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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补玛丽·奥利弗诗25首|死亡向我走来,它是一条告别万物的小路

 卡夫卡的寒鸦 2017-07-24

玛丽·奥利弗(Mary Oliver, 1935-),1935年9月10日生于美国俄亥俄州,13岁开始写诗,1962年玛丽前往伦敦,任职于移动影院有限公司和莎士比亚剧场。回到美国,定居普林斯顿。她的诗歌赢得了多项奖项,其中包括国家图书奖和普利策诗歌奖(1984年)。主要诗集有:《夜晚的旅行者》(The Night Traveler,1978),《美国原貌》(American Primitive, 1983),《灯光的屋宇》(House of Light,1990),《新诗选》(New and Selected Poems,1992),《白松:诗和散文诗》(White Pine: Poems and Prose Poems,1994)等。 


奥利弗《从橡树头步行回家》

来自诗歌

03:01


音频来自荔枝FM1219593

 散文诗悦读

Linger 朗诵



玛丽奥利弗,1935年出生于美国俄亥俄州一个充满了田园牧歌之美的小镇,13岁开始写诗。1955年,奥利弗进入俄亥俄州大学,在那里读完一年级后,她接到瓦萨大学的奖学金,转学到瓦萨大学,同样只读了一年,她就放弃学业,开始专心写作。1962年,奥利弗动身前往伦敦,任职于移动影院有限公司,为剧团编写儿童剧本。回到美国后,奥利弗定居普林斯顿,在那里一直居住到现在。奥利弗的诗歌以书写自然著称,自然是她绝对的诗歌主题。在充满了分裂、对抗、阴郁人性的美国现代诗歌中,她的诗歌堪称一个奇迹般的例外,她本人则被冠以“自然诗人”的美誉。1984年,她以诗集《美国始貌》赢得普利策诗歌奖。

  奥利弗与自然有着与生俱来的亲近感,正是这种亲近感成就了她的诗歌。按她自己的说法,孩提时接触世界的方式建立了一个人成长之后的意义模式。在少女时代,奥利弗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然后,一生的时光,她都在做这件事:写诗。她始终按照自己的方式感受,写。对她而言,写诗不是一种事业,更不是一种职业,它就是生活,是幸福本身。她最喜欢的是散步,行走,体验。她总是随身携带着笔和本子,当一些零碎的句子出现时,她就记录下来,用她自己的话说,“我只是削尖了铅笔等待着。”

  为了使自己专心沉浸在诗歌世界中,她小心翼翼地回避了任何一种有趣的职业,将物质需求降到最低。因为“如果你愿意保持好奇心,那么,你最好不要追求过多的物质享受。这是一种担当,但也是朝着理想生活的无限提升。”她唯一需要的是“独处的时光,一个能够散步、观察的场所,以及将世界再现于文字的机会。”普林斯顿为她提供了她所需要的隐秘生活,使她得以在一种不受干扰的情形下写作。

  在将近25年的时光中,她隐士一样地生活,不为人知地写,很少将作品示人,也很少发表。但是对她而言,她的孤独并非一种折磨,而是一种全身心的沉浸,是一种快乐。当她赢得1984年的普利策诗歌奖,受到人们的普遍关注之后,她也没有因此改变自己的孤独状态,这使奥利弗成功保持了自己的风格和品性。她没有受到时尚的干扰,也拒绝加入任何诗歌圈子。她认为诗歌圈子由众人组成,加入其中往往意味着要去迎合众人的口味,尤其要迎合组织者的口味,这必然会损坏一个诗人独特的个性。同时,她也愿意隐身在她自己的作品之中,不仅她的诗歌极少涉及个人生活,即便在新书出版、获奖之后,接受必要的采访时,她也避免谈及自己的私生活。她认为,作品说明了一切,“当你更多了解作者时,就是对作品的一种伤害。”

