國相望。鷄狗之音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往來。若此之時。則至治巳。今遂至使民延頸舉踵。曰。某所有賢者。贏糧而趣之。則內棄其親而外去其主之事。足跡接乎諸侯之境。車軌結乎千里之外。則是上好知之過也。上誠好知而無道。則天下大亂矣。何以知其然邪。
[〇甘食而下又是山無蹊隧處抽繹出來。某所有賢者。贏糧而趨之。便是暗說孟子荀子。推而上之孔子亦在其間矣。觀齊稷下與蘇張之徒。便見莊子因當時之風俗。故有此論。好知則非自然之道矣。故曰好知而無道。]
夫弓弩畢弋機變之知多。則鳥亂於上矣。鉤餌網罟罾筍之知多。則魚亂於水矣。削格羅落罝罘之知多。則獸亂於澤矣。知詐漸毒頡滑堅白解垢同異之變多。則俗惑於辯矣。故天下每每大亂。罪在於好知。
[〇畢。有柄之網也。弋。繳射也。機變。變詐也。削格猶漢書曰儲胥也。猶今之木柵也。捕兔鹿者亦有之。罝罘亦網也。知詐。以智而相詐也。漸毒。相漸染而為毒亂也。頡。桀頡也。滑。汩亂也。解垢。隔角也。堅白解垢異同。皆當時辯者之名。以取魚取鳥取獸之事。與辯者並言之。亦是以曾史與斗斛權衡並譏之意。每每。常常也。常常如此而至於大亂。皆好智之罪也。]
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巳知者。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巳善者。是以大亂。
[〇不知者。務外求異者也。巳知者。曉然而易見者也。自然之理也。不善在人者也。巳善在我者也。即齊物所謂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言但知他人之非而不知巳之所是者。亦非也。]
故上悖日月之明。下爍山川之精。中墮四時之施。喘耎之蟲。肖翹之物。莫不失其性。甚矣。夫好知之亂天下也。自三代以下者是巳。舍夫種種之民而悅夫役役之佞。釋夫恬淡無為而悅夫哼哼之意。哼哼巳亂天下矣。
[〇上而日月。下而山川。中而寒暑。四時微而至於喘耎肖翹之物。皆失其自然之理。故曰。莫不失其性。甚矣。夫好知之亂天下也。此歎息一句而結之也。喘耎。微息而動之物。附地者也。蝸蜓之類。肖。小也。翹。輕也。飛物也。蜂蝶之類。肖音蕭。種種。殼實之貌。役役。務外作為之貌。哼哼。囁囁也。上句既結了。卻以三代實之。謂三代以下便是如此。故曰自三代以下是巳。哼哼役役兩句對說。下面只拈哼哼字結。便與前篇素樸而民性得矣處同。逍遙遊曰湯之問棘也是巳起語也。此曰三代以下是巳結語也。起結雖異。同一機軸也。]
南華真經口義卷之十二竟
南華真經口義卷之十三
鬳齋林希逸
外篇在宥
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遷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遷其德。有治天下者哉。昔堯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樂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夫不恬不愉非德也。非德也而可長久者。天下無之。
[〇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也。此篇又做一句破題。又是一體。在者。優游自在之意。淫。亂也。靜定則不淫矣。宥者。寬容自得之意。遷。為外物所遷移也。使天下之人性皆不亂。德皆不移於外物。又何用治之乎。不恬。不靜也。不愉。不樂也。以堯對桀言之。曾史盜跖之類也。全書意勢皆如此。其理皆未正然。筆力豈易及哉。以不恬比不愉。便無輕重矣。]
人大喜邪。毗於陽。大怒邪。毗於陰。陰陽并毗。四時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傷人之形乎。使人喜怒失位。居處無常。思慮不自得。中道不成章。於是乎天下始喬詰卓鷙。而後有盜跖曾史之行。故舉天下以賞其善者不足。舉天下以罰其惡者不給。故天下之大。不足以賞罰。自三代以下者。匈匈焉。終以賞罰為事。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
[〇喜屬陽。怒屬陰。毗。益也。醫書所謂有餘之病也。致中和則天地位。失其中和則有四時不至寒暑不和之事。氣序既逆則人亦病矣。使人者。言因堯桀在上。致人如此也。喜怒失位。居處無常。謂妄為妄動也。憧憧往來。朋從爾思。是思慮不自得也。成章。有條理也。不成章則失中道矣。喬。好高而過當也。詰。議論相詰責也。卓。孤立也。鷙。猛厲也。此四字皆形容不和之意。盜跖曾史只是替換賢不肖字。用心既不和則賢不肖皆非矣。為天下者於其賢者而賞之。於其不肖者而罰之。賢非真賢。出於好偽。舉世皆然。故欲賞而不足。不給亦不足也。言世間此等人多矣。其意皆是譏賢者。乃與為惡者對說。所以重抑賢者也。人人皆慕賞避罰。以偽相與。則豈能安其性情自然之理哉。]
而且悅明邪。是淫於色也。悅聰邪。是淫於聲也。悅仁邪。是亂於德也。悅義邪。是悖於理也。悅禮邪。是相於技也。悅樂邪。是相於淫也。悅聖邪。是相於藝也。悅知邪。是相於疵也。天下將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存可也。亡可也。天下將不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乃始臠卷傖囊而亂天下也。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甚矣。天下之惑也。豈直過也而去之邪。乃齊戒以言之。跪坐以進之。鼓歌以舞之。吾若是何哉。
[〇為明而好五色。為聰而好五聲。皆亂其真矣。故曰淫。德與理自然者。仁與義有心以為之。故以為亂於德而悖於理。技。能也。淫。樂也。彼以禮樂為外物。故曰相於技。相於淫。相。助也。助益之而愈甚也。藝。業也。疵。病也。業能自勞病乃自苦。以聖知之名而悅之。則愈勞愈苦矣。故曰相於業相於疵。此聖字止近似能字。猶今言草聖之聖也。故於盜亦曰妄意室中之藏。聖也。此皆字義不同處。讀者當自分別。不可與語孟中字義相紊亂。八者。明聰仁義禮樂聖知也。安其自然則八者雖有亦不能為累。故曰存可也。亡可也。不安其自然則八者能為害矣。臠卷。局束之貌。傖囊。多事之貌。豈直過也而去之。言不特獵涉一過隨即休止。齊戒以言。謂鄭重而誇說之。跪坐以進。謂致恭盡禮而相傳授。鼓歌以儛之。謂言之不足。手舞足蹈也。此皆譏一時之學者。吾若是何哉。言汝輩如此果何為哉。吾非自言。指他人而言也。猶詩曰我姑酌彼金罍。婦稱其夫也。書曰我用沈酗于酒。微子稱紂也。此是文法。]
故君子不得巳而臨莅天下。莫若無為。無為也而後安其性命之情。故貴以身為天下。則可以托天下。愛以身為天下。則可以寄天下。故君子苟能無解其五藏。無擢其聰明。尸居而龍見。淵默而雷聲。神動而天隨。從容無為而萬物炊累焉。吾又何暇治天下哉。
