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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少陵古诗众家集评『2』

 泮溪别馆 2017-08-02

  示從孫濟

  題注:濟字應物,官給事中、京兆尹。

  平明跨驢出,未知(一作委)適誰門。權門多噂諸孫貧無事,宅舍如荒村。堂前自生竹,堂後自生萱。萱草秋已死,竹枝霜不蕃①。淘米少汲水,汲多井水渾。刈葵莫放手,放手傷葵根。阿翁嬾惰久,覺兒行步奔。所來(一作求)爲宗族,亦不爲盤飧。小人利口實(一作實利口),薄俗難可(一作具)論。

  勿受外嫌猜,同姓古所敦。

  按:① 一作飜,一作繁

  集评:

  《珊瑚钩诗话》:

  萱忘忧而已死,竹可爱而不蕃,则荒落甚矣。水浊而不复清其源,葵伤而不复庇其根本,则宗族乖离之况也,此诗人因物而兴。

  《唐诗归》:

  谭云:妙在一路上临时想主意(首二句下)。钟云:三字妙,不游权门不知(“权门”句下)。钟云:二语将“贫无事”三字写得有景有趣(“堂前”二句下)。谭云:不必根萱竹接二字(“萱草”二句下)。钟云:四句比兴,妙语似乐府(“淘米”四句下)。钟云:“为盘飧”何妨?老子多心(“所来”二句下)。谭云:厚道名言(末二句下)。

  《杜臆》:

  蔼然情致,婉如面谈,却自妙绝。起语从陶靖节《乞食》诗脱来,亦其情同也。“诸孙贫无事”,言其贫而懒也,观下文自见;止云“无事”,语气浑厚耳。“淘米”四句,是家人语,因其汲水、刈葵,而示以作家之法如此,亦知其留款,止有米饭、葵羹耳;以为比兴,恐未然。篇终数句,是老人训诲后辈语,体悉人情,悃款忠厚。

  《义门读书记》:

  娓娓恻恻,宗老训诫之词。中入比体,似歌似谣,两汉风流。

  《杜诗详注》:

  从访济叙起,潦倒中仍存气骨(首四句下)。卢元昌曰:大历七年,元载党徐浩,属杜济以知驿奏优,贬杭州刺史。据此,济交必多比匪,宜此诗有“权门噂

  《絸斋诗谈》:

  中间“淘米少汲水”横拦四句,陡然似断,却是接转,此《古诗十九首》家法。

  《唐宋诗醇》:

  多似古乐府,温柔敦厚,比兴深切。

  《唐诗别裁》:

  “淘米”四语,有水源木本意。随事比兴,古乐府往往有之。

  《读杜心解》:

  起四句,迤逦而来,即以“权门噂

  《石洲诗话·渔洋评杜摘记》:

  “'所来为宗族’二句,笑柄。”(方纲)按:此是渔洋评。其意以超逸语为古雅,故见此等句若近质率者,辄笑之。其实论诗不应如此

  《杜诗镜铨》:

  邵云:真趣,亦自汉魏出。无聊光景宛然(首二句下)。赵子湘云:时必淘米、刈葵,故复以起兴。族之有宗,犹水之有源,葵之有根也。水有源,勿浑之;葵有根,勿伤之。族有宗,亦勿疏之而已(“淘米”四句下)。结意厚。

  《岘傭说诗》:

  《示从孙济》,古诗也,而参用乐府体。中间“堂前自生竹”八句,拉杂比拟,皆乐府派也。此少陵变化古人处。

  送孔巢父謝病歸遊江東兼呈李白

  題注:巢父字弱翁,冀州人,與李白等隱徂徠,號竹溪六逸。

  引用典故:蓬萊大澤龍蛇空中書禹穴雲車

  巢父掉頭不肯住,東將入海隨煙霧。詩卷長流天地間,釣竿欲拂珊瑚(一作三珠)樹。深山大澤龍蛇遠,春寒野陰風景暮①。蓬萊織(一作仙人玉)女回雲車,指點虛無是征(一作引歸)路。自是君身有仙骨,世人那得知其故。惜君只欲苦死留,富貴何如草頭露②。蔡侯靜者意有餘,清夜置酒臨前除。罷琴惆悵月照(一作點)席,幾歲寄我空中書。南尋禹穴見李白,道甫問信今何如③。

  按:① 一作花繁草青春日暮

  ② 一作我欲苦留君富貴,何如草頭易晞露

  ③ 一本云:“巢父掉頭不肯住,東將入海隨煙霧。書卷長攜天地間,釣竿欲拂珊瑚樹。我擬把袂苦留君,富貴何如草頭露。深山大澤龍蛇遠,花繁草青風景暮。仙人玉女回雲車,指點虛無引歸路。若逢李白騎鯨魚,道甫問信今何如。”

  集评:

  《唐诗品汇》:

  刘云:七字浩然,以其将隐也(首句下)。不必有所从来,不必有所指。玄又玄,众妙门(“深山大泽”二句下)。刘云:其迭荡创体,类自得意,故成一家言。

  《杜诗解》:

  句法奇“巢父掉头”一句下)。“深山”句只换得一“远”字,便成妙句。《列仙传》写不出此七字(“指点虚无”句下)。将没下落人,结有下落人,妙绝。反结(“南寻禹穴”句下)。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杨慎曰:“深山”两句佳。“织女”数言近诞,故为髙公所不取。周珽曰:说透归隐人心曲。真空中打扑,骨节都作龙鸣,而婉韵之致,又自朗然。

  《杜臆》:

  孔游江东,故“东海”、“珊瑚”、“龙蛇”、“大泽”、“蓬莱织女”皆用江东景物,而牛、女乃吾越分野也。“深山大泽”指江东,而“龙蛇远”以比巢父之隐。“野阴”、“景暮”,以比世之乱。刘须溪云:“不必有所从来,不必有所指,玄又玄”,此不知其解,而故为浑语以欺人,往往如此。……此篇宛然游仙诗,但人能超出尘氛之外,便是仙人,非必乘鸾跨鹤也。巢父何减仙人?

  《义门读书记》:

  似用太白体,虚景作衬(“深山大泽”四句下)。

  《杜诗详注》:

  别本止十二句,语虽简净,然少宕逸风神;不依诸家本为正。

  《而庵说唐诗》:

  下句何等瑰丽(“钓竿欲拂”句下)!