  她与她的时代保持着深刻的距离,政治事件、技术产品、人际变迁,很少出现在她的诗歌中。她对现实生活的拒绝并非采取了一种批判或不屑的姿态,而是一种极其自然的忽视或者过滤,她仿佛从未进入那个现实世界。她的目光总是跟随着自然的变迁,她的脚步总是走向树林深处,而她敏感的神经,捕捉着宇宙中无处不在的欢欣与生机。和她的前辈女诗人艾米丽狄金森一样,奥利弗专注于自然中明亮的时刻,欣赏那种简单深刻的美,能捕捉到事物外表下隐藏的神秘与惊奇。在诗歌中,她找到了另一个和现实世界一样生动的世界,她相信,一个人可以依赖想象生活,借助艺术拯救我们自身,使我们摆脱狭隘和限制,获得一种无限。事实上她做到了这一点,在美国诗人中,她经常被归之于惠特曼、梭罗、爱默生、默温、莱维托芙等诗人的行列,不过,在追求与自然的融合以及对待自然的态度上,她比这些诗人更纯粹一些。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奥利弗诗歌中的自然既有神性,又有自我体验,她对待自然的态度,并非东方似的静观,亦非西方似的居高临下,而是深入其中,让自己全身融化,变成自然中的一股气息,突破了人类与自然之间的那层隔膜。但是她很清楚,作为诗人的她必须回来,坐在书桌前,拿起纸和笔,开始写,当她开始写作时,她的自我也回来,重新安居于当下。这时,她是一个记录者,完整地记录下自己的体验。这种体验既是私密性的,却又是可以和所有人共享的。

  奥利弗在诗歌中经常使用的人称是“你”,这是她对读者的一种隐秘召唤,召唤读者进入她的诗歌中,进入诗歌中的自然,进入她体验到的境界中,最终,消融了她与读者、读者与自然的界限。阅读她的诗歌,便是和她一起,慢慢体会“那转瞬即逝的美妙之物”…… (倪志娟)


    书库中的一个下午 
   
  [美]玛丽·奥利弗 /倪志娟译 
   
  合上书,我才发现我把头 
  留在里面了。这里漆黑一团,但是篇章 
  展开它们美丽的空间,发出沙沙的声响, 
  词搭配着含义。 
  长长的段落在连续几页中展开。回音, 
  从前面的标题嗡嗡响起,一直传播到 
  我身后。世界在这里隐现, 
  前后相连的句子呈现了一片丛林, 
  当一个作者在里面旅行,而一个读者紧跟其后, 
  它就被开拓出来。当这本书结束, 
  我脱下它,像脱下一双袜子, 
  把它扔回图书馆。但是它的流言 
  将萦绕我日后的生活。 
  当我走动时,西藏的一束烛光飘摇着。 
   


  牡丹 
   
  [美]玛丽·奥利弗/倪志娟译 
   
  今天早上,牡丹绿色的拳头 
  准备敲碎我的心。 
  当太阳升起, 
  当太阳用他衰老、奉承的手指抚摩它们, 
   
  它们就开放了—— 
  白色和粉色, 
  花的池子—— 
  黑蚂蚁整天在它们身上爬行, 
   
  钻入花瓣幽深、神秘的 
  洞穴, 
  寻求甜蜜的汁液, 
  带回 
   
  它们黑暗的地下城堡—— 
  整天, 
  在吹拂不定的风中, 
  如同举行着一场盛大的结婚舞会, 
   
  花儿们一会儿弯下它们明亮的身躯, 
  将芬芳倾倒在空中, 
  一会儿又站起来, 
  它们潮湿而鲁莽的 
   
  红色花茎, 
  显得无比欢快, 
  它再次—— 
  热烈地绽放 
   
  华丽而经典的美。 
  你爱这个世界吗? 
  你珍惜你谦卑柔顺的生活吗? 
  你喜爱青草,连同它下面暗藏的恐怖吗? 
   
  你也衣衫不整,赤着脚,匆匆跑进花园, 
  温柔地, 
  惊叹它们的可爱, 
  在它们永远消失之前, 
   
  将那白色和粉色的花 
  抱入你的怀中,连同它们甜蜜的沉重,它们鲜美的颤抖, 
  以及此刻 
  它们疯狂又完美的热情? 



     舞蹈从何处开始,在何处结束? 
   
  [美]玛丽·奥利弗/倪志娟译 
   
  不要说这个世界可爱或者有用,它并非如此。 
  它热闹如一个剧场,不只属于晴朗的风。 
  闪电的睫毛既不善良也不邪恶。 
  被击中的树燃烧着,像一根黄金的柱子。 
  但是忧伤的雨水,落在 
  白色的树根上。 
  树张开了嘴。 
  难道不是风,旋转着,发明了舞蹈? 
  难道花儿没有缓慢地移动,穿越亚洲,欧洲, 
  最后,它们 
  在你的院子里开放? 
  不要说这个世界是一种解释,或者一种启示。 
  当苏菲派诗人旋转着,他不是 
  正看着外面,看见山峰如此稳固地 
  矗立在一个白色的环中,或者,看进 
  万物的中心:种子,卵和观念 
  都在那里, 
  美得像一个拇指 
  弯曲着,轻轻触碰各个手指, 
  一个爱的小指环, 
  当他旋转着, 
  哦,呼吸的陶罐, 
  在尘土弥漫的花园中? 