[〇此段直說無為自然之治。不得巳三字便有有天下而不與之意。以其身之可貴猶貴於為天下。而後可以天下托之。以其身之可愛猶愛於為天下。而後可以天下寄之。此兩句文亦奇。理亦正。讀莊子之書於此等句。又當子細玩味。禮記曰筋骸之束。解其五藏。便是不束矣。擢。抽也。過用其聰明也。尸居者。其居如尸然。即曲禮所謂坐如尸也。龍。文釆也。尸居無為而威儀可則。自然有文。故曰尸居而龍見。淵。深也。靜也。默。不言也。雷聲。感動人也。雖不言而德動人也。禪家所謂是雖不言。其聲如雷也。故曰淵默而雷聲。神。精神也。天。天理也。動容周旋無非天理。故曰神動而天隨。如此三句豈可以莊子為異端之書乎。理到而文又奇。所以度越諸子。炊累即是野馬塵埃。生物以息相吹之意。炊。動也。累。微細而累多也。虛室之中漏日如卵處看。日影中微塵便見。此兩字下得奇特。若動而又不動。若多而不見其多。故曰炊累。言我若無為於上。而天下之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自得自樂。如萬物之炊累然。又何用我容心以治之。]
崔瞿問於老聃曰。不治天下。安臧人心。老聃曰。汝慎無攖人心。人心排下而進上。上下囚殺。淖約柔乎剛強。廉劌彫琢。其熱焦火。其寒凝冰。其疾俛仰之間而再撫四海之外。其居也淵而靜。其動也縣而天。僨驕而不可係者。其唯人心乎。
[〇此一段把孟子出入無時。莫知其鄉。合而觀之。便見奇特。無攖者。無撓亂摟拂之也。排下者。不得志之時愈見頹塌。得志之時則好進不巳。上。此心向上也。下心趨下也。向上下皆為囚殺。乃會累自苦之意。綽約。儇美也。剛強之人或為綽約所柔。以項羽而泣涕於虞美人是也。廉劌。圭角也。彫琢。磨礲也。諺公。入大學者菱角入去雞頭出來。即此意也。少年得意之人。多少圭角。更涉憂患世故皆消磨了。故曰廉劌彫琢。其內熱時如焦火然。其凛凛時如凝冰然。此皆形容人心燥怒憂恐之時。一俯仰之間。而其心中往來如再臨四海之外。其急疾也如此。撫。臨撫也。猶言行一過也。其居也淵而靜。言心不動之時。其動也縣而天。言此念一起之時。如縣係於天。僨與僨同。僨驕。亢戾之狀。不可係。即不可制也。佛經云如何降伏其心。看他降伏字便見得僨驕不可係之意。此一段模寫人心最為奇妙。非莊子之筆。亦未易能也。]
昔者黃帝始以仁儀攖人之心。堯舜於是乎股無胈。脛無毛。以養天下之形。愁其五藏以為仁義。矜其血氣以規法度。然猶有不勝也。堯於是放讙兜於崇山。投三苗於三峗。流共工於幽都。此不勝天下也。夫施及三王而天下大駭矣。下有桀跖。上有曾史。而儒墨畢起。於是乎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誕信相譏。而天下衰矣。大德不同而性命爛熳矣。天下好知而百姓求竭矣。
[〇股無胈猶解肉不生之意。脛無毛言勞其足也。矜音動。與区同。矛。柄也。項籍傳動糧棘矜。此言矜梗其血氣也。猶曰柴其內也。規。為也。言其為仁義法度勞苦如此。雖如此勞苦而猶有無柰何處。故有放流之刑。不勝天下者。言其無如天下何也。四罪而天下咸服。本舜事也。而莊子唤作堯。所以曰其辭雖參差而諔詭可觀。見天下篇。此便是參差處。是實供吐了。堯舜且如此。延及三王尤大可駭矣。施。延也。主王既如此。所以下而小人則為桀跖之行。上而君子則慕曾史之名。而起儒墨之爭。於是自喜於我而加怒於人。自以為知而以人為愚。自以為善而以人為否。自以為信而以人為誕。彼此皆然。故有相疑相欺相非相譏之事。即齊物篇中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之意。爛熳字下得好。性命之理到此都狼藉了。求竭者。言下無以應之也。]
於是乎釿鋸制焉。繩墨殺焉。椎鑿决焉。天下脊脊大亂。罪在攖人心。故賢者伏處大山嵁巖之下。而
萬乘之君憂慄乎廟堂之上。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楊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而儒墨乃始離跂攘臂乎桎梏之間。意甚矣哉。其無愧而不知恥也甚矣。吾未知聖知之不為桁楊椄槢也。仁義之不為桎梏鑿枘也。焉知曾史之不為桀跖嚆矢也。故曰。絕聖棄知。而天下大治。
[〇此段言其不勝天下。遂至於用刑。釿鋸繩墨椎鑿。皆用刑之具也。繩。束縛者也。墨。黥淄也。脊脊者。猶藉藉也。罪在攖人心者。言自黃帝始也。賢者隱遁不出而其君自勞。天下之被罪者甚眾。氣象如許。而儒墨於此時猶且高自標置於舉世罪人之中。故曰乃始離趺攘臂乎桎梏之間。離跂。支離翹跂也。攘臂。奮手言談也。乃自許自高之貌。意。歎也。甚矣哉。言其所為巳甚也。儒墨於此可謂甚不知恥也。上下兩甚矣字。意卻不同。皆是奇筆處。桁楊。械也。相推。言行者相挨拶也。桁楊接槢因聖知而有。桎梏鑿枘因七義而有。桀跖借曾史之說得以自文而為害。是曾史為盜跖之嚆矢也。椄槢。今枷中橫木。亦楔也。嚆矢。今之響箭也。]
黃帝立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聞廣成子在於空同之上。故往見之。曰。我聞吾子達於至道。敢問至道之精。吾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穀。以養民人。吾又欲官陰陽以遂羣生。為之奈何。廣成子曰。而所欲問者。物之質也。而所欲官者。物之殘也。自而治天下。雲氣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黃而落。日月之光益以荒矣。而佞人之心翦翦者。又奚足以語至道。
[〇取天地之精以佐五穀。是致和而使萬物育也。官陰陽以遂羣生。是燮調陰陽以順萬物也。官。各任其職也。陰陽不相戾。各當其職曰官。物之本然者曰質。即前言至道也。物之殘者言害物之事也。天地陰陽皆自然之理。五穀羣生亦自生自遂之物。有心以官之則反為物之害矣。而汝也指黃帝而言也。族。聚也。雲不族而有雨。是此有而彼無也。不待黃而落。失時也。荒者。田月有薄蝕廢其光也。荒。廢也。翦翦猶淺淺也。]
黃帝退。捐天下。築特室。席白茅。閒居三月。復往邀之廣成子。南首而臥。黃帝順下風膝行而進。再拜稽首而問曰。聞吾子達於至道。敢問治身奈何。而可以長久。廣成子蹙然而起曰。善哉。問乎。來。吾語汝至道。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極。昏昏默默。無視無聽。抱神以靜。形將自正。必靜必清。無勞汝形。無摇汝精。乃可以長生。目無所見。耳無所聞。心無所知。汝神將守形。形乃長生。
[〇不曰治天下而曰治身。故以為善問。窈窈冥冥。遠而不可窮也。昏昏默默。微而不可見也。無視無聽。耳目俱忘也。神存於心曰抱。靜而無為。形則自正。神必清靜。形不勞役。氣無搖動。則可以長生。今修煉之學皆原於此。如仙如佛。自古以來必皆有之。亦不是莊子方為此說也。無勞無搖。此無字與勿字同。有禁止之意。目無見。耳無聞。心無知。又解無視無聽抱神以靜兩句。神守其形則可以長生。此神字今修養家所謂嬰兒是也。]
慎汝內。閉汝外。多知為敗。我為汝遂於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陽之原也。為汝入於窈冥之門矣。至彼至陰之原也。天地有官。陰陽有藏。慎守汝身。物將自壯。我守其一。以處其和。故我修身千二百歲矣。吾形未常衰。
