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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敲”再评议

 彩云炫 2017-08-02

    唐代诗人贾岛的“推敲”的故事,是大家都是知道的。你的中学老师一定告诉你在贾岛那首诗中用“敲”比“推”好得多,而且讲了前人对用“敲”的种种好处,如何脍炙人口之类,这些都已经成为写诗的佳话。但是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吗?没有。还是让我们先来读一读贾岛的《题李凝幽居》全诗: 

            
闲居少邻并,草迳入荒村。
          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
          过桥分野色,移石动云根。
          暂去还来此,幽期不负言。 

    从诗题我们知道诗人贾岛是去访问同他志趣相投的朋友李凝。李凝是一个隐士,闲居在一个村子里,住在草径通往的荒村中,邻居也少。诗人在去访友的路上,天色已晚,他看见一个僧人在月下敲着庙门,而一旁水池边树上的鸟已经宿眠了。看来,他没有见到自己的朋友,只好返回,返回的路上经过了一座桥,那景色就绝然不同,是一种“野色”,他走着路似乎看见头上的浮云跟着石头在移动。诗人想:我暂时离开此地,但我还会来见你,我的朋友,我决不会食言。整首诗传达的就是一种访友路上所见所感的寂静氛围。 
    那么这第二句“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的场景,也是要一个侧面来表现寂静。这下半句的动词是用“推”好还是用“敲”好?成为了写诗佳话。据说,贾岛写此诗的时候,是骑在驴上,一边走一边用手比划着,在推敲两个字中进行构思,简直入了迷。不知不觉中竟然闯了当代理京兆尹的韩愈的仪仗队。韩愈不但没有怪罪他,他在得知贾岛在“推敲”中选择时,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用“敲”字好。贾岛也就采纳了韩愈的意见。历来的解释都认为韩愈的意见十分高明,用“敲”的声音来反衬出夜的寂静,与“幽居”的情景相一致,是一字师,十分精妙。

    但历来的评论并不是一边倒的。 
    明清之际的大诗人大学者王夫之就表达了不同的意见。他在《姜斋诗话》中说:“‘僧敲月下门’,只是妄想揣摩,如说他人梦,纵令形容酷似,何尝毫发关心?知然者,以其沉吟‘推敲’二字,就他作想也。若即景会心,则或‘推’或‘敲’必居其一,因景因情,自然灵妙,何劳拟议哉?”表面上看,他是在批评韩愈,人家贾岛作诗,你为何随便插嘴,乱加议论,帮人怕板;诗人贾岛在这里是用“推”还是“敲”应该由诗人自己的直觉(即“即景会心”)来决定;实际上王夫之认为用“敲”还是“推”都是可以的,你贾岛不要因为韩愈官比你大,你就把自己构思着的诗,也交给韩愈来决定,官大不一定学问就大么。 
    更有意思的是,在现代,也有人对“推敲”提出不同意见,这个人就是著名的美学家朱光潜。他在《咬文嚼字》一文中就认为用“推”胜过用“敲”:“‘推’固然显得鲁莽一点,但是它表示孤僧步月归寺,门原是他自己的掩的,于今他‘推’。他须自掩自推,足见寺里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和尚。在这寂静的场合,他兴步出来步月,兴尽而返,独往独来,自在无碍,他也自有一副胸襟气度。‘敲’就显得拘礼些,也就显得寺里有人应门。他彷佛是乘月夜访友,他自己不甘寂寞,那寺里假如不是热闹场合,也有一些温暖的人情。比较起来,‘敲’的空气没有‘推’的冷寂。就上句‘鸟宿池边树’看来,‘推’似乎要比‘敲’要调和些。‘推’可以无声,‘敲’就不免剥啄有声,惊起了宿鸟,打破了岑寂,也似乎平添了搅扰。所以我怀疑韩愈的修改是否真如古今所称赞的那么妥当。”朱光潜的“怀疑”是有比较充分的理由的。 
    我在读这首诗的时候,主要是考虑整体性问题。一首诗是一个整体,部分的安排要适应整体的要求。对艺术来说,整体高于一切。就整体说,这首诗写的是李凝幽居,写他住在荒草连天的荒村里,写月夜场景的寂静,写人的闲静,“静”字是这首诗的意境所在。因此对于“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就要与整首诗的意境联系起来。这里用“敲”字关系到这个庙里有几个和尚的问题,如果庙里只有他一个和尚,那么他出去赏月,是自己轻轻把庙门虚掩上,回来的时候,他轻轻地自己推门进去,就比较合理,这是一。还有,鸟已经宿眠了,就让他们静静地安眠吧,为什么要让敲门声它们吵醒,一群鸟剥拉剥拉飞起来,就很“闹”了,这与诗的整体的寂静是不和谐的。要是用现在的观点看,也不是“绿色”的。鸟也是生命,它们入睡了,为何要去吵醒它们呢?这是二。所以我不但认为韩愈给贾岛出了一个坏主意,而且贾岛放弃了自己的构思,完全去听一位官员的意见也是愚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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