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清晨的寒风吹到人的脸上如刀割一般。一大早,李医生背着医疗箱匆匆忙忙地走在一段泥泞的河道旁。这些年村里修起了水泥路,平坦整齐的新路直达到了各个村民家。唯独一家到现在还是土砖屋和泥巴路,那就是村里的七老倌家。这个七老倌不知道哪一年来到村里住下,据奶奶讲七老倌来村里的时候奶奶还刚嫁给爷爷。如今奶奶都已经过世十几年了,这七老倌还活着,容貌永远都是五十多岁,岁月似乎停在了他的脸上。 没错,李医生是去七老倌家看病。前几天,有人把七老倌狠狠的打了一顿,听人说他肋骨和腿都被打断了。问其原因,说是七老倌偷看一家女的洗澡,被男主人家发现,于是喊了几兄弟教训了他一顿。这还没完,没过几天七老倌不知道是出于报复还是怎么,逢人就说那家女的屁股上有一个铜钱大的黑痣等等。那男的气愤不过,又上门过来暴打了七老倌一顿。这一下打的不轻,七老倌卧床了几天,只怕是凶多吉少。 李医生推开了七老倌家的房门,幽暗的电灯从熏黑的房梁上照下来,屋子里一贫如洗。北风从塑料纸糊起来的窗户灌入,屋子里寒冷异常。七老倌斜躺着木床上,头发胡子花白,脸颊深陷,盖着薄薄的棉花被,喘气如拉风箱。看到李医生来了,咧嘴笑了一下,示意李医生坐下。饶是李医生见多识广,见到他如此光景,也不禁鼻子一酸。 七老倌看到李医生的样子,倒是不以为意。他慢慢地坐直了身体,对李医生说“李医生,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不必为我操心太多,我没事的啦!”说完是一阵咳嗽,嘴边似乎都有鲜血。 李医生忙上前帮他擦掉,接着检查他的身体。那家男的下手够狠,打断了三根肋骨和退的胫骨,膀胱、脾脏内府、颅骨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换若是常人,应该早就昏迷或去见阎王了,这七老倌似乎除了疼痛,其他的伤居然还在好转。李医生帮他接好骨头,上好夹板,略带调侃地笑他:“你这一大把年纪了,什么女的没见过,还去偷看?” “嘿…..嘿,那些你也信?”七老倌轻声地说道“还不是想谋我的钱。”李医生觉得有些奇怪,七老倌一辈子单身,不识几个字,也没多少力气,会有什么钱?看到李医生疑惑的表情,七老倌缓缓问道:“李医生,你猜我多少岁了?” “八九十吧”李医生回答道“虽然你看起来不老,但我知道你差不多这个年纪了。” 七老倌望着窗外有些出神,似乎在计算,又像是在回忆往事:“我地主家出生,九岁那年改民国,你帮我算算。”李医生心里计算了一下,惊讶得开不了口。眼前这个看起来六十不到的七老倌,竟然快接近一百二十岁了,这个怎么可能? “我没记错,李医生,我真的快一百二十岁了,这个世上早就没有我的熟人了,村里的大小酒席我都会去,为的就是去看看还有多少我认识的人。”七老倌又咳嗽了几声“这么多年,我存了些钱,委托那个家伙帮我记账存银行……哈秋!”七老倌打了个喷嚏。 “然后他吞了你的钱?还诬陷你偷看他老婆洗澡?”李医生接过话。 七老倌擦了鼻涕,咒骂道“这个杀千刀的,亏得我这么信任他,几十年的钱全部都在他手里,前一段我想拿钱把这屋子修一下,问他要钱他不给,就使这种阴招,想打死我。”他越说越气愤,似乎想站起来,李医生连忙按住了。 七老倌默然良久,对李医生说“算了,不和那畜生计较了,过一段我人好了,我想离开这里换个地方住了。”李医生感到有些迷茫,问道:“那你要去哪里?为什么?” “最近我常常做梦,梦见我的娘在喊我回家,我估摸着我的大限快到了,我要回益阳去了,那是我出生的地方。”七老倌眼里泪水在打转,“我有七十年没梦到过我的娘了,我想她想得好苦啊!” 李医生心里不知怎么涌起一股悲哀,人的一生,究竟什么是最重要的?长寿百岁吗?金钱万贯吗?说不清楚,至少现在看来,这两样都不是。个把月后,七老倌悄悄的离开了村里,临行前把一坛子袁大头送给了李医生,说是这世上已再无眷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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