[〇慎汝內。不動其心也。閉汝外。不使外物得以動吾心也。纔多知則為累矣。不識不知而後德全。故曰多知為敗。至陽之初。大明也。至陰之初。窈冥也。原。初也。大明之上。太虛之上也。窈冥之門。無極之始也。易言一陰一陽之謂道。亦是此等說話。但其說涵畜。莊子要說得暢快。故其辭如此。為汝者。教汝也。遂。從也。猶往也。入。窮也。言欲教汝極至於此也。官。職。藏。府也。此言人身向有天地陰陽也。我之天地。各官其官。我之陰陽。各居其所。則此身可以慎守。物物皆自堅固。物者。我身所有之物也。故曰物將自壯。所守者一而不雜。所處者無不和順。此所以形雖千二百歲之久。而不衰也。處者。處事處物也。感而應之者也。天地。即吾身之健順也。]
黃帝再拜稽首曰。廣成子之謂天矣。廣成子曰。來。余語汝。彼其物無窮而人皆以為終。彼其物無測而人皆以為極。得吾道者。上為皇而下為王。失吾道者。上見光而下為土。今夫百昌皆生於土而反於土。故余將去汝。入無窮之門。以遊無極之野。吾與日月參光。吾與天地為常。當我緡乎。遠我昏乎。人其盡死而我獨存乎。
[〇廣成子之謂天者。言其可與天合一也。物安有窮而人必求所終。物豈可測而人必求其所極。是以有涯而隨無涯也。此兩句極有味。以麤言之。則打鐵作門限。鬼見拍手笑。亦此意。易不終於既濟而終於未擠。是知物無窮而物無測也。子在川上而曰。逝者如斯夫。亦指其無窮無測者言之。上可以為皇。下可以為王。此皇王字。如聖盡倫。王盡制。如天下篇所謂內聖外王也。皇是無為者也。王是有為者也。非三皇與三代之王也。上見光者。日月也。下為土者。地也。言居天地之間。矒然無知。舉頭但見日月。低頭但見地下而巳。百昌。百物也。生於土而反於土。葉落歸根。臭腐化神奇。神奇化臭腐之意。去汝者。離去人間之意。無窮之門。無極之野。猶言天地之外也。可與日月天地相為長久。故曰與日月參光。與天地為常。緡與冥同。昏暗也。當我者。迎我而來也。遠我者。背我而去也。物之來去。我皆泯然而不知。故曰當我者緍乎。遠我者昏乎。]
雲將東遊。過扶搖之枝。而適遭鴻蒙。鴻蒙方將拊髀雀躍而遊。雲將見之。儻然止。贄然立。曰。叟何人邪。叟何為此。鴻蒙拊髀雀躍不輟。對雲將曰。遊。雲將曰。朕願有問也。鴻蒙仰而視雲將曰。吁。雲將曰。天氣不和。地氣鬱結。六氣不調。四時不節。今我願合六氣之精以育羣生。為之奈何。鴻蒙拊脾雀躍。掉頭曰。吾弗知。吾弗知。雲將不得問。又三年。東遊過有宋之野而適遭鴻蒙。雲將大喜。行趨而進曰。天忘朕邪。天忘朕邪。再拜稽首。願問於鴻蒙。鴻蒙曰。浮遊不知所求。猖狂不知所往。遊者鞅掌。以觀無妄。朕又何知。雲將曰。朕也自以為猖狂而民隨予所往。朕也不得巳於民。今則民之放也。願聞一言。鴻蒙曰。亂天之經。逆物之情。玄天弗成。解獸之群而鳥皆夜嗚。災及草木。禍及昆蟲。噫。治人之過也。
[〇扶搖之枝。即扶桑日出之地也。拊髀雀躍。形容其跳躍自樂之意。儻然。自失之貌。贄然。屹立之貌。叟指鴻蒙也。趙州見投子買油而歸。州云。久聞投子。今見買油翁。投子曰。油油。看禪宗此事便見。雲將曰遊。乃是莊子形容鼓舞處。油字與遊字不同。非以油為遊也。不輟而對曰進。仰而視曰吁。晝得自妙。育羣生之間。便與前黃帝之間同。掉頭。搖頭也。天忘朕邪。朕。我也。呼鴻蒙為天。言前日曾一見。尚記得否。豈巳忘之邪。浮遊。周遊也。猖狂。軼蕩也。不知所求。無所求也。不知所往。無所往也。鞅掌。紛汩也。無妄。真也。遊於舉世紛汩之中而自觀其真。不得巳於民。言欲謝絕之而不可也。放。效也。民以我為法也。天之經。常物之情實。皆自然而巳。今既以有心為之。則是亂逆其自然矣。豈得成自然之化。故曰玄天弗成。玄。虛也。猶言先天也。默羣而不爭則無異類同類之別。今各解其羣而去。則是有爾我同異也。鳥皆夜鳴。驚也。不能輔物之自然而使失其性。則草木昆蟲皆被禍矣。此皆自有心以治人始。亦猶前曰罪在攖人心也。]
雲將曰。然則吾奈何。鴻蒙曰。噫。毒哉。僊僊乎歸矣。雲將曰。吾遇天難。願聞一言。鴻蒙曰。噫。心養。汝徒處無為而物自化。墮爾形體。吐爾聰明。倫與物忘。大同乎涬溟。解心釋神。莫然無魂。萬物云云。各復其根。各復其根而不知。渾渾沌沌。終身不離。若彼知之。乃是離之。無問其名。無闚其情。物固自生。雲將曰。天降朕以德。示朕以默。躬身求之。乃今也得。再拜稽首。起辭而行。
[〇然則吾奈何者。言今既如此。如之何而可也。毒哉。猶石頭所謂苦哉苦哉是也。僊僊乎。急去之貌。言汝巳自毒自苦。可急急歸去。不必問我。這一段粧撰問答處。便似傳燈錄上說話。心養者。言止汝此心自養得便是。不曰養心而曰心養。當子細分別。徒。但也。言汝但處於無為之中而物者化。自化者。往來不息。自生自化之意也。將從前許多聰明皆吐去而莫留之。倫與淪同。淪沒也。泯沒而與物相忘則與涬溟大同矣。涬溟。無形無朕未有氣之始也。解心。解去其有心之心。釋神。釋去其有知之神。莫然。定也。無魂者。無知也。精曰魄。神曰魂。無魂者猶前言塊然以其形立也。解心之心與心養之心自異。解神之神與抱神以靜之神自異。此等字又當子細體認。云云。眾多也。各復其根。生者必滅也。雖滅而不滅。滅者又生。故曰各復其根而不知。渾渾沌沌。無知無覺之貌。渾沌則終身不離乎道矣。纔有知覺則與道為二。故曰若彼知之。乃是離之。此一句甚精微。當著眼看。凡有分別之謂名。凡有好惡之謂情。闚者。見也。無問無闚。則無所分別無所好惡矣。此即無為自然也。我能無為自然。則物物各遂其生。是其固然者也。故曰物固自生。固者。固有也。降猶言賜我也。默者。不言也。賜我以自然之德。示我以不言之理。反身而求之。巳得此道。躬。親也。自也。言自於吾身求之乃得其所得矣。遂拜謝而去。]
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巳而惡人之異於巳也。同於巳而欲之。異於巳而不欲者。以出乎眾為心也。夫以出乎眾為心者。曷嘗出乎眾哉。因眾以寧所聞。不如眾技眾矣。而欲為人之國者。此攬乎三王之利而不見其患者也。此以人之國僥倖也。幾何僥倖而不喪人之國乎。其存人之國也無萬分之一。而喪人之國也。一不成而萬有餘喪矣。悲夫。有土者之不知也。
[〇自此以下至篇末。乃是莊子自鋪說一段。欲人同巳而不欲其異巳。是以我皆出乎眾人之上也。以巳之所聞必欲眾人皆歸向而後安。則我何嘗異乎眾人。雖欲出眾而何由出眾。若謂之獨見。則必眾人皆不知而後可。既欲人人同我。則是我不如眾人之技多矣。老子曰知我希。則我貴矣。莊子又如此翻騰出。韓退之論文所謂猶有人之說在亦是此意。其心如此而欲為人之國。是欲攬取三王之利而不知其必為害患也。以此謀人之國是圖僥倖也。僥倖為心。但見有喪。安得有成。但有國者未知其人而為其所惑也。有土者。有國也。指當時諸侯而言也。此意分明是譏當時歷聘遊說之士。]
夫有土者。有大物也。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而不物。故能物物。明夫物物者之非物也。豈獨治天下百姓而巳哉。出入六合。遊乎九州。獨往獨來。是謂獨有。獨有之人。是之謂至貴。
[〇物物者。有心有迹也。不物者。無為而為。自然而然也。無為則無所不為。故曰不物故能物物。若知物物之物。則豈特治天下而巳。故曰出入六合。遊乎九州。言道超乎萬物之表也。操縱闔闢於造化之間而與天為一。非人可得而二之。故曰獨往獨來。是謂獨有。如此則至貴矣。]
大人之教。若形之於影。聲之於響。有問而應之。盡其所懷為天下配。處乎無響。行乎無方。挈汝適伏之撓撓以遊無端。出入無旁與日無始。頌論形軀合乎大同。大同而無巳。無巳惡乎得有有。睹有者。昔之君子。睹無者。天地之友。