        马伦戈 
   
  [美]玛丽·奥利弗/倪志娟译 
   
  沟渠边开满了金盏花。 
  从沼泽边缘,防蚊的纱幔上 
  升起白鹭云一样的翅羽。 
  细雨中,枯萎的青苔又大片大片绿了, 
  仿佛薄雾和云母。 
   
  假如我将死去,我愿意 
  死在一个雨天—— 
  连绵的雨,缓慢的雨,让你看不到尽头的雨。 
   
  无论一个多么小的葬礼 
  为我举行,我只希望,那一刻,雨不断从天空中飘落。 
   
  前来送行的人,必须慢慢地,深思地走来, 
  如同走在沼泽边缘。 



    春天的苍穹 
   
  [美]玛丽·奥利弗/倪志娟译 
   
  春天,蓝色的苍穹伏在 
  浅水坑边, 
  饮着黑色的雨水。 
  然后他们站起来,飞进了田野。 
   
  有时,我生命的骨头感到如此沉重, 
  而我的身体洞悉所有的诡计—— 
  可以弯曲的大拇指,膝盖骨, 
  精神咔哒咔哒作响—— 
   
  仿佛不足以承载着我穿越世界。 
  我想:我多么希望 
   
  拥有翅膀—— 
  蓝色的一对—— 
  火焰的飘带。 
   
  我多么希望展开它们,从黑色的雨水中 
  飞起。 
   
  我想到,在伦敦的灰尘和汗水中,布莱克——还是一个小男孩, 
  凝视着窗外,这时,上帝拍动着翅膀 
  降临了。 
   
  他尖叫起来, 
  他看见了上帝的千里眼, 
  和靠在窗台上的 
  蓝色身体。 
   
  不过没有人知道。 
  没有人知道,在他和黑暗之间, 
  悬浮在窗台上的究竟是什么。 
   
  最后,霍希尔的儿子布莱克站起来, 
  离开了落满煤烟的窗台和黑暗的城市—— 
  永远离开了工厂 
  和尘世的经营, 
   
  过起了一种想象的生活。 
   
 

  你也许会问 
   
  [美]玛丽·奥利弗/倪志娟译 
   
  灵魂是否是固体,像铁一样? 
  或者,它柔软易碎,像 
  猫头鹰嘴里一只飞蛾的翅膀? 
  谁拥有它,谁又缺少它? 
  我一直留意周围。 
  驼鹿的脸就像 
  耶稣的脸那般忧郁。 
  天鹅慢慢张开它的翅膀。 
  秋天,黑熊带着叶子进入黑暗之中。 
  一个问题引出另一个问题。 
  它是否有形,像一座冰山? 
  像蜂鸟的眼睛? 
  它是否有一个肺,像蛇和扇贝? 
  为什么是我拥有它,而不是宠爱孩子的 
  食蚁兽? 
  为什么是我拥有它,而不是骆驼? 
  请想一想,为什么不是枫树? 
  为什么不是蓝色的鸢尾花? 
  为什么不是孤独地坐在月光中的小石子? 
  为什么不是玫瑰,或者柠檬,或者它们闪亮的叶子? 
  为什么不是青草? 
   


  破损 
   
  [美]玛丽·奥利弗/倪志娟译 
   
  我走到海边。 
  万物正在晨光中闪耀! 
  尖海螺, 
  破碎的蛤蛎壳, 
  裂开的蓝贻贝, 
  月亮蜗牛,苍白的鲑鱼和伤痕累累的藤壶—— 
  没有一个完整地闭合着,全都破裂了, 
  被海鸥衔到灰色的岩石上,失去了所有的水分。 
  就像小词语的 
  校舍, 
  居住着成千上万个词语。 
  首先,你要找出每个词的意思, 
  韵律,滨螺,充满月光的 
  扇贝。 
   