  《唐宋诗醇》:

  远性风疏,逸情云上,自是君身有仙骨,世人那得知其故也。李因笃曰:《寄元逸人》得超忽之神,《送孔巢父》极狂简之致。

  《唐诗别裁》:

  飘忽(“巢父掉头”句下)。李、杜多缥缈恍惚语,其原盖出于《骚》(“深山大泽”六句下)。巢父归隐学仙,故诗中多缥缈欲仙语。

  《读杜心解》:

  起四句,作一冒。“山泽龙蛇”、虽用《左》语,实暗用老子犹龙意,见此等人定应远引也。“春阴景暮”,点缀行色。……“回车”、“指点”,仙侣导引也。“惜君苦留”,正指不知仙骨之世人。此处反笔顿住,……呈李白只一点,“今何如”者,前此赠白诗,一则曰“拾瑶草”,再则曰“就丹砂”,至此其果有得乎否也?亦非止平安套语,正与全篇赠孔意打成一片。

  《网师园唐诗笺》:

  “诗卷”七句,飘飘欲仙。

  《杜诗镜铨》:

  李云:此作极狂简之致。邵云:写景杳冥,迥非人境(“深山大泽”四句下)。张上若云:带处烟波无尽(末二句下)。王士禛云:李受箓于高天师,言丹砂瑶草其事何如也?正与中间“有仙骨”句照应。

  《岘傭说诗》:

  起笔“巢父掉头不肯住,东将入海随烟雾”,突兀可喜。下接“诗卷长留天地间,钓竿欲拂珊瑚树”,一句应“不肯住”、一句应“入海”,整束有力;自此便顺流而下矣。直起不装头之诗,此最可法。收笔“南寻禹穴见李白,道甫问信今何如”,只作一点,确是“兼呈”,题中宾主分明。

  《唐宋诗举要》:

  吴曰:造思奇伟,句法瑰丽,光采陆离(“钓竿欲拂”句下)。吴曰:二句乃开拓之笔(“深山大泽”二句下)。吴曰:加入二句,尤觉奇幻,匪夷所思(“蓬莱织女”二句下)。吴曰:再加二句,尤为酣恣沈著,得未曾有(“惜君只欲”二句下)。

  飲中八仙歌

  引用典故:白眼何公箸倚玉移封酒泉

  知章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汝陽②三斗始朝天。道逢(一作見)麴車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左相③日興費萬錢。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聖稱世(一作避)賢。宗之④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蘇晉⑤長齋繡佛前,醉中往往愛逃禪。李白一斗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張旭(旭善草書)三杯草聖傳。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雲煙。焦遂⑥五斗方卓然,高談雄辨驚四筵。

  按:① 賀知章,會稽人,自稱祕書外監 ② 讓皇帝長子璡,封汝陽王 ③ 李適之,天寶元年爲左丞相 ④ 崔宗之,日用之子,襲封齊國公 ⑤ 晉,珦之子,官至左庶子 ⑥ 甘澤謠,布衣焦遂,爲陶峴客

  集评:

  《竹庄诗话》:

  见开元太平人物之盛。

  《松江诗话》:

  子美《八仙歌》押两“船”字,在歌行则可,他不可为法。

  《唐诗品汇》:

  蔡絛《西清诗话》云:此歌重叠用韵,古无其体。尝质之叔父元度云:此歌分八篇,人人各异,虽重押韵,无害。亦《三百篇》分章之意也。

  《唐诗广选》:

  刘会孟曰:(诗分)八篇,近之。吾意复如题画,人自一二语,集之成歌。又曰:不伦不理,各极其醉题,古无此体,无此妙。

  《汇编唐诗十集》:

  《柏梁诗》,人各说一句;《八仙歌》,人各记一章。特变其体耳,重韵何害!

  《唐诗援》:

  蔡元度谓此歌分篇人人各异,虽重押韵无害。予谓此是老杜创体,参差历落,不衫不履,各极其致,彼以重韵病之,浅矣。

  《四溟诗话》:

  少陵《哀江头》、《哀王孙》作法最古,然琢削靡砻,力尽此矣。《饮中八仙》,格力趄拔,庶足当之。

  《唐诗解》:

  ……其他若崔之貌、苏之禅、李之诗、张旭之草圣、焦遂之高淡,皆任其性直,逞其才俊,托于酒以自见者。藉令八人而当圣世,未必不为元恺之伦,今皆流落不偶。知章则以辅太子而见疏,适之则以忤权相而被斥,青莲则以触力士而放弃,其五人亦皆厌世之浊而托于酒,故子美咏之,亦有废中权之义云。

  《诗源辨体》:

  子美《饮中八仙歌》中多一韵二用,有至三用者,读之了不自觉。少时熟记,亦不见其错综之妙。或谓“此歌无首无尾,当作八章。”然体虽八章,文气只似一篇,此亦歌行之变,但语未入元和耳。至“焦遂”二句,如《同谷》第七歌,声气俱尽。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蒋一梅曰:一篇凡八章,是传神写照语,得趣欲飞。陆时雍曰:创格既高,描神复妙。周珽曰:翠盘之舞,龙律之跃,鹅笼之书生,取盒之红线,合而为八仙之歌。开天落地异品。

  《杜臆》:

  此创格,前无所因,后人不能学。描写八公都带仙气,而或二句、三句、四句,如云在晴空,卷舒自如,亦诗中之仙也。

  《唐诗快》:

  八人中惟太白有谪仙之号,馀七人皆未尝仙也,然因其自号“酒中八仙”,少陵遂从而仙之。至今读其诗,不但飘飘有仙气,亦且拂拂有酒气。

  《放胆诗》:

  此诗有二“眠”字,二“天”字”,二“船”字,三“前”字。乃自为八章,非故作重韵也。此系创格,古未见其体,后人亦不能学。

  《而庵说唐诗》:

  作古诗必有解数。兹将八人截然分开,竟作八解,一解中或二语,或三语,或四语,参差不恒,诗中传记手,亦乐府之支流也。又:知章起,焦遂终,汝阳称封,李适之称爵,皆不苛。

  《絸斋诗谈》:

  一路如连山断岭,似接不接,似闪不闪,极行文之乐事。用《史记》合传例为歌行,须有大力为根。至于错综剪裁,又乘一时笔势兴会得之,此有法而无法者也。此等诗以笔健为贵、清则劲而上腾,若加重色雕刻,便累坠不能高举矣。

  《唐宋诗醇》:

  李因笃曰:无首无尾,章法突兀妙是,叙述不涉议论,而八人身分自见,风雅中司马太史也。

  《唐诗别裁》:

  前不用起,后不用收,中间参差历落,似八章,乃似一章,格法古未曾有。每人各赠几语,故有重韵而不妨碍。

  《读杜心解》:

  此格亦从季札观乐、羊欣论书,及诗之《柏梁台》体化出。其写各人醉趣,语亦不浪下。

  《石洲诗话·渔洋评杜摘记》:

  “无首无尾,章法突兀,然非杜之至者。”按:此亦西樵评也。……皆谬之甚者。

  《杜诗镜铨》:

  四句独详。八人以此人为主也(“李白一斗”句下)。独以一不醉客作结(“焦遂五斗”句下)。入李子德云:似颂似赞,只一、二语可得其人生平。

  曲江三章章五句

  題注:曲江在杜陵西北五里。開元中,開鑿爲勝境,南有紫雲樓、芙蓉苑,西有杏園、慈恩,都人遊賞,盛於中和,上巳。

  曲江蕭條秋氣高,菱荷枯折隨風濤。遊子空嗟垂二毛,白石素沙亦相蕩,哀鴻獨叫求其曹。

  集评:

  《诗源辨体》:

  子美歌行,起语工拙不同。如“曲江萧条秋气高,菱荷枯折随风涛”……等句,既为超绝;至……“悲台萧瑟石巃嵸,获壑杈枒浩呼汹”等句,则更奇特。

  《杜臆》:

  曲江秋高,菱枯荷折,以兴起游子“二毛”,萧条相似,沙石无情,犹然相荡;孤鸿哀叫,尚尔求曹,况人之有情者乎?