[〇大人。至人也。即獨有之人也。形必有影。聲必有響。自然而然也。有問於我則盡吾之所懷而應之。以此對乎天下。是以一身而獨當天下之大也。我為主。配為賓。無響無聲無臬也。無方。無迹也。撓撓。羣動不巳之貌。適。往也。挈。提也。汝指舉世之人也。復。歸也。挈舉世之人而往歸之於撓撓之中。言雖出世而不外於世間者。是出世世間非二法也。無端。無始也。無旁。四面皆無極也。出入而遊乎其間。日日如是。不見其所終。安知其所始。故曰與日無始。以形軀而論贊之。合乎天地之間。皆同此身也。故曰合乎大同。頌。贊也。我身既與萬物皆同。則不得而自私。是無巳矣。既巳無巳則何者為有。即龐居士所謂空諸所有。勿實諸所無也。昔之君子。但見其有。與天地為友者。方見其無。其曰昔之君子者。自堯舜而下皆在其中。]
賤而不可不任者。物也。卑而不可不因者。民也。匿而不可不為者。事也。麤而不可不陳者。法也。遠而不可不居者。義也。親而不可不廣者。仁也。節而不可不積者。禮也。中而不可不高者。德也。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神而不可不為者。天也。
[〇觀此一段。莊子依舊是理會事底人。非止談說虛無而巳。伊川言釋氏有上達而無下學。此語極好。但如此數語中。又有近於下學處。又有精麤不相離之意。以道為貴則物為賤矣。人豈能遺物哉。故曰。賤而不可不任者。物也。任。用也。以道為尊則在人者卑矣。然豈能離人而獨立哉。故曰。卑而不可不因者。民也。因。相依也。匿。隱也。晦。昧也。明白者。道也。以事對道。事則晦昧矣。然豈能盡遺世事哉。故曰。匿而不可不為者。事也。道者。精也。法者。麤也。法豈能盡棄哉。故曰。麤而不可不陳者。法也。言義則去道遠矣。而義豈可去哉。故曰。遠而不可不居者。義也。道無親疏。仁則有愛。雖非至道。而豈能遺仁哉。必推廣之。故曰。親而不可不廣者。仁也。禮有節文似於強世而不可不為。故曰。節而不可不積者。禮也。禮儀三百。威儀三千。豈一日一人之力可為。故曰。積德。人所同得也。雖與世和同而有當自立處。豈得與人同。故曰。中而不可不高者。德也。中。和同也。一於自然者。道也。然而有當變易處。豈容執一而不變。故曰。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不可知之謂神。天之所為皆不可知。人事不可以不盡。豈可盡委之不可知哉。故曰。神而不可不為者。天也。]
故聖人觀於天而不助。成於德而不累。出於道而不謀。會於仁而不恃。薄於義而不積。應於禮而不諱。接於事而不讓。齊於法而不亂。恃於民而不輕。因於物而不去。物者莫足為也。而不可不為。不明於天者不純於德。不通於道者無自而可。不明於道者。悲夫。
[〇不助者。不容力也。在於人者不容不為。而以道眼觀之。則雖為之而不容力。故曰觀於天而不助。此助字與助長字同。不累者。不累積以高也。累積以為高。則是容心不自然矣。累音壘。不謀者。無計度之心也。不恃者。不自以為恩也。會。聚也。積。不化也。不積則化矣。薄。逼也。近也。所行雖近義而不自以為有。曰集義則不化矣。不諱者。不拘忌也。應。應接也。拘於禮文則有所諱避。可行則行。隨事而應接之。故曰應於禮而不諱。讓。退縮之意也。接事之間。直情徑行。無所退縮。故曰接於事而不讓。以法齊物。雖紛雜之中而有簡直之意。故曰不亂。民雖可恃而不輕。我以倚重之物雖可因。而不去本以就末。斡轉從上數句到此巳。盡卻又提起一物字。曰物莫足為也。而不可不為。此物字即是精者為道。粗者為物。事事物物皆在其中矣。若以道心觀之。皆不足為。然而有不可以不為。此便是人心處。觀此一句。則莊子豈不知精粗為一之理者。又曰不明於天者不純於德。言世間之事雖不可不為。而必知自然之理則可。不明於天理之自然。則在我之德不純一矣。不通於道即不明於天也。無自不可者。言無往而不窒礙也。上言不明於天。不通於道。到此結處又曰不明於道。則知不明於天不通於道兩句。只是一意。]
何謂道。有天道。有人道。無為而尊者。天道也。有為而累者。人道也。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天道之與人道也相去遠矣。不可不察也。
[〇此兩行最妙最親切於學問。但讀者忽而不深求之。無為而尊者。天道之自然也。有為而累者。人道之不容不為者也。上句便屬道心。下句便屬人心。此一累字便與危字相近。主者天道。是以道心為主也。臣者人道。是使人心聽命也。此臣主字不是朝廷君臣。從來讀者只作君臣說。誤矣。此是一身中之君臣。齊物論曰。其遞相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當如此看可也。莊子之書。大抵貴無為而賤有為。前兩轉既說有為者不可不為。又恐人把有為無為作一例看。故於此又曰天道與人道相去遠矣。不可不察也。開闔抑揚。前後照應。若看得出自是活潑潑地。但其言語錯維。鼓舞變化。故人有不能盡知之者兼其間。如遠而不可不居者義。親而不可不廣者仁。此語不入聖賢條貫。所以流於異端。須莫作語孟讀方可。自賤而不可不任以下。至不可不察也。此莊子中大綱領處。與天下篇同。東坡以為莊子未嘗譏孔子。於天下篇得之。今曰莊子未嘗不知精粗本末為一之理。於此篇得之。更有一說。聖賢之言萬世無弊。諸子百家亦有說得痛快處。且如易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化而裁之謂之變。推而行之謂之通。舉而措天下之民謂之事業。又曰。見乃謂之象。形乃謂之器。制而用之謂之法。利用出入。民咸用之謂之神。何嘗不說精底。何嘗不說粗底。說得如此渾成。便自無弊。樂軒云儒者悟道則其心愈細。禪家悟道則其心愈麤。此看得儒釋骨髓出。前此所未有也。如莊子此役。把許多世間事吹做卑。吹做麤。中間又著箇不可不三字。似此手腳更麤了。便無惟精惟一允執厥中氣象。若分別得這麤細氣象出。方知樂軒是悟道來。是具大眼巨者。他人闢佛只說得皮毛。他既名作出世法。又以絕人類去倫紀之說闢之。何由得他服。]
南華真經口義卷之十三竟
南華真經口義卷之十四
鬳齋林希逸
外篇天地
天地雖大。其化均也。萬物雖多。其治一也。人卒雖眾。其主君也。君原於德而成於天。故曰玄古之君天下。無為也。天德而巳矣。
[〇其化均者。言皆是元氣也。治。主也。萬物雖多。主之者一造化而巳。人卒雖眾。其主君也。猶言天無二日。民無二王也。天之與我者為德。我能推原其德之初。皆自天而成之。則人力無所加矣。為人君者能知乎此。則無為而順自然矣。無為自然便是天德。玄。遠也。玄古猶邃古也。]
以道觀言。而天下之君正。以道觀分。而君臣之義明。以道觀能。而天下之官治。以道汎觀。而萬物之應備。故通於天地者。德也。行於萬物者。道也。上治人者。事也。能有所藝者。技也。技兼於事。事兼於義。義兼於德。天德兼於道。道兼於天。
[〇天地之間有氣則有聲。有聲而後有名。名之為君則天下之分定矣。此自天地之初纔有聲時便自定了。此是自然底。故曰以道觀言。而天下之君定。言。聲也。道。自然也。既有此分。則自有君臣之義。便是卑高以陳。貴賤位矣之。意。故曰以道觀分。而君臣之義明。天下之事非一人所能用於世者。多隨其能而盡其職。其所以能者亦天與之。蓋天生許多人出。而做許多事。故曰以道觀能。而天下之官治。萬物之間未有無對者。有寒則有熱。有雌則有雄。有上則有下。有前則有後。有左則有右。箇箇相應。皆出自然。故曰以道汎觀。而萬物之應備。此四句最妙。其語亦純粹。天能覆能生。地能載能成。同此德也。通。同也。萬物之間。各有自然之理行乎其中。故曰行於萬物者。道也。上之所以治者。如禮樂刑政。皆治之事也。事事之中各有藝業。隨其所能者。人之技也。道德。精者也。事與技。粗者也。無精無粗皆出於自然。則技即事。事即藝。藝即德。德即道。道即天。故曰技兼於事。事兼於義。義兼於德。德兼於道。道兼於天。兼者。合二為一之意。義合作藝。因聲伺。故傳寫之訛耳。]
