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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话文章】方伟:《话说苏轼》

 琼花舞罢清气来 2017-07-24



濯缨

丁酉六月二十九日大暑夜




公元1036年腊月19日,四川眉山一户苏姓人家里,一个男孩呱呱坠地。四年之后,又一个男孩也诞生在这个家庭,这两个男孩连同他们的父亲,后来被唤作“三苏”。那个大的男孩就是名叫苏轼,表字子瞻,别号东坡的中国最伟大的文豪。中国历史的天空,因为这颗巨星的照耀,永如白昼。


 22年后,父亲带着两个孩子进京赶考,两兄弟一同中榜,名震京师,宋仁宗皇帝喜不自禁,说:“为儿孙得两宰相”。

 于是,苏轼开始登上中国的政治舞台。他26岁,凤翔签判——36岁,杭州通判——39岁,密州太守——40岁,移职徐州——44岁,移职湖州,同年,“乌台诗案”,同年腊月,贬官黄州团练副使——49岁,移职汝州——50岁,登州太守,然后进京,任礼部郎中、起居舍人、中书舍人、翰林学士——53岁,杭州太守,然后任颍州太守、扬州太守——57岁回京继任翰林学士、兵部尚书及礼部尚书——58岁,定州太守——59岁,贬官惠州——62岁,再贬儋州——65岁,内迁廉州,然后经广州、永州等地,到达常州,次年病逝,享年66岁。

仁宗皇帝当年看好的苏轼,最高做到翰林学士,人称内相,所谓“将相之储”,并担任“侍读”,也即皇帝的老师,但最终还是没能坐到宰相的椅子上,为国家做更多的事情。

有一副评价苏轼的长联曰:

一生与宰相无缘,始进时,魏公误抑之,中岁时,荆公力扼之,即论免役,温公亦深厌其言,贤奸虽殊,同怅君门违万里;

到处有西湖作伴,通判日,杭州得诗名,出守日,颍州以政名,垂老投荒,惠州更寄情于佛,江山何幸,但经宦辙便千秋。

“一生与宰相无缘”,果然。早年,英宗要提拔苏轼做副宰相,结果魏公韩琦说苏轼太年轻,尚欠磨炼,于是错过做宰相的机会;中年时,因为和荆公王安石政见不合,更没有做宰相的指望;王安石罢相,温公司马光任宰相,尽废王安石新法,苏轼又觉得新法有便于民的地方,譬如免役法,结果和温公在朝堂顶牛,回家后余怒不消,连骂“司马牛,司马牛” ,上述三人,有的贤,如韩琦、司马光,有的奸,如王安石(当然,这是古人的看法),不管是贤是奸,总是把苏轼挡在君门之外,即当不了宰相。

下一联拣苏轼做官的三个有西湖的地方,杭州、颍州、惠州来作宽慰。杭州西湖,成就了苏轼的诗名;颍州西湖,见证了苏轼为政的才干;惠州西湖,听惯了苏轼礼佛诵经的声音。下联的最后一截,对苏轼做出了最崇高的评价:“江山何幸,但经宦辙便千秋”,是啊!只要苏轼做官的地方,哪怕只是路过,那地方就成风景,就成名胜,与之结缘,那里的山水是何等的幸运啊!

  



那么,这个苏轼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苏轼是一个学问家。苏轼利用贬官期间的空闲,作《论语说》,作《易传》,没有渊博的学识,做不来。他说这样做,仅能表示自己“穷不忘道,老而能学”,正是这种“好学”和“不忘道”的精神,才成就了苏轼的渊博。同时,他还具有雄厚的佛学知识,与高僧论辩,时常令高僧们难以答对,“面颈发赤”,可见其佛学修养之深。宋时学术之风大盛,当时有关党、朔党、蜀党、洛党等之分,而苏轼是蜀党领袖。没有足够的学问,担不起这个头衔。

苏轼是一个政治家。虽然他最终也没有做宰相,但在地方做到太守,在朝廷,做到翰林学士,是一个“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国家高级官吏,为官期间,做了很多利国惠民的善政。他早年上呈朝廷的二十五篇策论,对治国、治吏、治边、治军、治民,无不涉及,煌煌谠论,令人折服。若苏轼果能做宰相,宋朝的历史或者会改写。譬如他主张对辽和西夏采取“形之以好战,示之以不惮”的政策,在定州这个“重难边郡”做太守时积极防备边患的实绩,或能赢得国家的安定。我曾有诗叹曰:“帝不生疑公有寿,金人未必敢图南”,或许是吧!

苏轼是一个书画家。在北宋这个文风大盛英才辈出的时代,苏轼能站到书坛的巅峰,称为“苏黄米蔡”,绝不是浪得虚名。他的“寒食帖”能够和王羲之的“兰亭序”以及颜真卿的“祭侄稿”并列,被称为“天下第三行书”。

苏轼是一个文学家,文学大家,大文学家。苏轼的诗,以其清雄豪壮的风格独树一帜,他的绝句、律诗皆有佳作流布人口,他的歌行和韩愈并称,号为“韩潮苏海”。苏轼的词,拓宽了词的领域,变革了词的风格,他成为豪放派的杰出代表。他的文章,不论政论、辞赋、游记,莫不曲尽其意,所谓如“如万斛泉流,不择地而出”。他的文章对当时和后世都产生巨大的影响,每有文出,天下传抄,士子争相模仿,所谓“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羹”。苏轼在文学方面,是一个全才,通才,无体不工,无体不佳。综合考量,历史上没有一个人能和他比肩,他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个全能冠军。