  然后,你开始慢慢阅读整个故事。 
   
  

  祈祷 
   
  [美]玛丽·奥利弗/倪志娟译 
   
  不必是 
  蓝色的鸢尾花,或许只是 
  一块空地上的杂草,一些 
  小石子;无需 
  精心制作,你只要 
   
  专注,用一些词 
  将它们缝缀起来,这不是 
  一种竞赛,而是通向感恩的 
   
  大门,是一种沉默, 
  使另一种声音能开口说话。 
   

  一名访客 
   
  [美]玛丽·奥利弗/倪志娟译 
   
  譬如,我的父亲, 
  他曾年轻, 
  有蓝色的眼睛, 
  在漆黑之夜 
  回来了, 
  站在走廊上 
  使劲敲门, 
  如果开门, 
  我必须准备好 
  看见他惨白的脸, 
  他痛苦肿胀着的 
  下嘴唇。 
  因此,过了很久 
  我都不去开门, 
  而是断断续续 
  睡在他的敲门声中。 
  终于,那个夜晚来临了, 
  我爬出被子, 
  跌跌绊绊地走过客厅。 
  打开了门。 
   
  我知道我解脱了, 
  我能容忍他的 
  可怜与空虚, 
  以及冻结在他内心的 
  最渺茫的梦。 
  我不再小气, 
   
  我向他问好,并请他 
  进门, 
  打开灯, 
  注视着他茫然的眼神。 
  最终,我在里面看到了 
  一个孩子必须爱什么, 
  只要我们及时去爱了, 
  爱可能会成就什么。 
   


  家族 
   
  [美]玛丽·奥利弗/倪志娟译 
   
  树林中的黑东西 
  正从它们的洞穴走出, 
  伸展它们的力量。 
   
  它们在果园里溜达, 
  轻轻咬着 
  我们黄房子周围的草, 
   
  毫不在意 
  我们正在里面做什么, 
  即使它们仍然记得我们。 
   
  我们倾听它们的声响,或者思考我们所做的: 
  口鼻沐浴着月光, 
  牙齿深陷在苹果中。 
   
  又投了一块木头在火中; 
  莫扎特的音乐,在唱机上重头放起, 
  房间里,仍然有一种悲伤 
   
  与我们同在。 
  我们记得那洞穴。 
  在梦中,我们回到那里, 
   
  或者它们来拜访我们。 
  它们也喜欢音乐。 
  我们一起吃叶子。 
   
  它们是我们的兄弟。 
  它们属于 
  我们已经逃离了的家族。 
   
  
  日出 
   
  [美]玛丽·奥利弗/倪志娟译 
   
  你能 
  为之死去—— 
  为一个观念 
  或者为这个世界。人们 
  已经无比辉煌地 
  这样做了, 
  让他们渺小的身体 
  被绑在 
  树桩上, 
  创造出一种 
  难以被遗忘的 
  火光。但是 
  今天, 
  一个普通的 
  黎明,我爬上熟悉的小山, 
  想起了 
  中国, 
  印度, 
  和欧洲,我想 
  太阳总是 
  那么开心, 
  照耀着 
  每一个人, 
  当它 
  在我的视线中 
  升起,我想 
  我是许多人! 
  我叫什么名字? 
  我那为所有人 
  反复 
  呼吸的 
  深呼吸叫什么名字?无论 
  你想叫它什么,它是 
  快乐,它是进入火焰的 
  另一种 
  方式。 


       黑橡树 
   
  [美]玛丽·奥利弗/倪志娟译 
   
  好吧,没有一棵树能给一位老朋友写一首交响乐, 
   
  或者一本字典,或者哪怕一封信,充满回忆 
  与安慰。 
   
  如果不是风的摇动,没有一棵树 
  能发出一点声音,虽然蓝松鸦 
  整天在枝条上叽叽喳喳。 
   
  但是说实话,没过多久,我就感到软弱,渴望 
  它们覆盖着青苔的粗大躯干。 
   
  而你不能阻止我进入树林,进入他们 
   
  厚实的肩膀,进入他们亮闪闪的绿头发。 
   
  今天和其他日子相似:二十四小时, 
  一点阳光,一点雨。 
   
  听着,野心一边说,一边紧张地将她身体的重心, 
  从一只脚移到另一只脚——为什么你不继续向前走? 
   