故曰。古之畜天下者。無欲而天下足。無為而萬物化。淵靜而百姓定。記曰。通於一而萬事畢。無心得而鬼神服。
[〇畜天下。即孟子所謂以善養天下者。我無欲則天下自然足。我無為則天下自然化。我能靜則百姓自然定。淵靜。澄靜也。萬事不過一理。故曰通一而萬事畢。得於我者苟能無心。則非特人服之。鬼神亦服之。記曰者。猶傳有之也。此語上世所傳。故莊子舉以自證。此五句極純粹。上三句與老子略同。]
夫子曰。夫道。覆載萬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無為為之之謂天。無為言之之謂德。愛人利物之謂仁。不同同之之謂大行。不崖異之謂寬。有萬不同之謂富。故執德之謂紀。德成之謂立。循於道之謂備。不以物挫志之謂完。君子明於此十者。則韜乎其事心之大也。沛乎其為萬物逝也。
[〇夫子。言其師也。刳心者。剔去其知覺之心也。去此知覺之心而後可以學道。人。自然也。為之以自然則謂之天。得於巳者不言而喻。故曰無為言之之謂德。無為言者。謂無所容言也。異者亦同。故曰不同同之。如此大矣。崖異。有迹也。寬。綽然也。物物不同而我皆有之。故曰有萬不同之謂富。即萬物皆備於我也。紀。條理也。所執之德。小大有序。各有條理。故曰執德謂之紀。卓乎如有所立。德之成也。循其道而行。則無所不備。備。道全美也。完全也。外物不足以動其心。則在我者全矣。故曰不以物挫志之謂完。十者。天德仁大寬富紀立備完也。韜。藏也。包括萬事而無遺。皆歸於心。此心之大。無外矣。故曰韜乎其事心之大也。逝者。往也。逝者如斯之逝也。萬物往來不窮而吾與之為無窮。故曰沛乎其為萬物逝也。]
若然者。藏金於山。藏珠於淵。不利貨財。不近貴富。不樂壽。不哀夭。不榮通。不醜窮。不拘一世之利以為巳私分。不以王天下為巳處顯。顯則明。萬物一府。死生同狀。
[〇藏金於山。藏珠於淵。富藏於天下也。不近者。遠之也。不以壽夭為哀樂。不以窮通為榮辱。醜字下得便勝辱字。一世之利與一世共之。不拘以為我之私分。人亡弓人得之之意也。雖王天下不自以為尊顯。黃屋非堯心之意也。胸中之明照乎天地。以此為顯。故不以王天下為顯也。聚萬物而歸之一理。故曰一府。死生亦大矣。而無所變於巳。視之若一也。故曰同狀。]
夫子曰。夫道。淵乎其居也。漻乎其清也。金石不得無以鳴。故金石有聲。不考不鳴。萬物孰能定之。
[〇淵乎其居。靜也。居者不動也。定也。漻乎其清。不混不雜也。金石之鳴亦自然之天也。故曰金石不得無以鳴。言嗚底便是道也。然金石雖有聲。非人考擊之則不嗚。人之考擊亦是天機也。此兩句又是一般道理。亦猶前所謂庸詎知吾所謂天者非人乎。所謂人者非天乎。故曰。萬物孰能定之。天非人不因。人非天不成。亦是此意。但於此書文字說得奇耳。]
夫王德之人。素逝而恥通於事。立之本原而知通於神。故其德廣。其心之出有物採之。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存形窮生。立德明道。非王德者邪。蕩蕩乎忽然出。勃然動。而萬物從之乎。此謂王德之人。
[〇王德者。言有王天下之德也。素逝者。以棄朴而往。猶易言素履往也。事事無不為無不能。而不以此為名。故曰恥通於事。本原。萬物之初也。知通於神。至誠如神也。採。取也。物有取於我而後其心應之。故曰其心之出有物採之。採猶感也。出猶應也。萬物皆造化所生。凡有形者皆同此道也。然非自得於我則此道不明。言不知也。下句生字言我受天地之中以生也。存我之形以窮究其始生之理。立我之德以明其自然之道。此非聖人不能也。蕩蕩乎。言其大也。忽然出。首出庶物之出也。勃然動。不得巳而起之意也。萬物從之。是聖人作而萬物睹也。]
視乎冥冥。聽乎無聲。冥冥之中獨見曉焉。無聲之中獨聞和焉。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神之又神而能精焉。故其與萬物接也。至無而供其求。時聘而要其宿。大小長短修遠。
[〇冥冥。無形之地也。視於無形而其見曉然。即恍兮惚兮。其中有象也。人皆以為無聲而我之所獨聞。如八音之相和。所謂非見彼也。自見而巳矣。非聞彼也。自聞而巳矣。深之又深。入玄入妙也。而又能應乎物。言能精能粗也。神。無形也。精。氣也。以無形而見之有氣。形上形下之意也。存於我者。虛而應於物也。無巳是以至無。而供萬物之求也。時騁。時出而用也。要其所歸宿。不可以一定。言或小或大。或長或短。或遠或近。便是時中之意。脩遠合作遠近其意方足。今曰脩遠。脩即長也。分明是箇近字意。或是上面既曰小大長短。此言脩遠則近亦在其問。不然。則是筆快失檢點處。但此兩三段散語文字精甚。他人如何有此筆法。]
黃帝遊乎赤水之北。登乎崑崙之丘而南望。還歸。遺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離朱索之而不得。使喫詬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黃帝曰。異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
[〇此段言求道不在於聰明。不在於言語。即佛經所謂。以有思惟心求大圓覺。如以螢火燒須彌山。卻粧出一段說話如此。玄珠。道也。知。知覺也。離朱。明也。喫詬。言辯也。象罔。無心也。知覺聰明言辯皆不可以得道。必無心而後得之。此等譬喻也自奇絕。]
堯之師曰許由。許由之師曰齧缺。齧缺之師曰王倪。王倪之師曰被衣。堯問於許由曰。齧缺可以配天乎。吾藉王倪以要之。許由曰。殆哉圾乎天下。齧缺之為人也。聰明叡知。給數以敏。其性過人。而又乃以人受天。彼審乎禁過而不知過之所由生。與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無天。方且本身而異形。方且尊知而火馳。方且為緒使。方且為物絯。方且四顧而物應。方且應眾宜。方且與物化。而未始有恆。夫何足以配天乎。雖然。有族有祖。可以為眾父而不可以為眾父父。治亂之率也。北面之禍也。南面之賊也。
[〇段段是撰出。愈出而愈奇。若此一段謂外篇粗於內篇可乎。配天。猶書云殷禮陟配天也。言王天下也。要。邀致之也。圾。危也。殆亦危也。聰明叡知。性也。給。捷也。數。急也。敏。見快也。應事之間以其性之敏。故應之捷給。此其過人處也。修人事以應天理。故曰以人受天。審。明也。禁過。猶持心而未化也。知過之由生則不待禁止之矣。乘人而無天。言盡其有為而不知無為也。乘。行也。行其在人之事。故曰乘人。身。我也。以我對物。故曰本身而異形。火馳。如火之馳。言其急也。自尊尚其知而急用之。故曰尊知而火馳。緒。末也。為末事所役而不知其本。故曰緒使。叢脞之意也。物絯。為事為物所拘礙也。物隨四方而來。顧視而應之。故曰四顧而物應。事事而應。各度其宜。故曰應眾宜。為物所汨而失其自然之常者。非能定而應也。故曰與物化而未始有恒。化。為事物所變動也。常。一也。未始有常。無定也。一箇彼且。七箇方且。古今以來那得這般文筆。雖然又轉一轉。言其雖未可以配天。亦有可尊處。一族之聚必尊其祖。故曰有族有祖。只此等閑四字下得亦奇。眾父者。出於眾人而可以為其父也。謂其高一世也。眾父之父則高又高矣。眾父之父。天也。自然者也。率。將帥也。言此人之用於世亦可以致治。亦可以政亂。北面。臣也。南面。君也。言以此為臣道。以此為君道。皆有患害。故曰。北面之禍也。南面之賊也。]