  《义门读书记》:

  层次深浅(“白石素沙”句下)。

  《杜诗详注》:

  首章自伤不遇,其情悲。在第三句点意、上二属兴,下二属比。

  《师友诗传录》:

  阮亭答:七言五句,起于杜子美之“曲江萧条秋气高”也。昔人谓贵词明意尽。愚谓贵矫健,有短兵相接之势乃佳。

  《杜诗镜铨》:

  前后四句写景,将自己一句插在中间,章法错落。

  《读杜心解》:

  在第三句顿。……妙在下二句悬空挂脚,而落魄孤零之况可想。

  其二

  即事非今亦非古,長歌激越梢林莽。比屋豪華固難數,吾人甘作心似灰,弟姪何傷淚如雨。

  集评:

  《珊瑚钩诗话》:

  “比屋豪华固难数。吾人甘作心似灰,弟侄何伤泪如雨!”……夫众豪华而己贫贱,所谓士贤能而不用,国之耻也。吾虽甘心若死灰,然而弟侄之伤涕零如雨何耶?盖行成而名不彰,友朋之罪也;亲戚不能致其力,闻长歌之哀,所以涕洟也耶?

  《杜臆》:

  诗人有即事之作。我今即事,既非今体,亦非古调,信口长歌,其声激越,梢林莽而变色,何其悲也?盖追昔盛时,比屋豪华,今难复数矣,况我贫贱人甘心似灰矣。第心可死,而念弟侄之心不能死,如鸿失曹,岂能堪忍?虽甘灰槁,何伤乎泪之如雨也,盖情之必不容己者也。

  《杜诗详注》:

  次章放歌自遣,其语旷。歌声激林,足以一抒胸臆,在第二句作截。……即事吟诗,体杂古今。其五句成章,有似古体;七言成句,又似今体。曰长歌者,连章叠歌也。

  《读杜心解》:

  “非今亦非古”五字,自道其诗。语非夸而格独立,于汉魏六朝之外,辟我堂阶;于“轻薄为文”之伦,任渠嗤点,不拟古,不谐今,确然自信。

  《杜诗镜铨》:

  此首接上起下。

  其三

  自斷此生休問天,杜曲幸有桑麻田。故將移住南山邊,短衣匹馬隨李廣,看射猛虎終殘年。

  集评:

  《珊瑚钩诗话》:

  “短衣匹马随李广,看射猛虎终残年。”余曰:犹足以消英豪之气。

  《唐诗归》:

  钟云:寂寥行径,壮愤心肠,尽此五句。

  《诗源辨体》:

  子美七言歌行,如《曲江》第三章、《同谷县七歌》、《君不见简苏溪》、《短歌赠王郎》、《醉歌赠颜少府》及《晚晴》等篇,突兀峥嵘,无首无尾,既不易学。

  《杜臆》:

  念我昔为游子,意图自见,直欲叩苍天而问之,而今已矣,自断此生不必问天矣。犹幸杜曲尚有薄田,但当移隐南山,随李广,看射虎,消我雄心,终吾残年已矣。所谓甘心似灰者也。

  《杜诗详注》:

  三章在归隐,其辞激。穷达休问于天,首句陡然截住。因杜曲,故及南山;因南山,故及李广射虎。一时感慨之情,豪纵之气,殆有不能自掩者矣。

  《读杜心解》:

  首句顿,第三又顿。诗只五句,凡作三截。如歌曲之有歇头,历落可喜。“自断此生”一读,“休问天”另粘。……“短衣”“射虎”、从“南山”字触起。曰“移住南山”,则归隐耳。设无后二句,则真心似死灰,意索然矣。卢云:“塌翼惊飞,忽遨天际”是也。

  《杜诗镜铨》:

  承转悲壮。一句截住,见笔力(首句下)。

  以下總評

  《唐诗镜》:

  意气豪荡,是侘傺搔首语。

  《杜诗话》:

  末章因杜曲而及南山,一时感愤孤衷,不自摧抑,故以“短衣匹马随李广,看射猛虎终残年”作结,索性畅其豪气,激为古音。虽以七言成句,降从今体,实则堂奥独开,为集中创格。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刘辰翁曰:雄豪放荡,语尽气尽。他人称豪说霸,更不足道。

  《放胆诗》:

  公此诗学《三百篇》,《七歌》学《离骚》,《新安吏》、《新婚别》诸作学古乐府,俱自开堂奥,不肯优孟古人。

  《杜臆》:

  先言鸟“求曹”,以起次章“弟侄”之伤。次言“心似灰”,以起末章“南山”之隐。虽分三章,气脉相属。总以九回之苦心,发清商之怨曲,意沉郁而气愤张,慷慨悲凄,直与楚《骚》为匹;非唐人所能及也。

  《杜诗详注》:

  此诗三章,旧注皆云至德二载,公陷贼中时作。按诗旨乃自叹失意,初无忧乱之词,当是天宝十一载献赋不遇后有感而作。李肇《国史补》:进士既捷,大燕于曲江亭子,谓之“曲江会”;曲江大会,在关试后,亦谓之“开宴”。据此,则知公之对景兴慨,固有所为矣。卢世?曰:《曲江三章》,塌翼惊呼,忽遨天际。《国风》之后,又续《国风》。

  《初白庵诗评》:

  短五古已难作,尚有冷僻缥缈一径;若短七古,安得崛强苍茫如许,千古仰法也。

  《杜诗镜铨》:

  题仿《三百》体,诗则公之变调。邵子湘云:短章諶踔,空同极学此种。

  樂遊園歌

  題注:晦日,賀蘭楊長史筵醉中作。《英華》作《晦日賀蘭楊長史筵醉歌》,漢神爵中起樂遊苑,在萬年縣南,亦名樂遊原。唐長安中,太平公主置亭原上,每正月晦日、三月三日、九月九日,士女畢集。

  樂游古園崒(一作萃)森爽,煙緜碧草萋萋長。公子華筵勢最高,秦川①對酒平如掌。長生木瓢示(一作樂)真率,更調鞍馬狂(一作雄)歡賞。青春波浪芙蓉園,白日雷霆夾(一作甲)城仗。閶闔晴開昳②蕩蕩,曲江翠幕排銀牓。拂水低徊舞袖飜,緣雲清切歌聲上。却憶年年人醉時,只今未醉已先悲。數莖白髮那拋得,百罰(一作刻)深杯亦(一作辭)不辭。

  聖朝亦(一作已)知賤士醜,一物自(一作但)荷皇天慈(一作私)。此身飲罷(一作罷飲)無歸處,獨立蒼茫自詠詩。

  按:① 水出秦嶺下,一名樊川 ② 音迭,一作詄,一作昳

  集评:

  《唐诗品汇》:

  刘云:婉转有态(“缘云清切”句下)。刘云:语达自别(“却忆年年”二句下)。刘云:每诵此结不自堪。又云:吾常堕泪于此。

  《杜臆》:

  “此身饮罢无归处”,境真语痛,非实历安得有此?