  因为我在那里了,在长满青苔的阴影中,在树下了。 
   
  说实话,我不想松开懒散的 
  手,我不想为钱出卖我的生活。 
   
  我甚至不想离开雨。 
   
   
  雏菊 
   
  [美]玛丽·奥利弗/倪志娟译 
   
  我猜,也许我们 
  时不时要学习 
  我们必须理解的一切:例如,世界是什么, 
  它意味着什么。夏天,当我从一片田野 
  走向另一片田野时,我想到了这点,而 
  嘲鸟正在嘲笑我,仿佛它自己是一只 
  要么已经很博学,要么真正懂得了 
  知足常乐的鸟。歌声源于探寻, 
  他明白:如果他突然受到反驳, 
  他就会沉默。可是,没有反驳。 
  哦,听听他急切的,尖锐的,娇嫩的,没有应和的, 
  无休止的鸣啭。在我脚边,白色的雏菊花瓣 
  围绕着它们中间的小太阳,这是它们的心——如果你 
  不介意我这么说。当然 
  也许我弄错了,也许它们的心隐藏在根中, 
  苍白而狭小。我究竟理解什么呢? 
  除了这一点:天空本身拥有那被给予的, 
  看得见那原本清晰的;以及太阳愿意去照亮的; 
  例如——当我伸出手, 
  不是去采摘,只是去抚摸,我想到了—— 
  田野与雏菊,以及 
  雏菊与田野,彼此相得益彰。 

   
  

        池塘 
   
  [美]玛丽·奥利弗/倪志娟译 
   
  每年 
  百合开得 
  令人难以置信地 
  完美。 
   
  它们重叠的光挤满 
  仲夏的 
  黑暗池塘。 
  多得难以数清—— 
   
  在浮叶和青草间, 
  游动的麝鼠 
  伸出 
  强壮的胳膊,只能 
   
  碰到那么一点,它们 
  如此茂盛而宽阔。 
  但是这个世上有什么 
  是真正完美的呢? 
   
  我弯下腰,仔细去看, 
  这一朵显然是歪斜的—— 
  那一朵有一点枯萎的黄—— 
  这一朵光滑的面颊 
   
  被虫咬掉了一半—— 
  那一朵是个瘪钱袋, 
  盛放着它自己 
  不可阻挡的衰老。 
   
  然而,我的生命所向往的 
  仍是 
  绚烂如此花—— 
  向往能摆脱现实的沉重, 
   
  飘浮在 
  这个艰难的尘世之上, 
  哪怕只有片刻。 
  我宁愿相信,我正看着 
   
  一个伟大奇迹的白色火焰。 
  我宁愿相信缺陷无足轻重—— 
  而光是一切——它大于所有这些开放又凋零的 
  有瑕疵的花。而我真的做到了。 
   
  

        笑翠鸟 
   
  [美]玛丽·奥利弗/倪志娟译 
   
  每一颗心中,都有一个懦夫和一个因循守旧者。 
  每一颗心中,都有一个花神,等着 
  步出云层,展开它的翅膀。 
  笑翠鸟,挤在笼边, 
  请求我打开门。 
  多年以后,我仍然记得,我没有开门, 
  反而走开了。 
  它们的棕色眼睛,像心地善良的狗。 
  它们不想有任何非凡之举,一心 
  只想飞回它们河边的家。 
  如今,我猜巨大的黑暗已经覆盖了它们。 
  至于我自己,我甚至不是一个最弱小的花神。 
  一切都没有改变。 
  有人将它们白色的骨头扔到麦堆上。 
  阳光照耀着它们的笼锁。 
  我躺在黑暗中,我的心猛烈悸动着。 
   


       向着太空时代 
   
  [美]玛丽·奥利弗/倪志娟译 
   
  我们必须抓住 
  周围的一切,因为没人知道 
  我们可能需要些什么。我们不得不 
  携带空气;以及我们曾以为 
  是一种负担的重量,事实证明,它形成了 
  我们生命的冲动,是我们大脑的罗盘。 
  颜色平缓我们的恐惧,除非 
  我们的思想能不受监视地产生,让必要的 
  愚蠢如泉水一般,从我们的梦中涌出,否则, 
  存在将受阻。 
   
  哦,我希望我们仍能 
  让风吹拂,让一些打击 
  偶尔像雨一样到来, 
  仍能去流浪冒险,而不会有人介意—— 
  无害的爱,角落中放肆的大笑, 
  一家人悚然围绕着咆哮的前门, 
  像熊在钢琴的洞穴中。 
   
