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天,一出梅,马上畀侬颜色看,高温,连续高温。 7月4号就出梅,要到8月7号再立秋,立了秋还有秋老虎,有得热了。 这两天,马路上,地铁上,办公室里,商场里,听到最最多的对话恐怕就是下面这段: “哦唷,热煞了,汗汤汤滴,哪能吤热啦。” “是热嗰呀,气象预报讲今朝明朝侪是37度。” “啥?37度?根本弗ba嗰,起码40度!” 喏,问题来了。讲大家侪会得讲,不过,这个ba字哪能写法呢? 先要讲清爽的是,现在交关年纪轻的,已经不这样讲了。而是讲“弗止嗰”。讲“弗止嗰”还算文雅的,再粗一点,就是“七嘴八搭”、“瞎七搭八”、“瞎讲有啥讲头啦”。再粗一点,“放屁”、“滚蛋”之类的也要滑出来了。 那么,弗ba的ba字究竟哪能写法呢? 讲穿了就不稀奇了,也邪气简单,就是“罢休”的“罢”。 “弗止”的“止”是停,“弗罢”的“罢”也是停。“药弗能停”也可以讲“药弗能罢”。 “弗止”的“止”有结束的意思,“弗罢”的“罢”也有结束的意思。 热得这副腔调,只报37度,这桩事体哪能可以停下来,哪能可以结束,哪能可以就算了?般要争过明白。 “弗罢”用得最多的,除了气温,还有两个地方。一个是人数,一个是价钿。 前两日讲到排队。 “前头还有三四十个人。”“弗罢嗰,起码50个。” “听说房价又要涨了,这次起码又要涨个几千块。”“啥地方罢过啦。” 老底子,这个“罢”字,在上海言话里用得还是不少的。 比方讲下面两句,我一讲出来,大家一定会觉得熟悉。一句是,“三弗罢四弗休”;还有一句就是“说说罢了”。 弄堂里向吵相骂,常庄可以听到:“本来也就算了,喏,侬迭能讲,我倒要‘三弗罢四弗休’,搅过明白了。” 再比如,“人家已经弗响了,侬还在穷讲做啥?哪能迭能‘三弗罢四弗休’嗰啦?” 另外一句还蛮常见。 “侬听伊嗰,伊啊,说说罢了。真嗰伊弗敢做。”相当于现在的“口炮党”。讲过算数,并无实际行动。 讲起来,这个“罢”字,好像又是从苏州言话里来的。 老早很多描写老上海青楼生活的旧小说,一大半用苏白。因为当年,苏州清倌人最上档次,所以,嬉戏其间,讲苏白也上档次。 比方讲,《最近上海秘密史》第25回里,就有这样一句: “余多的钱哪里罢这点子,现楼上还多起了一万多洋钱呢。” 顺便一提,“余多”也是老苏州话,老上海话,现在侪讲“其他”了。老实讲,好听还是“余多”好听。 除了“弗罢”的“罢”,老早上海言话里的“罢”字还可以用在别的场化。 比方讲,真的是“罢休”的意思,也只讲一个“罢”字。 《海上花列传》第9回: “俚吃仔亏转去,俚朵娘姨大姐,相帮朵陆里一个肯罢啊。” 讲“完结”的意思,则讲两个字:“罢哉”。 还是《海上花列传》第61回: “常恐三公子勿来嗰哉呢,乃末真真罢哉。” 如果要讲“不可缺少”的意思,就讲三个字,“罢弗得”。 不晓得大家还有印象没,年节里,屋里要招待客人,茶几上摆点啥呢?一家人家就会得打商量:“不管哪能,瓜子总归‘罢弗得’嗰”。“水果也总归‘罢弗得’嗰。” 这种讲法,已经交关年数不听见了。我家也不讲了。 《缀白裘》第5集第3卷有句: “罢不得讨吤一个家主婆,浆洗浆洗衣裳,烧烧火,煮煮饭,扫扫地。” 意思是,讲来讲去,总归要…… 还有啥个“罢”的用法,当然“弗罢”这些。 不过,语言(当然包括方言)像一条河流,歇歇在变。新陈代谢很正常。我在这里讲,并不是想“三弗罢四弗休”,不过“说说罢了”。 我最近还写过: 那些没有空调的日子里,我们这些“热煞鬼”投胎的,如何“战高温” 塑料铅桶搪瓷痰盂汏脚面盆——侬晓得这些自相矛盾的上海言话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