  《杜诗详注》:

  上文语涉悲凉,末作发兴语,方见。

  《原诗》:

  即如甫集中《乐游园》七古一篇,时甫年才三十馀,当开、宝盛时,使今人为此,必铺陈飏颂,藻丽雕缋,无所不极,身在少年场中,功名事业,来日未苦短也,何有乎身世之感?乃甫此诗,前前即景无多排场,忽转“年年人醉”一段,悲白发,荷皇天,而终之以“独立苍茫”。此其胸襟之所寄托何如也!

  《义门读书记》:

  此句中暗伏“无归”,与结处呼应(“烟绵碧草”句下)。但“荷天慈”,则不被君恩可知,措词微婉(“一物自荷”句下)。

  《剑溪说诗》:

  世人何目皮色苍厚、格度端凝为杜体,不知此老学博思深,笔力矫变,于沉郁顿挫之极,更见微婉。……如《乐游园歌》,五律之《洞房》、《斗鸡》,七律之“东阁观梅”等篇,学杜者视此种曾百得其一二与?

  《唐诗别裁》:

  极欢宴时,不胜身世之感,临川《兰亭记序》所云“情随事迁,感慨系之”也。

  《读杜心解》:

  “长生”二句,牵上搭下。“青春”六句,一气读。虽纪游,实感事也。是时诸扬专宠,宫禁荡轶,輿马填塞,幄幕云布;读此如目击矣。

  《杜诗镜铨》:

  偏有此闲笔(“氏生木瓢”句下)。张上若云:此指明皇游幸,妙在浑含(“青春波浪”六句下)。邵子湘云:凄寂可念(“此身饮罢”句下)。

  《唐宋诗举要》:

  吴曰:大气旁魄,独有千古。

  渼陂行

  題注:陂在鄠縣西五里,周一十四里。

  引用典故:湘妃驪龍馮夷擊鼓少壯幾時奈何老

  岑參兄弟皆好奇,攜我遠來游渼陂。天地黤慘忽異色,波濤萬頃堆琉璃。琉璃汗漫泛舟入,事殊興極憂思集。鼉作鯨吞不復知,惡風白浪何嗟及。主人錦帆相爲開,舟子喜甚無氛埃。鳧鷖散亂櫂謳發,絲管啁啾空翠來。沈竿續蔓(一作縵)深莫測,菱(一作芡)葉荷花靜(一作淨)如拭。宛在中流渤澥清,下歸無極(一作臨無地)終南黑。半陂已南純浸山,動影褭窕沖融間。船舷暝戛雲際寺①,水面月出藍田關②。此時驪龍亦吐珠,馮夷擊鼓羣龍趨。湘妃漢女出歌舞,金支③翠旗光有無。咫尺但愁雷雨至,蒼茫不曉神靈意。少壯幾時奈老何,向來哀樂何其多。

  按:① 雲際山有大安寺 ② 即秦嶢關,在藍田縣南六十里 ③ 房中歌,金支秀華,樂上衆飾也

  集评:

  《唐诗品汇》:

  刘曰:写景入微,烟波远近,变态具足(“水面月出”句下)。刘曰:惨怆之容,窈渺之思。寻常赋乐事则所经历骇愕者置不复道,吾常游西湖遇风雨,诵此语,如同舟、同时。

  《批点唐诗正声》:

  诗思雄浑深重,如泰山庄严,而崿岩翠嶂,分支竞秀,无不佳致也。

  《唐诗归》:

  钟云:只是一舟游耳,写得哀乐更番无端,奇山水逢奇人,真有一段至性至理相发,游岂庸人事?钟云:奇景,奇语,写得幽险怕人。四语中已有风雨鬼神矣(“半陂已南”四句下)。谭云:游船忽生此语,是何胸中(“苍茫不晓”句下)。),钟云:结得深(末句下)。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刘辰翁曰:《渼陂》下语辄如此,其阔可想。接叠两字(按指“琉璃汗漫”句),语如乐府。中写景入微,烟波远近,变态具足,“此时骊龙”六句,凄怆之容,窈渺之思。周珽曰:一篇游渼陂记,伎熟巧生,僻耽佳句,语必惊人,真可单行一代也。

  《唐诗快》:

  此诗不过游渼陂耳,却说得天摇地动,云飞水立,悄然有山林窅冥、海水汩没景象,岂不令人移情。每于起处见其雄健(旨二句下)。俱是画景(“凫鹥散乱”十句下)。

  《义门读书记》:

  缩本江海赋。上二连水中之影,此二连水中之气,万顷之奇,非此不能参灵极妙。亦暗与前黤惨优思相应也(“此时骊龙”一联下)。

  《杜诗详注》:

  张綖曰:“好奇”二句,乃全篇之眼。岑生人奇,渼陂景奇,故诗语亦奇。“骊龙”四句,设想更奇。初学若以实理泥之,几于难解;熟读《楚辞》,方知寓言佳处。卢世?曰:此歌变眩百怪,乍阴乍阳,读至收卷数语,肃肃恍恍,萧萧悠悠,屈大夫《九歌》耶?汉武皇《秋风》耶?此篇第六段,托假象以写真景,本于汉《艳歌》……少陵盖善丁摹古矣。

  《声调谱》:

  已尽转韵之格调矣。

  《絸斋诗谈》:

  真见其故,能发得出,不拘常格,此是豪放。若作怪支离,夹杂不伦,此是放肆,非豪放也。杜陵《渼陂》、《丽人》诸篇,是好样。《渼陂行》笔力如渴尤搅海。“船舷暝戛云际寺、水面月出蓝田关。”山与关影浸陂中,船行其上,故曰“暝戛”;关头之月,亦在波间,故曰“水面月出”。皆蒙上“纯浸山”而言,此险中取巧法。写影中诸山,如在镜面上浮动,亦是虚景实描法。

  《唐宋诗醇》:

  声光奇丽,气韵探稳。昭明称陶潜“文章不群,同采精拔,跌荡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与京”,可以移赠是诗。“骊龙吐珠”等句,全摹汉《艳歌》,末语用《秋风词》,颠倒变化,壁垒一一新,取材之善则也。

  《网师园唐诗笺》:

  离奇恍惚,纯乎楚骚(“此时骊龙”四句下)。

  《读杜心解》:

  记一游耳,忽从始而风波、既而天霁、顷刻变迁,生出一片奇情,便觉忧喜顿移,哀乐内触,无限曲折。“好奇”,从下文风浪泛舟逆推出来。

  《杜诗镜铨》:

  “喜”、“忧”二字诗眼,起后“哀乐”字。邵云:光怪中,须得此秀句(“舟子喜甚”三句下)。只平叙一日游境,而滉漾飘忽,千态并集,极山岫海潮之奇,全得屈《骚》神境。通篇首以“好奇”二字领起,岑生人奇,渼陂景奇,故诗语亦奇。末用“哀乐”二字总束全文,章法有草蛇灰线之妙。