堯觀乎華。華封人曰。嘻。聖人。請祝聖人。使聖人壽。堯曰。辭。使聖人富。堯曰。辭。使聖人多男子。堯曰。辭。封人曰。壽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汝獨不欲。何邪。堯曰。多男子則多懼。富則多事。壽則多辱。是三者非所以養德也。故辭。封人曰。始也我以汝為聖人邪。今然君子也。天生萬民必授之職。多男子而授之職。則何懼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則何事之有。
[〇富壽多男。人之所欲也。學道者則以為不足介意。莊子卻如此翻說。越見他高處。天生萬民必授之職。即是孩兒墮地。便有衣食。分劑山谷。所謂百草愁春雨是也。富而使人分之。言各付諸人也。]
夫聖人鶉居而鷇食。鳥行而無彰。天下有道則與物皆昌。天下無道則修德就閒。千歲厭世。去而上仙。乘彼白雲。至于帝鄉。三患莫至。身常無殃。則何辱之有。
[〇鶉居。無定所也。鷇鳥。初生者也。其母哺之。雖食而非自求也。言無心於食也。鳥行。飛也。無彰。無迹也。隨所寓而無戀著也。與物皆昌者。物與我各得其生也。修德就閒。邦無道則隱也。厭世而上仙。解脫之意也。白雲帝鄉。虛無之上也。三患。少壯老也。楞嚴經恒河水之喻。便是三患。身常無殃。自樂也。上言壽富多男子。下卻倒說壽既在後。其辭又多。此亦文之機軸也。]
封人去之。堯隨之曰。請問。封人曰。退巳。
[〇堯猶欲問而封人不之答。但曰退巳。猶言你去休。接輿趨而辟。荷杖丈人至則行矣。伊川不得與同舟者。言皆此機關也。]
堯治天下。伯成子高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辭為諸侯而耕。禹往見之。則耕在野。禹趨就下風。立而問焉。曰。昔堯治天下。吾子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予。而吾子辭為諸侯而耕。敢問其故何也。子高曰。昔堯治天下。不賞而民勸。不怒而民畏。今子嘗罰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後世之亂自此始矣。夫子闔行邪。無落吾事。俋俋乎耕而不顧。
[〇此段又言世變愈下。一節不如一節。在禹時便不如堯舜矣。無落吾事者。落。廢也。言吾不暇與汝言。恐廢吾耕事也。俋俋。低首而耕之狀。堯不賞不罰。今子賞罰而民不仁。其意蓋言賞罰不如無。亦如必也使無訟之意。卻借堯舜禹之名以言之。]
泰初有無。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謂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無間。謂之命。留動而生物。物成生理。謂之形。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性修反德。德至同於初。同乃虛。虛乃大。合喙鳴。喙鳴合。與天地為合。其合緡緡。若愚若昏。是謂玄德。同乎大順。
[〇泰初。造化之始也。所有者只是無而巳。未有箇有字也。有猶無之。則安得有名。此乃一之所由起也。此一字便是無字。故曰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則有有矣。凡物各有其有。皆德也。未形者。言一所起之時也。若有分矣。而又分他不得。故曰且然無間。且然。猶且也。且字下常添一字。無間便是渾然者。有分便是粲然者。此命字即天命謂性之命。留動而生物。元氣之動運而不巳。生而為物則是其動者留於此。故曰留動而生物。留動二字下得極精微。莫草草看。動。陽也。留動。靜也。靜為陰。此句便有陽生陰成之意。物得之而生。既成物矣。則生生之理皆具。以元氣之動者而為我之生者。此謂之形也。看他形字卻如此說。實他書所無。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此一句便是詩有物有則。便是左傳所謂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有動作威儀之則也。形體。氣也。氣中有神。所謂儀則皆此神為之。便是性中自有仁義禮智之意。若以吾書論。此四句第一句搬字卻是性字。此性字卻是性之用矣。所以道此書字義當作一眼看。性修反德者。言修此性以復其自然之德。德既至矣盡矣。則與無物之初同矣。反德猶言復禮也。至極。至也。同於無物之初則虛矣。虛則大矣。既虛而大則不言之言。合喙者。不言也。鳴者。言也。以不言之言如此下三字。便是他奇筆處。下面卻翻一轉。又曰喙鳴合。此合字又與上合字不同矣。言此喙之鳴。既以不言而言。則與自然者合矣。以此自然之合則與天地合矣。故曰喙鳴合。與天地為合。緍緍猶泯泯也。泯泯然若愚若昏。形容此合字也。此乃謂之玄妙之德。則與大順同矣。大順即太初自然之理也。]
夫子問於老聃曰。有人治道若相放。可不可。然不然。辯者有言。曰離堅白。若縣寓。若是則可謂聖人乎。老聃曰。是胥易技係勞形怵心者也。執狸之狗成思。猨狙之便自山林來。丘。予告若。而所不能聞與而所不能言。凡有首有趾無心無耳者眾。有形者與無形無狀而皆存者盡無。其動止也。其死生也。其廢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為忘巳。忘巳之人。是之謂入於天。
[〇若相放。帝王同條共貢之意。以我之可明彼之不可。以我之然明彼之不然。辯者之言雖曰堅白同異。紛紛多端。而我能分辯之若懸於天宇之間。謂能曉然揭而示人也。離。分析也。胥易技係解。巳見前篇。成思者。為人所繫縛而成其愁思也。自山林來者。言為人捕而來也。前曰執斄。此曰執狸斄字誤也。所不能聞所不能言。即性與天道不可得聞之意。有首有趾。言人之頂踵同也。無心無耳。言其無知無見也。無形無狀。自然而然者。於形而下者見形而上者。即有形者與無形無狀而皆存也。此一句下得亦奇。盡無者。言世無此人也。動止。起居也。廢起。窮達也。言起居死生窮達之間。皆有自然而然者。人皆知動止死生廢起之為動止死生廢起。而不知其所以為動止死生廢起者也。退之送文暢序曰。江河所以流。人物所以繁。亦有所見之言。但今人等閑讀過了。治者。治事之治也。人者。人事也。因人事而治之。則我無容心。故曰有治在人。非惟忘物。併與天亦忘之。此謂之忘巳。亡心巳者。無我也。入於天者。入於自然也。猶前曰入於非人也。上曰忘乎天。此曰入於天。入則與天為一矣。惟其忘而後能為一也。但應帝王曰未始出於非人。未能忘乎天也。未始入於非人。出乎造化之上也。與此入乎天之語又異。此皆其鼓舞處。不可執著。執著則難讀莊子矣。]