苏轼是一个仙才。历史上被称为仙才的有三个:一是曹植,二是李白,三是苏轼。曹植,《洛神赋》有点仙气,但被他的那位哥哥弄得悲悲切切的,仙气大减。李白,仙的太过了,一会儿天一会儿地,神龙见首不见尾,更像是真的神仙,但不切实用。苏轼则是仙的恰到好处。他写诗作文为人处世,一派仙风道骨,但做官同样做得好,与人相处也没有离奇荒诞处。如果说李白的仙,是在云端,我们只能仰望的话,那么,苏轼的仙,则一半儿天上一半儿人间,可触可感,真实亲切。

苏轼是一个大写的人。除了拥有上述各种各样“家”的头衔外,苏轼还有近乎完美的人格。一是忠君。在封建时代,君,就是父,君,就是国。忠君和爱国是紧密相连的,神宗皇帝自己说“苏轼到底爱君”,这是对苏轼政治品格的肯定。二是敢言。苏轼不管在地方,在朝廷,只要觉得当时的政策有不利于国不便于民,未尝不直言敢谏,虽树敌甚多屡遭贬谪而不悔。三是旷达。苏轼一生饱经坎坷,备尝艰辛,但一向超然以对。这从他贬官黄州、惠州、海南等处的诗歌来看,无一不是乐观昂扬,泰然处之。四是平易。苏轼有很多的朋友,有朝廷达官,有皇亲贵戚,有诗侣文友,有方外之士,有草野村夫,“乌台诗案”,很多好友受牵连,连司马光都受到罚铜的处罚,然而大家对苏轼“益亲不悔”,可见苏轼的人格魅力。




苏轼离开我们,已经911年了。我们含情凝望,我们屏息聆听,巴山蜀水,大江南北,再也看不到他伟岸的身影,再也听不到他粗重的足音。


苏轼离开了我们,地球还在转,但是,地球上这一块叫做中国的区域,因为没有苏轼这颗巨星的照耀而失去很多的光辉。

国家失去一个能臣。苏轼虽然没能做到宰相的位置上,但做过兵部、礼部尚书,翰林学士和皇帝侍读,能够日近天颜,参与机要。他的一整套革新朝政的措施只是没能付诸实施而已,如果把“王安石变法”变成“苏轼变法”,宋朝的很多积弊或许真的能够革除,因为,苏轼比王安石稳健的多。王安石喜欢下猛药,而苏轼则能够“伺了了而后行”。苏轼和王安石同处于宋神宗一朝,而历史选择了王安石,但是,新旧党争日益激烈,社会矛盾日益激化,北宋王朝终于在种种纷争中实力耗尽,不堪一击。苏轼不能见用,这是历史的遗憾。

人民失去一位好官。苏轼历任许多州郡的太守,每到一地,皆能兴利除弊,尽可能地为地方、为百姓做好事。在密州,他注重捕盗,在徐州,他率众抗洪,在杭州,他疏浚西湖,等等等等。人民至今对苏轼念念不忘,自有因由。

山河失去一位歌手。苏轼每到一地,摩山绘水,那里的山水立即变得鲜活动人。在他的笔下,我们领略到杭州西湖宛如西子的优雅风姿。在他的笔下,我们领悟出“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深刻而广泛的哲理。还是在他的笔下,我们站在长江岸边,游目骋怀,眼看“大江东去”、“清风徐来”、“山高月小”,缅怀“羽扇纶巾”的周郎,产生建功立业的渴望和时不我待的慨叹。“江山何幸,但经宦辙便千秋”,正是因为苏轼为江山写出这诸多的优美雄壮的诗文,山水才得以彰显其名。那些已经苏轼“宦辙”的山水,该是何等幸运,那些未经苏轼“宦辙”的山水,又该是何等的失落!

我们失去一位导师。孔子在人的修养方面,主要强调了三个方面:一是知识修养,二是品格修养,三是能力修养。苏轼在这三个方面都做得非常好,所以,他的人格近乎完美。苏轼令我们敬仰的更主要的在于他的超然、达观。苏轼一生和白居易有些近似,都是入为近臣,出典州郡的,在诗歌创作上都主张关注民生,与邪恶抗争,白居易早年似乎比苏轼还要激烈,但自从“甘露事变”之后,白居易就逐渐变得明哲保身起来,而苏轼虽然屡遭打击,但始终不改变原则。只要有机会居庙堂之高,必然建言献策,针砭时弊,包括面对感情甚深同属一党的司马光,也敢于批评,绝不盲从,用苏轼自己的话说,就是“守道不随”。遇到打击,就“随缘委命”,含笑面对。我们在现实生活中,往往会因身处逆境而困扰、苦恼,甚至哀愁。建议大家多读苏轼的作品,尤其是其遭遇贬谪时的作品,这些作品,会给我们一些启迪和安慰。我们哪怕有苏轼一半的境界,我们的生活也许就会天天在快乐、满足、阳光之中,所以,苏轼是我们的导师。尽管隔着九百余年的时空,他不再能够对我们耳提面命,当我们遇到困惑的时候,读读他的作品,也许我们就会有一种峰回路转豁然开朗的感觉。

苏轼是一本书,好懂、有味又有趣,令我们爱不释手。

苏轼是一座山,高峻、明丽又斑斓,有画不尽的秋山平远与深邃。

苏轼是一条河,悠远、清澈又宁静,可作为我们的照容之镜。

苏轼是一片海,阔大、澎湃又激昂,是我们心灵的皈依。

苏轼是一面旗,鲜艳、飘逸又庄严,招引着我们向更高的境界攀升!


20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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