   
  树之梦 
   
  [美]玛丽·奥利弗/倪志娟译 
   
  在我的身体里,有一个树之梦, 
  一所安静的房子,一片翠绿而质朴的田野, 
  一条小路通向每一个喧闹的小镇, 
  另一条小路,通向工厂、学校和殡仪馆。 
  我想,我会有许多时间 
  流连于溪水和鸟群, 
  将我的生活创造成一些狂野的诗章。 
  然后死亡向我走来,它是一条 
  告别万物的小路。 
   
  在我的身体里仍然有一个树之梦, 
  但是随它去吧。适度的怀乡病。 
  世上一半的艺术家都退缩或逃避了。 
  如果有人发现了解决办法,请他说出来。 
  同时我的心屈服于哀悼, 
  当时间恳求我们真正地投入其中, 
  每一个危机的叶片指明了道路。 
   
  我宁愿它不是如此,但是它的确如此。 
  谁曾创作出幸福时光的音乐? 
   


     这个世界 
   
  [美]玛丽·奥利弗/倪志娟译 
   
  我想写一首关于世界的诗,其中 
  没有幻想。 
  但这不大可能。 
  无论主题是什么,清晨的太阳 
  都照耀着它。 
  郁金香感受到热,张开花瓣,变成了一颗星。 
  蚂蚁钻进牡丹的花苞,里面藏着一个 
  针孔似的甜蜜暗井。 
  至于沙滩上的石头,忘了它吧。 
  每一块都被镀成了黄金。 
  我试着闭上眼睛,但是鸟儿 
  在歌唱。 
  白杨树摇晃着叶子 
  奏出最甜美的音乐。 
  猜猜接下来会是什么,一阵美丽 
  而短暂的沉默 
  降临于我们,一份惊奇,只要我们不急于 
  去分辨。 
  对蜘蛛而言,即使它们什么也不说, 
  或者看上去什么也不说,但露珠悬挂在它们的网上。 
  因此幻想是世界,谁若懂得,谁就会歌唱。 
  因此幻想是世界,谁若懂得,或许星星们就会歌唱。 
  而蚂蚁,牡丹,和温暖的石头, 
  快乐地呆在它们所在之处,在沙滩上,而不是 
  被锁在黄金之中。 
  

       为何我早早醒来 

   
  [美]玛丽·奥利弗/倪志娟译 
   
  你好,我脸上的阳光。 
  你好,早晨的创造者, 
  你将它铺展在田野, 
  洒在郁金香 
  和牵牛花低垂的脸上, 
  也将它洒进 
  那悲哀和想入非非的窗口—— 
  最好的传教士, 
  可爱的星星,正是你 
  在宇宙中的存在, 
  使我们远离永恒的黑暗, 
  用温暖的抚爱安慰我们, 
  用光之手拥抱我们—— 
  早上好,早上好,早上好。 
  看,现在,我将开始新的一天, 
  满怀幸福和感恩。 



    超越冰雪地带 
   
  [美]玛丽·奥利弗/倪志娟译 
   
  本地电台的播音员播报着灾难, 
  一条接着一条,仿佛 
  冬天的躯壳下总会偶然到来的黑色诗歌。 
  但是,风暴已再次离我们远去: 
  雪带着可爱而沉思的表情覆盖大地, 
  欢呼的孩子们匆匆回到游戏中, 
  带着围巾的居民微笑着, 
  再次铲出豪爽好客的便道。 
   
  除此,我们还能做什么?让我们诚恳一些吧。 
  风暴以北的两个国家经历了雪灾。 
  对我们而言,北边的这两个国家,太遥远了—— 
  一片森林,地图上的一隅, 
  一块无人到达的荒地——因此 
  我们轻松遗忘了每一条遥远的死亡率。 
   
  在结冰的院子里,我们平静地看着 
  孩子们奔跑在雪白的山上。 
  这是我们理解的风景—— 
  各种行为准则早已根深蒂固, 
  新的事例怎能剥夺我们的平静? 
  我并不否认这是一种过错。 
  我只想说,除了我们所爱的, 
  所有的新闻仿佛都来自一个遥远的大陆。 



