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威叔叔在自传《逝者如斯》里说,家父与他的朋友们在自制喷漆枪时,飞迅伯伯已经创办美工社。这意味着,飞迅伯伯未曾与家父和孝威叔叔在一起合作研制设备。但是,在我的记忆里,飞迅伯伯那时日日夜夜都在我家。 家父曾是教书的,飞迅伯伯原来是版画家,都未曾在工厂当过机械设计师、焊接工、钳工。为了应对突然降临的厄运,为了让餐桌上有饭菜充饥,能供养各自的一大家子,这下子,父亲和他的患难朋友们必须兼作机械设计师、焊接工与钳工。他们必须把喷漆枪研制出来。 那年冬天,天气特别寒冷。灶房里的炭火烧得旺旺的,却不足以抵御来自北面后门的过堂风。他们围着炭火炉,用我爷爷修钟表用的锉刀来加工小零件,用烙铁和焊锡将加工好的气门嘴、漆瓶盖等等一个个地连接起来。干活时,鼻孔里出来的气息,一遇到冷空气,遂成了一缕缕白色的雾气。 最难焊接的是气门嘴,孝威叔叔已经在自传中叙述得很详尽,这儿不赘述了。 还有一个较难焊接的,那是开启气门的小“扳机”。用以作“扳机”的材料是一根直径为5-6毫米、长度为3-4厘米的金属丝。其截面很小,焊接到喷枪体上控制气门的曲轴之后,稍一触碰就脱落。试了多次,屡屡失败,令人沮丧。后来,他们用钢锯在“扳机”顶部截面锯开一个深槽,把控制气阀的曲轴这端再锉薄一点儿,将这端薄片嵌入深槽,再用锡焊接上。(谁先想出这个方法,我记不起来了。) 焊接好后,看似牢不可破了。犹如难眠的长夜已经过去,东方出现了一线曙光,家父的心情开始轻松了一点儿。这时,飞迅伯伯却说,“请用劲,把那扳机掰下来,看如何?” 父亲听到这活,吃了一小惊。他问,“用力一掰下来,岂不又毁了它,前功尽弃了?” 伯伯说,“正是要看它能不能被掰下。掰不下,才算经得起检验。与其等到它在现场使用时脱落,不如现在就让它在测试时脱落下来。” 我当时在场。虽然只有7-8岁,但我能够感觉到,父亲听到这句话时,像是得到一条深邃而具有普遍意义的人生真谛,突然顿悟出什么。从认知的飞跃中,家父得到了一种非常特别的快感,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伯伯走后,家父就开始教导我们孩子们:黄伯伯刚才说的话,在其他的场合也用得着。无论什么事物,是真是假,当毫不犹豫地立即检测,即使这意味着美好的愿望有可能因此而幻灭。 测试是科学思维中一个不可或缺的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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