  《昭昧詹言》:

  《渼陂行》此只用起二句叙点,以下夹叙夹写。此等章法,欧公惯用,无甚深奇。但其色古泽浓郁,棱汁巨响,非欧公所有。韩公亦时时学此。

  《十八家诗钞》:

  张云:杜公变幻不测处,殆与造化相通。

  夏日李公(一作李家令)見訪

  題注:黃鶴云:“按宗室世系,當是李炎,時爲太子家令。”

  遠林暑氣薄,公子過我遊。貧居類村塢,僻近城南樓。旁舍頗淳樸,所願(一作須)亦易求。隔屋喚西家,借問有酒不。牆頭過濁醪,展席俯長流。清風左右至,客意已驚秋。巢多衆鳥鬬(一作喧),葉密鳴蟬稠。苦道(一作遭)此物聒,孰謂(一作語)吾廬幽。水花晚色靜(一作淨),庶足充淹留。預恐尊中盡,更起爲君謀。

  集评:

  《?溪诗话》:

  杜诗有用一字凡数十处不易者,如……“展席俯长流”、“杖藜俯沙渚”、“此邦俯要冲”……,其馀一字屡用若此类甚多,不能具述。

  《唐诗归》:

  钟云:如见(“墙头”句下)。

  《杜臆》:

  “苦遭此物聒,孰谓吾庐幽?”正存若反,肖是妙语。

  《唐风定》:

  气雄力厚,篇篇有之,正以此种风韵为美。

  《唐诗快》:

  真朴语,人不能到。

  《义门读书记》:

  幽也(“贫居”句下)。……顶“远林”,以下六句从“远林长流”四字更转一层。自作客、主,极文之变(“巢多”句下)。

  《杜诗详注》:

  申涵光曰:“隔屋唤西家”、“墙头过浊醪”,画出村家情事宛然,语不嫌质。“清风左右至”,方喜凉气披襟;忽而鸟斗、蝉鸣,又觉繁声聒耳;及看水花晚色,则喧不碍静,幽意仍存。即见前景物,写得曲折生动如斯,知善布置者,随处皆诗料也。

  《读杜心解》:

  诗似拟陶,非杜老本色。当时此种,惟王右丞、储太祝辈擅长。

  《杜诗镜铨》:

  景真语旷,绝似渊明。“巢多”六句,总见所居幽静,却以一反一正出之,便作恒笔。村居真率,光景如画(“墙头”二句)。张云:了而不了(末二句)。

  去矣行

  題注:鮑欽止曰:“天寶十四載,甫在率府,數上賦頌,不蒙采錄。欲辭職去,作《去矣行》。”

  君不見韝上鷹,一飽則飛掣。焉能作堂上燕,銜泥附炎熱。野人曠蕩無靦顏,豈可久在王侯間。未試囊中餐玉法,明朝且入藍田山①。

  按:① 後魏李預椎玉七十枚爲屑,日服食之。藍田山出美玉

  集评:

  《杜臆》:

  “旷荡无靦颜”,此公向道本色。读此诗何等气岸!穷益坚,老益壮,此公有焉。

  《杜诗详注》:

  鲍钦止曰:天宝十四载,公在率府,因欲辞职,作《去矣行》。

  《杜诗镜铨》:

  王阮亭曰:胸次海阔天空。

  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

  題注:天寶十四載十一月初作。

  引用典故:上流飲牛人蚩尤逢堯舜稷契葵藿天柱衛霍瑤池

  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轉拙。許身一何愚(一作過),竊比稷與契。居然成濩落,白手甘(一作苦)契(一作挈)闊。蓋棺事則已,此志常覬豁。窮年憂黎元,歎息腸(一作腹)內熱。取笑同學翁,浩歌彌激烈。非無江海志,蕭灑送(一作迭)日月。生逢堯舜(一作爲)君,不忍便永訣。當今廊廟具,構廈豈云缺。葵藿傾太陽,物性固莫(一作難)奪。顧惟螻蟻輩,但自求其穴。胡爲慕大鯨,輒擬偃溟渤。以茲悟(一作誤)生理,獨恥事干謁。兀兀遂至今,忍爲塵埃沒。終媿巢與由,未能易其節。沈飲聊自適(一作遣),放歌頗愁絕。歲暮百草零,疾風高岡裂。天衢陰崢嶸,客子中夜發。霜嚴衣帶斷,指直不得(一作能)結。凌晨過驪山,御榻在嵽嵲。蚩尤塞寒空,蹴蹋崖谷滑。瑤池氣鬱律,羽林相摩戛。君臣(一作聖君)留歡娛,樂動殷樛嶱①。賜浴皆長纓②,與宴(一作謀)非短褐。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鞭撻(一作箠)其夫家,聚斂貢城闕。聖人筐篚恩,實欲(一作願)邦國活。臣如忽至理,君豈棄此物。多士盈朝廷,仁者宜戰慄。況聞內金盤,盡在衛霍室。中堂舞(一作有)神仙,煙霧散(一作蒙)玉質。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勸客駝蹄羹,霜橙壓香橘。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榮枯咫尺異,惆悵難再述。北轅就涇渭,官渡又改轍。羣冰(一作水)從西下,極目高崪兀。疑是崆峒來,恐觸天柱折。河梁幸未坼,枝撐聲窸窣。行旅相攀援,川廣不(一作且)可越。老妻寄(一作既)異縣,十口隔風雪。誰能久不顧,庶往共飢渴。入門聞號咷,幼子飢(一作餓)已卒。吾寧舍一哀,里巷亦(一作猶)嗚咽。所媿爲人父,無食致夭折。豈知秋未(一作禾)登,貧窶有倉卒。生常(一作當)免租稅,名不隸征伐。撫迹猶(一作獨)酸辛,平人固騷屑。默思失業徒,因念遠戍卒。憂端齊(一作際)終南,澒洞不可掇。

  按:① 一作膠葛,一作?蝎,一作福嵑嶱,一作湯嶱

  ② 華清宮內供奉兩湯,外更有湯十六所,安祿山及將士,楊國忠及兄弟姊妹,並賜浴、賜食、賜錢

  集评:

  《?溪诗话》:

  《孟子》七篇,论君与民者居半,其馀欲得君,盖以安民也。观少陵“穷年忧黎元,叹息肠中热”……而志在大庇天下寒士,其心广大,异夫求穴之蝼蚁辈,真得孟子所存矣。东坡问:老杜何如人?或言似司马迁,但能名其诗耳。愚谓老杜似孟子,盖原其心也。观《赴奉先咏怀五百言》,乃声律中老杜心迹论一篇也。

  《岁寒堂诗话》:

  少陵在布衣中,慨然有致君尧舜之志,而世无知者,虽同学翁亦颇笑之,故“浩歌弥激烈”、“沈饮聊自遣(“适”一作“遣”)也。此与诸葛孔明抱膝长啸无异;读其诗,可以想见其胸臆矣。……方幼子饿死之时,尚以“常免租税”、“不隶征伐”为幸,而“思失业徒”,“念远戍卒”,至于“忧端齐终南”,此岂嘲风咏月者哉!

