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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九渊:六经皆是我注脚(5)

 liuhuirong 2017-07-19



  修养使然,朱熹没有在当下发作,三年之后他和陆九渊诗云:“德业流风夙所钦,别离三载更关心。偶携藜杖出寒谷,又枉篮舆度远岑。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涵养转深沉。只愁说到无言处,不信人间有古今。”

  与陆象山诗中所透出的简傲狂放、不留情面不同,朱熹之诗雍容和穆、庄严自持,在高标自己为学方向的同时,对陆学也颇有讥讽之意。诗之末句,朱熹显然是在指二陆之学为无言之教,指责二陆脱略人间古今之事,而落入空疏。

  有关“心”与“理”的一场学术大辩论就此不欢而散。人走座空,只剩落寞的吕祖谦无语沉吟。

  朱熹持着他的通过博览群书和对外物观察来启发内心的观点回家,陆九渊带着他的先发明人之本心然后使之博览,无须在读书穷理方面过多枉费功夫的主张返乡。但双方的论辩却没有停止,他们在书信之中继续这种心、理之辩,陆继续指责朱“支离”,朱接着讥讽陆“禅学”。

  由此引发了朱陆门人之间更为广泛的激烈对抗与相互批驳。同时,因为朱熹屡屡指责陆九渊之学不纯:“陆子静之学,自是胸中无奈许多禅何!”“子静说话常是两头明,中间暗。或问暗是如何?曰:只是那不说破处。他所以不说破,便是禅。”陆九渊从而被朱门弟子认为其通禅。

   明朝的王阳明就此说得最为透彻,他在《象山先生全集叙》中道:“吾尝断以陆氏之学,孟氏之学也。而世之议者,以其尝与晦翁之有同异,而遂诋以为禅。夫禅 之说,弃人伦,遗物理,而要其归极,不可以为天下国家。苟陆氏之学而果若是也?乃所以为禅也?今禅之说与陆氏之说、孟氏之说其书俱存,学者苟取而观之,其 是非同异,当有不待辩说者。而顾一唱群和,剿说雷同,如矮人之观场矣,莫知悲笑之所自,岂非贵耳贱目,不得于言,而勿求诸心者之过与?”

  讲得很明白,朱熹先生认知错误了。因为陆学只通孟子不通禅。

  磊落无私,光风霁月,不怀纤芥,这是大师所独有的品德。

  我非常不赞成你的主张,但这丝毫不影响我对你学识的认可,还有对你人品的尊敬,这就是一流学者的风度。

   公元一一八一年,陆象山前来南康造访朱熹,为其亡兄梭山先生求撰墓志铭。朱熹请陆象山在白鹿洞书院为学生专题讲座“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场讲座 很精彩,也很感人,讲出了许多人皆肚知而未能言明的道理。陆九渊讲道:“科举取士久矣,名儒巨公皆由此出。今为士者,固不能免此。然场屋之得失,顾其技与 有司好恶如何耳,非所以为君子小人之辨也。而今世以此相尚,使汩没于此,而不能自拔,则终日从事者,虽曰圣贤之书,而要其志之所乡,则有与圣贤背而驰者 矣。推而上之,则又惟官资崇卑、禄廪厚薄是计,岂能悉心力于国事民隐,以无负于任使之者哉?”

  深刻而精辟的讲述感染了在场的所有学 生,“至有流涕者”,旁边的朱熹也当即离座向众人说:“熹当与诸生共守,以无忘陆先生之训。”并再三表示,“熹在此不曾说到这里,负愧何言?”当时天气虽 然微冷,朱熹却因此而“汗出挥扇”。讲座完毕,朱熹请陆九渊书写讲义,然后刻石永垂。

  尽管学有所执,意见不合,但不妨碍我敬佩你。陆九渊带着盈盈漾漾的敬意,从远方赶来,请朱熹为亡兄撰写墓志铭,这是陆九渊的心胸豁达与开朗之处,同时也是对朱熹人品与学识的高度认可。

  虽然学有所执,意见不合,但也不影响我敬佩你。朱熹大大方方地在自己主持的书院为高唱异调的陆九渊开设讲坛,甚至当众为之负愧,这是朱熹的心无尘埃与不树学术藩篱,同时也是对陆九渊学养的由衷认可与赞许。

  二人衣袖间挥洒出的徐徐清风,飒利而清爽。

  当然,这中间仍得感谢吕祖谦的不懈努力。“鹅湖之会”后,因存在的学术分歧,一度影响到了朱陆之间的私人关系。为此,“远识宏量”、“不见涯涘”的吕祖谦,怀着对双方的尊重,积极斡旋,调和关系。

   吕祖谦后来回忆“鹅湖之会”时说:“同朱元晦至鹅湖,与二陆及刘子澄诸公相聚切磋,甚觉有益。元晦英迈刚明,而工夫就实入细,殊未可量;子静亦坚实有 力,但欠开阔耳。”一个“就实入细”,一个“欠开阔耳”,其实已经表明了吕氏的学术立场。但陆九渊也并没有因此而对吕祖谦产生龃龉心理,而是在坚持自己为 学立场的同时,积极反思自己的表现。

  首先是陆九龄,吕祖谦在给朱熹的信中就说道:“陆子寿前日经过,留此二十余日。幡然以鹅湖所见为非,甚欲著实看书讲论,心平气下,识中甚难得也。”

  之后是陆九渊,他在为吕祖谦所写的祭文中
开诚布公地说:“亦自悔鹅湖之集,粗心浮气。然则先生忠厚之至,一时调娱其间,有功于斯道何如邪!”

   朱熹也为之深深反思自己。他在《与周叔谨书》中写道:“某近日亦觉向来说话有太支离处,反身以求,正坐自己用功亦未切耳。因此减去文字功夫,觉得闲中气 象甚适。每劝学者,亦且看孟子”道性善求放心“两章,着实体察,收拾此心为要。”在《复包显道书》中朱熹又写道:“南渡以来,八字著脚理会实工夫者,惟某 与陆子静二人而已。某实敬其为人,老兄未可以轻议之也。”

  可以说,正是陆九渊的撙节退让、虚怀若谷,也才有了朱熹的反躬自明,虚心剖白,进而有了二人联袂讲学白鹿洞书院的佳话。

  其实他们之间的矛盾并非矛盾。

  朱熹教人以穷理为始事,认为积集义理,博览经典,久当自然有得,然后有所简约,“所闻所知,必能见诸施行,乃不为玩物丧志”,这正深合了陆九渊的践履之说。

  陆九渊教人以发明本心为始事,本于《孟子》经义,认为此心有主,然后可以应天地万物之变,“束书不观,游谈无根”,这恰好也正是朱熹的讲明之说。

  陆九渊主尊德性,观点是“先生乎其大,则反身自得,百川会归矣”。朱熹主道问学,观点是“物理既穷,则吾知自致,滃雾消融矣”。仔细看,他们之间只是为学递进的方式方法不同而已,本质上却是本于一源,殊途同归。 



  大师之间早已握手,彼此眉目传情,心怀钦敬。但他们的弟子却不深体究,各自攻讦不休,论辩纷纷,一路吵吵闹闹。这大概是两位相互辩论的大师所不曾想到,也最不愿看到的了。

  “天入湖光随广狭,山藏云气互高低。谁怜极目茭蒭里,隐隐苍龙卧古堤。”陆九渊在诗中如此自况。

  是的,天入湖光,山藏云气,一派苍苍茫茫。

  飞龙在天,时而露首又时而现尾的他,又有谁能真正看得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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