蔣閭葂見季徹曰。魯君謂葂也曰。請受教。辭不獲命。既巳告矣。未知中否。請嘗薦之。吾謂魯君曰。必服恭儉。拔出公忠之屬而無阿私。民孰敢不輯。季徹局局然笑曰。若夫子之言於帝王之德。猶螳蜋之怒臂以當車轍。則必不勝任矣。且若是則其自為處。危其觀臺。多物將往。投迹者眾。蔣閭葂覤覤然驚曰。葂也汒若於夫子之所言矣。雖然。願先生之言其風也。
[〇薦。陳也。請以所言陳之。拔出公忠之屬。舉賢也。無阿私。無偏黨也。輯。安也。局局。笑之貌也。螳蜋怒其臂以當車轍。言力小不足以任此大事也。曰怒而飛。曰草木怒生。此言怒臂。莊子喜下一箇怒字。其自為處者。言其自為所處之地如此。則似危其觀臺以示於人。人將往而歸之。則投足而來者愈眾矣。多物。人物之多也。意言名聲愈盛而世之趨者愈眾。則自累矣。覤覤。驚之貌。聞此言而無所知。故曰汒若於夫子所言。風者。遺風之風。亦猶曰言其略也。]
季徹曰。大聖之治天下也。搖蕩民心。使之成教易俗。舉滅其賊心而皆進其獨志。若性之自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若然者。豈兄堯舜之教民溟涬然弟之哉。欲同乎德而心居矣。
[〇搖蕩也。轉移也。賊心。有為之心也。獨志。獨得之志。朝徹見獨之獨也。民既成教而易其習俗。皆滅去私心而進於道。但如生知之性自有而不知為上之化。故曰不知其所由然。以堯舜為高而以我次之。故曰兄堯舜之教而弟之。謂堯舜豈能勝我。我不在堯舜之下。卻下句如此也是好奇。溟涬有低頭甘心之意。民字即是人字。言凡人能如此。則豈肯兄堯舜之教而自處其下也。同乎自然之德。則其心安矣。居。安也。欲者。聖人欲其民如此也。]
子貢南遊於楚。反於晉。過漢陰。見一丈人。方將為圃畦。鑿隧而入井。抱甕而出灌。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見功寡。子貢曰。有械於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見功多。夫子不欲乎為。圃者仰而視之曰。奈何。曰。鑿木為機。後重前輕。挈水若抽。數如泆湯。其名為槔。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聞之吾師。在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於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吾非不知。羞而不為也。子貢瞞然慙俯而不對。有間。為圃者曰。子奚為者邪。曰。孔丘之徒也。為圃者曰。子非夫博學以擬聖。於于以蓋眾。獨弦哀歌以賣名聲於天下者乎。汝方將忘汝神氣。墮汝形骸而庶幾乎。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無乏吾事。
[〇畦間鑿隧。為水溝也。抽。拔也。泆湯。洋溢而湧出也。言取水之易也。此數句形容得桔橰自好。機械。器也。用之則為機事。所以用之者。心也。有機心則純白不備。言不純一虛明也。神生不定。不能抱靜主一也。道所不載。言不能載道也。要求學問工夫這般處。皆當子細體認。子奚為者。猶論語曰奚自也。擬聖。言慕聖人也。於于。自大之貌。獨弦哀歌。言人不巳知而自誦自說。賣名。沽名也。獨弦哀歌。譬喻說也。比之擊磬於衛則非矣。志汝神氣。猶曰黜其聰明也。墮汝形體。即忘巳也。汝能如此猶尚庶幾。不然身且不治。何能治人。此譏吾聖人之言。無乏即無落也。]
子貢卑陬失色。頊頊然不自得。行三十里而後愈。其弟子曰。向之人何為者邪。夫子何故見之變容失色。終日不自反邪。曰。始吾以為天下一人耳。不知復有夫人也。吾聞之夫子。事求可。功求成。用力少見功多者。聖人之道。今徒不然。執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聖人之道也。託生與民並行而不知其所之。汒乎淳備哉。功利機巧必忘夫人之心。
[〇卑陬。慙恧之貌。頊頊。自失之貌。不自反。言不復其常也。天下一人。言孔夫子也。事求可。可為則為也。力少而功多。便是桔橰之類。徒。獨也。今其人獨不然。言漢陰丈人也。託其生於世。雖所行亦與人同而不自知其所往。即浮游而不知所求。猖狂不知所往也。故曰。託生與民並行而不知其所之。淳備。純一渾全也。汒乎。無形迹之貌。功利機巧必忘夫人之心。言此人心中必無功利機巧之事也。此忘字與亡同無也。]
若夫人者。非其志不之。非其心不為。雖以天下譽之得其所謂。謷然不顧。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謂。儻然不受。天下之非譽無益損焉。是謂全德之人哉。我之謂風波之民。
[〇夫人者。指漢陰丈人也。不以毀譽為損益。譽且不顧。而況毀乎。所言行於世曰得其所謂。所言不行於世曰失其所謂。風波。言為世故所役而不自定也。]
反於魯。以告孔子。孔子曰。彼假修渾沌氏之術者也。識其一。不知其二。治其內。而不治其外。夫明白入素。無為復朴。體性抱神。以遊世俗之間者。汝將固驚邪。且渾沌氏之術。予與汝何足以識之哉。
[〇假。大也。假修大修也。渾沌氏。即天地之初也。術。道也。識其一者。所守純一也。不知其二者。言心不分也。內。本心也。外。外物也。明白則可入於素。素者。素朴也。無為則復歸於自然之朴。體性。全其性也。抱神。一也。汝將固驚邪。固。宜也。言汝未知此道宜乎驚異也。]
諄芒將東之大壑。適遇苑風於東海之濱。苑風曰。子將奚之。曰。將之大壑。曰。奚為焉。曰。夫大壑之為物也。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吾將遊焉。苑風曰。夫子無意于橫目之民乎。願聞聖治。諄芒曰。聖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拔舉而不失其能。畢見其情事而行其所為。行言自為而天下化。手撓顧指。四方之民莫不俱至。此之謂聖治。
[〇大壑。大海也。橫自之民。撰出此等字以形容世人也。遊於大壑者。言世間不足觀。將觀於海。官施不失其宜。隨職而各當其任也。拔舉而不失其能。無遺才也。情事。實事也。盡見事事可為之實。順其所可為者而行之。故曰畢見其情事而行其所為。所行所言皆是自為。不為人而為也。天下自然化之。自為者。為巳非為人也。手撓。撓動也。言舉其手隨所顧而指之。民莫不應。書曰惟動丕應徯志是也。手撓顧指。指麾拱揖之意。聖人之治天下如此。意謂古帝王也。]
願聞德人。曰。德人者。居無思。行無慮。不藏是非美惡。四海之內共利之之為悅。共給之之為安。怊〈超又條〉乎若嬰兒之失其母也。儻乎若行而失其道也。財用有餘而不知其所自來。飲食取足而不知其所從。此謂德人之容。
[〇居行。動靜也。動靜無所容心。故曰居無思。行無慮也。不藏是非美惡。佛家所謂不思善。不思惡也。共利共給。與人同樂之意。怊乎。悵然之貌。若嬰兒失母。若行失道。皆言其無意人世。有不得巳之意。財用飲食皆致之不問。言無心也。德人比之聖治。高一層矣。]
願聞神人。曰。上神乘光。與形滅亡。此謂照曠。致命盡情。天地樂而萬事銷亡。萬物復情。此之謂混冥。
[〇上神。言其神騰躍而上也。出乎天地之外。日月之光反在其下。故曰乘光。與形滅亡。言雖有身似無身矣。照曠者。言大昭晰也。致命。極乎天命也。盡情者。盡其性中之情也。此情字與孟子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同。以天地之道自樂。而萬事無所累於我。故曰天地樂而萬事銷亡。復情。復於實理也。萬物皆復於實理則與我為一矣。混冥。即渾淪也。即所謂渾沌氏也。神人比之德人又高一層。如此分別。蓋謂古帝王之上更自有不可及者。]