  《唐诗归》:

  钟云:读少陵《奉先咏怀》、《北征》等篇,知五言古长篇不易作。当于潦倒淋漓、忽正忽反、若整若乱、时断时续处得其篇法之妙。钟云:“许”字道尽志大、言大人病痛(“许身”句下)。钟云:有此二语才有本领(“以兹”二句下)。钟云:汉乐府语(“指直”句下)。钟云:此语痛甚(“鞭挞”句下)。钟云:“凌晨过骊山”至此,极道骄奢暴殄,隐忧言外,似皆说秦,其实句句是时事,所谓借秦为喻也。谭云:少陵不用于世,救援悲悯之意甚切,遇一小景、小物,说得极悲愤、极经济,只为胸中有此等事郁结,读其诸长篇自见(“朱门”二句下)。谭云:骨肉语可怜。钟云:“似欲忘饥渴”,归后情也,“庶往共饥渴”,归前情也。悲欢不同,各有其妙,同一苦境(“庶往”句下)。钟云:五字非暴贫不知,非惯贫不知(“贫窭”句下)。钟云:饥困忧时,婆心侠气(“默思”二句下)。

  《杜臆》:

  自“凌晨过骊山”,至“路有冻死骨”,叙当时君臣晏安独乐而不恤其民之状,婉转恳至,抑扬吞吐,反复顿挫,曲尽其妙。后来诗人见杜以忧国忧民,往往效之,不过取办于笔舌耳。……故“彤庭分帛”、“卫霍金盘”、“朱门酒肉”等语,皆道其实,故称“诗史”、

  《杜诗详注》:

  胡夏客曰:诗凡五百字,而篇中叙发京师,过骊山,就泾渭,抵奉先,不过数十字耳,馀皆议论,感慨成文,此最得“变雅”之法而成章者也。又曰:《奉先咏怀》全篇议论,杂以叙事;《北征》则全篇叙事,杂以议论。盖曰“咏怀”、自应以议论为主;曰“北征”,自应以叙事为主也。卢世?曰:《赴奉先》及《北征》,肝肠如火,涕泪横流,读此而不感动者,其人必不忠。作长篇古诗,布势须要宽转。此二条(按指“穷年忧黎元”至“放歌颇愁绝”)各四句转意,抚时慨己,或比或兴,迭开迭合,备极排荡顿挫之妙。

  《唐宋诗醇》:

  此与《北征》为集中巨篇,摅郁结,写胸臆,苍苍莽莽,一气流转。其大段中有千里一曲之势而笔笔顿挫,一曲中又有无数波折也。甫以布衣之士乃心帝室,而是时明皇失政,大乱已成。方且君臣荒宴,若罔闻知。甫从局外蒿目时艰,欲言不可,盖有日矣,一于此诗发之。前述平日之衷曲,后写当前之酸楚,至于中幅,以所经为纲,所见为目,言言深切,字字沉痛。《板》《荡》之后,未有能及此者,此甫之所以度越千古而上继《三百篇》者乎?张{湝}曰:文之至者,止见精神不见语言,此五百字真恳切到,淋漓沉痛,俱是精神,何处见有语言?

  《唐诗别裁》:

  “忧黎元”至“放歌愁绝”,反反复复,淋漓颠倒,正古人不可及处。

  《读杜心解》:

  是为集中开头大文章,老杜平生大本领,须用一片大魄力读去,断不宜如朱、仇诸本,琐琐分裂。通篇只是三大段,首明赍志去国之情,中慨君臣耽乐之失,末述到家哀苦之感。而起手用“许身”“比稷、契”二句总领,如金之声也。结尾用“忧端齐终南”二句总收,如玉之振也。

  《杜诗镜铨》:

  朱注:公赴奉先,玄宗时正在华清宫,故诗中言骊山事特详。李云:此篇金声玉振,可为压卷。首从“咏怀”叙起,每四句一转,层层跌出。自许稷、契本怀,写仕既不成,隐又不遂,百折千回,仍复一气流转,极反复排荡之致。次叙自京赴奉先道途所闻见,致慨于国奢民困,此正忧端最切处。末叙抵家事。仍归结到“忧黎元”作结,乃是“咏怀”本意。蒋云:叙事中夹议论,不觉发上指冠,大声如吼,即所谓“激烈”、“愁绝”也(“彤庭”十句下)。乐府法,亦用隔句对(“暖客”四句下)。李云:四句束上起下,并有含蓄,是长篇断犀手(“朱门”四句下)。张云:只此家常事,曲折如话,亦非人所能及。穷困如此,而惓惓于国计民生,非希踪稷、契者,讵克有此! 五古前人多以质厚清远胜,少陵出而沉郁顿挫,每多大篇,遂为诗道中另辟一门径。无一语蹈袭汉魏,正深得其神理。此及《北征》,尤为集内大文章,见老杜平生大本领。所谓“巨刃摩天”、“乾坤雷硠”者,惟此种足以当之。半山、后山,尚未望见。李子德云:太史公谓:“《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悱而不乱,《离骚》兼之,公《咏怀》足以相敌。

  《石洲诗话》:

  《奉先咏怀》一篇,《羌村》三篇,皆与《北征》相为表里。此自周《雅》降风以后,所未有也。迹熄《诗》亡,所以有《春秋》之作。若诗不亡,则圣人何为独忧耶?李唐之代,乃有如此大制作,可以直接《六经》矣。渔洋以五平、五仄体,近于游戏,此特指有心为之者言。若此之“凌晨过骊山,御榻在嵽嵲”、“忧端齐终南,澒洞不可掇”……于五平五仄之中,出以叠韵,并属天成,非关游戏也。

  《方南堂先生辍锻录》:

  《赴奉先县五字》,当时时歌诵,不独起伏关键,意度波澜,煌煌大篇,可以为法,即其中琢句之工,用字之妙,无一不是规矩,而音韵尤古淡雅正,自然天籁也。

  《十八家诗钞评点》:

  张云:数语回斡无迹,所谓“更觉良工心独苦”也(“生常”句下)。

  《唐宋诗举要》:

  吴曰:第一段(至“放歌'句)一句一转,一转一深,几于笔不着纸。而悲京沉郁,愤慨淋漓,文气横溢纸上,如生龙活虎不可控揣。太史公、韩昌黎而外,无第三人能作此等文字,况诗乎?诗中唯*公一人也。吴曰:此下忽捉笔发生绝大议论,警湛生动,独有千古(“彤庭”二句下)。吴曰:再回护朝廷一笔,此等处掉转最难,而文势益超骏矣(“圣人”二句下)。吴曰:一句折落,悲凉无际(“朱门”二句下)。邵子湘《咏怀》、《北征》,皆杜集大篇,子美自评“沈郁顿挫”、“碧海鲸鱼”,后人赞其铺陈排比、浑涵汪茫,正是此种。学杜须从大处著眼,方不落一知半解。张廉卿曰:杜公此等议论,实足上嗣《风》《雅》。