       昨夜,雨和我交谈 
   

  [美]玛丽·奥利弗/倪志娟译 
   
  昨夜, 
  雨 
  和我交谈, 
  它慢条斯理地说, 
  从翻卷的云层 
  落下 
  是何等快乐, 
  一旦落到地面 
  又会产生 
  一种新的快乐! 
  这是雨落下时 
  所说的话, 
  它散发出铁的气息, 
  然后消失了, 
  消失在枝条 
  和草丛中, 
  像大海的一个梦。 
  雨停了。 
  天空洁净。 
  我站在 
  一棵树下。 
  树是一棵 
  长满欢乐枝叶的树, 
  而我是我自己, 
  天上的星星 
  也是它们自己。 
  此刻, 
  我的右手 
  正握着 
  左手, 
  我的左手正握着树, 
  树上布满了星星 
  和温柔的雨—— 
  想象!想象! 
  这漫长而精彩的旅程 
  仍然属于我们。 



    牵牛花 
   
  [美]玛丽·奥利弗/倪志娟译 
   
  蓝色和深蓝色, 
  玫瑰色和深玫瑰色, 
  白色和粉色的花,散布在 
   
  茂盛的玉米地中, 
  摆弄着 
  它们实用而精美的 
   
  服饰,当它们的小身体 
  纵情欢乐时,它们 
  紧紧地 
   
  攀住玉米杆。 
  收割者的故事, 
  是无穷无尽、细致而忙乱的 
   
  劳作的故事,但是 
  收割者无法 
  将它们清除,它们 
   
  生长在他生命的故事中, 
  明亮,散漫,无用, 
  一年又一年, 
   
  产出成吨成吨 
  毫无价值的种子, 
  任性而美丽的种子。 

  

       乌龟 
   
  [美]玛丽·奥利弗/倪志娟译 
   
  现在,我看见了它—— 
  它用顽固的头 
  轻轻推动睡莲光滑的茎,使它们颤抖起来; 
  它的鼻子嗅到了矮棕鸭的气息, 
   
  她正领着毛茸茸的小鸭, 
  游过池塘;她靠着 
  池边游, 
  它们紧随其后,这群可爱的孩子—— 
   
  温柔的孩子, 
  甜美的孩子,摇摆着它们美丽的脚 
  游进黑暗之中。 
  马上——我算准了——将有一阵水花四溅, 
   
  那贪婪的红色嘴唇 
  将大获全胜,而母鸭狂乱地 
  盘旋着,余下的小鸭 
  飞过水面,跳进芦苇丛,我的心 
   
  几乎要为它们 
  哀戚。但是,听, 
  有什么关系呢? 
  没什么关系, 
   
  除了这个世界伟大而残忍的神秘。 
  这是其不可抗拒的 
  一部分。夏天, 
  在一座城市的街道上,我曾偶尔看见 
   
  一只满身尘土、肮脏不堪的乌龟正在爬行—— 
  一只甲鱼—— 
  我猜它是从谁家后院的笼子里逃出来的—— 
  我知道我该做什么—— 
   
  我看着它的眼睛,捉住它—— 
  它像一条小山脊。我把它 
  放进背包,带着它走出 
  城市,让它 
   
  游进黑暗的池塘,游进 
  冰冷的水 
  和睡莲的光中, 
  让它在那里活下去。 
   

   
  座头鲸 
   
  [美]玛丽·奥利弗/倪志娟译 
   
  听着,无论你的一生 
  渴望做什么,没有什么东西能像你身体的梦那样 
  永远迷惑你, 
   
  它的灵魂 
  渴望飞,而沉重的骨头 
   
  摇晃着他们黑色的棕毛,匆匆 
  回到火光闪耀的地带, 
   
  那里的一切 
  甚至那巨大的鲸鱼 
  都在兴奋地歌唱。 
  


  甜蜜的长笛约翰·克莱尔 
   
  [美]玛丽·奥利弗/倪志娟译 
   
  甜蜜的长笛约翰·克莱尔; 
  截肢的爱迪·惠特曼; 
  被高压电击中的克里斯多弗·斯马特; 
  我的叔叔自杀了; 
  伍尔夫走向了河中; 
  悲歌的沃尔夫; 
  斯威夫特,都柏林难以参透的面具; 
  舒曼爬上大桥,跳进了莱茵河; 
  罗斯金,科伯; 
  坡,漫步在巴尔的摩和里士满的阴郁笼子中—— 
   
  世界的光,罩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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