門無鬼與赤張滿稽觀於武王之師。赤張滿稽曰。不及有虞氏乎。故離此患也。門無鬼曰。天下均治而有虞氏治之邪。其亂而後治之與。赤張滿稽曰。天下均治之為願。而何計以有虞氏為。有虞氏之藥瘍也。禿而施髢。病而求醫。孝子操藥以修慈父。其色焦然。聖人羞之。
[〇滿稽之言。以征伐不及於揖遜。因無鬼之問又併與有虞氏非之。言天下皆願於治。因有虞氏治之而反以為累也。無瘍何以藥。不禿何用髢。不病何用醫。蓋言喚作治天下便是病了。無為而治則無病也。孝子為父操藥。其色終是不樂。不若父之無病也。故聖人以為有心於治。天下則可愧矣。其言雖不正。譬喻處亦奇特。修。進也。與羞同。古字通用。羞之。羞恥也。]
至德之世。不尚賢。不使能。上如標枝。民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為義。相愛而不知以為仁。實而不知以為忠。當而不知以為信。蠢動而相使不以為賜。是故行而無迹。事而無傳。
[舉世淳一未有賢能之名。故曰不尚賢不使能。標枝。枯枝也。但見其枝不見其葉。故曰標枝。野鹿標枝。皆是無情無欲之喻。端正。修身也。相愛。相親也。相與以實。誠也。由心之謂忠。當事。事得其當也。端正而下四不知。言當時未有仁義忠信之名也。蠢動。有生之民也。相使。相友助也。不以為賜者。不以為恩也。行而無迹。事而無傳。是當時未有是非毀譽之事也。此皆形容太古之世。]
孝子不諛其親。忠臣不諂其君。臣子之盛也。親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則世俗謂之不肖子。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則世俗謂之不肖臣。而未知此其必然邪。世俗之所謂然而然之。所謂善而善之。則不謂之導諛之人也。然則俗故嚴於親而尊於君邪。謂巳導人則勃然作色。謂巳諛人則怫然作色。而終身導人也。終身諛人也。
[〇不談不諛。能諫其君父也。隨其所言以為然。隨其所行以為善。不知諫者也。在君親則以諫者為是。以不練者為非。而我之於世隨其所善者而為之。隨其所以為是者而是之。則世俗反嚴於君親乎。此意蓋言今人之所謂道皆世俗之所同是者。非獨得於巳。而與造物為徒者也。導。順也。諛。諂也。我之所謂道只與世俗同。則是我之所為。亦導談世俗而巳矣。若人加以導諛之名。則我必不悅。而終身所為不免導諛。言其不能異於世俗也。聖人以天下通行者為道。而莊子以為道似出於一世之上。故以古之帝王與聖賢皆作下一等看。乃如此發明一段。筆勢瀾翻。信不可及。然其言亦太過矣。]
合譬飾辭聚眾也。是終始本末不相坐。垂衣裳。設釆色。動容貌。以媚一世。而不自謂導諛。與夫人之為徒。通是非。而不自謂眾人。愚之至也。
[〇合其譬者。言合天下譬喻以立說也。飾辭者。言修飾其言辭也。聚眾者。言聚天下之學者而歸巳也。觀其初。心要高於一世。要其終也。不能離於當世之人。是其終始本末不相照應矣。故曰不相坐。猶不相當也。垂衣裳。設采色。動容貌。言儒者之衣冠也。釆色。文章也。循循以誘誨學者。故以為媚一世。此皆譏吾聖人之意。巳之所是。學於我者皆以為是。巳之所非。學於我者皆以為非。學於我者皆流俗之庸人也。我之是非與彼通同。則亦流俗之人矣。既與庸人為徒而不自謂為庸人。是至愚而無見者也。莊子之意。蓋以其所獨得者。人皆不知。故巳與人異。遂有此憤悱之言。非正論也。]
知其愚者非大愚也。知其惑者非大惑也。大惑者。終身不解。大愚者。終身不靈。三人而一人惑。所適者猶可致也。惑者少也。二人惑則勞而不至。惑者勝也。而今也以天下惑。予雖有祈向。不可得也。不亦悲乎。大聲不入於里耳。折楊皇華。則嗑然而笑。是故高言不止於眾人之心。至言不出。俗言勝也。以二缶鐘惑。而所適不得矣。而今也以天下惑。予雖有祈嚮。其庸可得邪。知其不可得也而強之。又一惑也。故莫若釋之而不推。不推誰其比憂。
[〇終身不解不靈。只言其不自知也。祈向。趨向也。三人同行而二人皆惑。猶且勞苦而行不至。今天下皆惑於其說。我雖獨有所趨向。何以回一世哉。此予字莊子自道也。折楊皇華。里巷之曲名也。大聲。古樂也。喻其至高之論也。不止於眾人之心者。與之說不入也。折楊皇華比俗言也。俗言勝則至言隱矣。垂踵者。垂其足而坐不肯行也。二垂踵惑者。即前言二人惑也。所適不得。即前言勞不至也。傳寫之誤以垂為缶。以踵為鐘。皆不可解。以前句證後句。合作垂踵分明。知其不可得而強之。又一惑也。此自欺之言。謂我既知其不可告語而欲強以語之。是我又添一惑也。釋之。合去也。不推。不必推說也。比。近也。付之不言則不近於憂矣。此自解之言。]
厲之人夜半生其子。遽取火而視之。汲汲然唯恐其似巳也。
[〇厲人。惡人也。中間添一之字猶前言驪之姬也。此是其文法也。惡人生子。恐其似巳。是自知其惡也。彼且自如而世之惑者皆不自知。則不如厲人矣。以前面大惑終身不解。大愚終身不靈。又如此譬說兩句而不結斷。此皆是弄筆處。]
百年之木。破為犧樽。青黃而文之。其斷在溝中。比犧樽於溝中之斷。則美惡有間矣。其於失性一也。跖與曾史。行義有間矣。然其失性均也。且夫失性有五。一曰五色亂目。使目不明。二曰五聲亂耳。使耳不聰。三曰五臭薰鼻。困惾中顙。四曰五味濁口。使口厲爽。五曰趣舍滑心。使性飛揚。此五者皆生之害也。而楊墨乃始離跂。自以為得。非吾所謂得也。夫得者困。可以為得乎。則鳩鶚之在於籠也。亦可以為得矣。
[〇其斷在溝中者。破為犧樽之餘者也。同此一木。惑為犧樽。或棄溝中。榮辱雖不同。必竟皆是枯木矣。此與藏穀亡羊處意同。五色五聲五臭五味。皆人力為之。故以為亂性。以此四者與趣合並言。所以抑之也。困。嬕衝逆人也。中顙。自鼻而通於顙也。獨。口汙其。也。厲爽。乖失也。趣合。是非好惡也。以趣合而汩亂其心。則自然之性失矣。故曰趣合滑心。使性飛揚。楊墨之學。趣合滑心者也。而乃自以為能。彼以其說自困而乃曰自得。以此為自得。則禽獸在籠中亦為自得矣。貶之之甚也。濁口一本作噣非也且夫趣舍聲色以柴其內。皮弁鷸冠搢笏紳修以約其外。內支盈於柴柵。外重繼繳。睆睆然在繼繳之中。而自以為得。則是罪人交臂歷指。而虎豹在於囊檻。亦可以為得矣。]
且夫趣舍聲色以柴其内。皮弁鷸冠搢笏紳修以約其外。内支盈於柴柵。外重纒繳。睆睕然在纒繳之中。而自以為得。則是罪人交臂厯指。而虎豹在於囊檻。亦可以為得矣。
[〇以其趣舍形諸言語。見諸顏色。與人爭是非。胸次為之梗礙。故曰趣舍聲色以柴其內。皮弁鷸冠搢笏紳修皆儒者之服也。衣服必以禮強自拘束。故曰以約其外。搢。笏。執也。紳修。長帶也。其在於內也支塞充盈如柴柵然。言胸中不自在也。外為禮文束縛如罪人被束縛然。繼繳。繩縛也。睆睆。目視之貌。人見其自苦如在束縛之中而彼自以為得。是罪囚之人與囊檻之虎亦以為自得乎。極口以詆楊墨亦巳甚矣。交臂。束其手也。歷指。繩縛其手而指可數也。囊與檻並言。亦猶俗言胡孫入布袋也。]
南華真經口義卷之十四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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