  奉先劉少府新畫山水障歌

  題注:《英華》題作《新畫山水障歌奉先尉劉單宅作》。

  堂上不合生楓樹,怪底江山(一作山川)起煙霧。聞君埽却赤縣圖,乘興譴畫滄洲趣。畫師亦無數,好手不可遇。對此融心神,知君重毫素。豈但祁岳①與鄭虔,筆迹遠過楊契丹②。得非懸圃裂(一作坼),無乃瀟湘飜。悄然坐我天姥下,耳邊已似聞清猨。反思前夜風雨急,乃(一作恐)是蒲(一作滿)城鬼神人。元氣淋漓障猶濕,真宰上訴天應泣。野亭春還雜花遠,漁翁暝蹋孤舟立。滄浪水深青溟闊③,攲岸(一作峰)側島(一作岸)秋毫末。不見湘妃鼓瑟時,至今斑竹臨江活。劉侯天機精,愛畫入骨髓。自有兩兒郎,揮灑亦莫比。大兒聰明到,能添老樹巔崖裏。小兒心孔開,貌(音邈)得山僧及童子。若耶溪,雲門寺(俱在會稽)。吾獨胡爲在泥滓,青鞵布韤從此始。

  按:① 《畫錄》有名無迹者二十五人,祁岳在李國恒之上,一云乃祁樂之誤,岑參有送祁樂詩

  ② 隋參軍楊契丹,山東人,六法兼修

  ③ 一作滄浪之水深且闊

  集评:

  《苕溪渔隐丛话》:

  许彦周《诗话》云:画山水诗,少陵数首,无人可继者……苕溪渔隐曰:少陵题画山水数诗,其间古风二篇(按指本诗与《戏题五宰山水图歌》)尤为超绝。荆公、东坡二诗悉录于左,时时哦之,以快滞懑。

  《?溪诗话》:

  老杜《刘少府画山水歌》云:“反思前夜风雨急,乃是蒲城鬼神入。元气淋漓障犹湿,真宰七诉天应泣。”……此皆穷本探妙,超出准绳处,不特状写景物也。

  《诚斋诗话》:

  诗有惊人句。杜《山水障》:“堂上不合生枫树,怪底江山起烟雾”,又“斫却月中桂,清光应更多”。

  《唐诗品汇》:

  刘曰:情景玄淡,活脱自在。范德机云:歌行之奇,清景绝者。又云:古今题画之律度也。

  《唐诗归》:

  钟云:唐突得妙(首句下)。钟云:追写冥理,疑畏交集(“反思”二句下)。钟云:从何处插入(“自有”二句下)。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周甸曰:起便见画得妙,“得非”“无乃”“悄然”“已似”并“裂”字、“翻”字,便入画妙;“野亭春还”四句,描写兴致;“若耶”“云门”,见画中景象仿佛。徐中行曰:亦奇,亦脱,是何等气韵生动,摹拟逼真!蒋一梅曰:信口拈来都妙,自有画意。末,动人谋隐之思。周启琦曰:诗成画外之意,画写意外之情:妙得诗画三昧。

  《杜臆》:

  画有六法,“气韵生动”第一,“骨法用笔”次之。社以画法为诗法,通篇字字跳跃,天机盎然,见其气韵。乃“堂上不合生枫树”,突然而起,从天而下;已而忽入“前夜风雨急”,已而忽入“两儿挥洒”,突兀顿拌,不知所自来,见其骨法,至末因“貌山僧”,转“云门若耶”、“青鞋布袜”,阕然而止,总得画法经营位置之妙。而篇中最得画家三昧,尤在“元气淋漓障犹湿”一语。试一想象,此画至今在目,真是下笔有神;而诗中之画,令顾、陆奔走笔端。

  《唐诗快》:

  何其突兀(首句下)。杳然(末句下)。

  《杜诗详注》:

  谢省曰:此诗一篇之中,微则竹树花草,变则烟雾风雨,仙境则沧州玄圃,州县则赤县蒲城,山则天姥,水则潇湘,人则渔翁释子,物则猿猱舟船,妙则鬼神,怪则湘灵,无所不备,而纵横出没,几莫测其端倪。

  《义门读书记》:

  是“新画”(“怪底江山”句下)。皆有“新”字在(“画师亦无数”六句下)。大概写(“得非玄圃裂”四句下)。跌断,插人四句。新障变化曲折,并奉先少府亦不漏略(“反思前夜”四句下)。言其明(“野亭春还”句下)。言其暗(“渔翁暝蹋”句下)。言其平(“沧浪水深”句下)。言其侧。“野亭”以下六句细写,逐层不乱(“攲岸侧岛”句下)。带叙(“自有两儿郎”句下)。画其高处(“大儿聪明到”二句下)。),画其下处。四句又将大处细景补出(“小儿心孔开”二句下)。暗应“新”字结(“青鞋布袜”句下)。

  《絸斋诗谈》:

  中间“反思前夜风雨急”四句,向笔墨通神处一衬,将前后实写底俱映得灵异深沉,此以虚运实之妙。

  《增订唐诗摘钞》:

  起句如空中坠石。杜之起句多有如此者,律诗亦然。通篇将画景作耳景。……描写与赏赞分作数层,反复浓至。

  《唐宋诗醇》:

  起处飞腾而入,末则馀波绵邈,中间忽然顿挫,刻意奇警,与李白《同族弟烛照山水画壁歌》用意正同而各极其妙。

  《唐诗别裁》:

  惊风雨、泣鬼神意,写来怪怪奇奇,不顾俗眼(“反思前夜”四句下)。见画时思游名山,神游题外(末句下)。题画诗开出异境,后人往往宗之。

  《读杜心解》:

  此歌笔势飘洒,第就其句法长短,韵脚转换处,寻出自然节奏,无若坊本横加割裂也。时公在奉先,少府列障于其堂,要公作歌。起就新障作虚摹势,为若疑若讶之词,谓“烟雾”本出于深林,“堂上不合生树”,何为迷离忽起乎?下二句,乃落出画来,又以别幅陪起本幅,此出题处也,一顿。“画师”四句,泛言画好,又一顿。“岂但”六句,就障上山水之势,统为形容,又一顿。“反思”四句,又就本处近日事,发出奇想,笔法倒装:言山水之奇如此,岂人工能事哉,乃“元气淋漓”,而天为雨泣,前夜“蒲城”风雨,职是故耳。……“野亭”六句,才写凼中景物。前皆虚拟,此乃实描也。……末忽因画而动出世之想,更有含毫邈然之趣。

  《杜诗镜铨》:

  突兀。张上若云:以画作真,落想甚奇(“堂上不合”二句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诗亦若有神助(“反思前夜”二句下)。邵子湘云:忽接景语,妙(“野亭春还”句下)。指点极缥渺(“不见湘妃”句下)。结到移情处,宛入真境,神游题外,尤觉去路邈然。字字飞腾跳跃,篇中无数山水境地人物,纵横出没,几莫测其端倪。

  《龙性堂诗话初集》:

  《刘少府山水障歌》云:“沧浪水深青溟阔,攲岸侧岛秋毫末。不见湘妃鼓瑟时,至今斑竹临江活”等句,笔底烟云,透出纸背,无能继者。

  《昭昧詹言》:

  章法作用,奇怪神妙,此为第一,韩、苏以下无之。起突写二句,妙。下始接叙画,已奇矣。“画师”以下,接叙人,作两层跌入。“得非玄圃”数句,又接写画,乃遥接“烟雾”句下也,却隔两段。“耳边”句,随手于议写中起棱,“反思”四句棱汁。“野亭”六句又接写画,乃遥接“闻猿”句下也,却隔一段。“不见”二句,又于写中起棱。“刘侯”一段铺叙,乃接“杨契丹”句下也。每接不测,奇幻无伦。“若耶”四句,另一意作结,乃是兴也,远情阔韵。

  《岘傭说诗》:

  起手用突兀之笔,中段用翻腾之笔,收处用逸宕之笔,突兀则气势壮,翻腾则波澜阔,逸宕则神韵远:诸法备矣。须细细揣摩。

  三川觀水漲二十韻

  題注:天寶十五載七月中避寇時作,按三川屬鄜,以華池、黑水、洛水同會得名。

  我經華原來,不復見平陸。北上唯土山,連山走窮(一作穹)谷。火雲無時出(一作出無時),飛電常在目。自多窮岫雨,行潦相豗(一作灰)蹙。蓊(音烏)匌①川氣黃,羣流會空曲。清晨望高浪,忽謂陰崖踣(音匐)。恐泥竄蛟龍,登危聚麋鹿。枯查卷拔樹,礧磈共充塞。聲吹鬼神下,勢閱人代速。不有萬穴歸,何以尊四瀆。及觀泉源漲,反懼江海覆。漂沙坼岸去(一作去岸),漱壑松柏禿。乘陵(一作凌)破山門,回斡裂(一作倒)地軸。交洛赴洪河,及關豈信宿。應沈數州沒,如聽萬室哭。穢濁殊未清,風濤怒猶蓄(一作畜)。何時通舟車,陰氣不(一作亦)黲黷。浮生有蕩汨,吾道正羈束。人寰難容身,石壁滑側足。雲雷此(一作屯)不已,艱險路更跼。普天無川梁,欲濟願水縮。因悲中林士,未脫衆魚腹。舉頭向蒼天,安得騎鴻鵠。

  按:① 音閣,又音溘

  集评:

  《杜臆》:

  描写水势之横,不减虎头之画。而“声吹”、“势阅”二语,似不可解,而光景宛然,故前辈赏之,真惊人语也。

  《初白庵诗评》:

  造物不足供其驱使,何等心力,何等腕力(“声吹”四句下)!感时触景,拉沓奔凑(“秽浊”句下)。

  《唐宋诗醇》:

  沈郁顿挫,字字生造,无一浮响。集中此等自是少陵本色。

  《读杜心解》:

  是纪事赋物之诗。起六,叙清来路,随用反呼法。“自多”十二句,记山内水涨,前六统领,后六曲描。……“不有”四句,撤上提下。“漂沙”十二句,记原隰水涨。前四,刻划由山及原;中四,形容山原弥漫;后四,又是总束暗度。“浮生”至末十二句,乃观涨之情,都从身世民生设想,而语语交映水涨:斯又正喻夹写之法。雕锼刻深,仿象生动,遂为昌黎《石鼎联句》等诗及宋元以来体物律古之祖。

  《杜诗镜铨》:

  张云:北方山川如此(“北上”二句下)。邵子湘云:警绝,写得骇人(“声吹”二句下)。开笔,承上起下(“不有”二句下)。寓言,拯溺无人(“普天”句下)。以悯乱意作结,复有举世沦胥之慨。

  悲陳陶

  題注:陳濤斜,在咸陽縣,一名陳陶澤。至德元年十月,房琯與安守忠戰,敗績於此。

  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陳陶澤中水。野曠②天清①無戰聲,四萬義軍同日死。羣胡歸來血③洗箭,仍唱④胡歌飲都市。都人回面向北啼,日夜更望官軍至⑤。

  按:① 一作晴 ② 一作廣 ③ 一作雪 ④ 一作撚箭 ⑤ 一作前後官軍苦如此

  集评:

  《韵语阳秋》:

  “野旷天清无战声,四万义军同日死。”言房琯之败也。琯临败犹持重,而中人邢延恩促战,遂大败,故甫深悲之。

  《后村诗话》:

  ……琯虽败,犹为名相。至叙陈陶、潼关之败,直笔不恕,所以为诗史也。

  《杜臆》:

  真是悲歌当哭。见人哭人,未必悲;读此二诗(按指本诗与《悲青坂》),鲜弗垂涕者。“群胡血洗箭”是实语。血作陈陶水,见之惊心;而胡人且以血洗箭,自是妙语。

  《抱真堂诗话》:

  工部《悲陈陶》,可谓沉着痛快。

  《围炉诗话》:

  陈陶斜之败(按:“陈陶泽”一名“陈陶斜”),不为房琯讳,故曰“诗史”。

  《唐宋诗醇》:

  何焯曰:“至”字一韵独用。

  《读杜心解》:

  陈陶之悲,悲轻进以致败也。官军之聊草败没,贼军之得志骄横:两两如生。结语兜转一笔好,写出人心不去。

  《杜诗镜铨》:

  书法,见公不以成败论人(“四万义军”句下)。

  悲青坂

  我軍青坂在東門,天寒飲馬太白窟。黃頭奚兒日向西,數騎彎弓敢馳突。山雪河冰野②蕭飋①,青是烽③煙白人骨。焉得附書與我軍,忍待明年莫倉卒。

  按:① 一作颺,一作颯 ② 一作晚,一作已 ③ 一作人

  集评:

  《杜臆》:

  “数骑弯弓敢驰突”,奚儿之轻视我军也,可轻进兵乎?故有“莫仓卒”之戒。

  《义门读书记》:

  落句深伤中人督战,以致一败涂地也。

  《读杜心解》:

  青坂之悲,悲屡败而不惩也。与前篇(按指《悲陈陶》)一串。“雪”、“冰”、“烽”、“骨”,所见无馀物矣。

  《杜诗镜铨》:

  写出战败惨景(“山雪河冰”二句下)。邵子湘云:“日夜更望宫军至”,人情如此;“忍待明年莫仓卒”,军机如此。此杜所以为诗史也。

  《岘傭说诗》:

  《悲青坂》亦乐府。“山雪河冰野萧瑟,青是烽烟白人骨”,无限凄凉,以十四字括之,愈简愈悲。

  哀江頭

  少陵①野老吞聲哭,春日潛行曲江曲。江頭宮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爲誰綠。憶昔霓旌下南苑,苑中萬物生顏色。昭陽殿裏第一人,同輦隨君侍君側。輦前才(一作詞)人帶弓箭,白馬嚼(一作噍)齧黃金勒。翻身向天(一作空)仰射雲,一箭②正墜雙飛翼。明眸皓齒今何在,血污遊魂歸不得。清渭東流劒閣深,去住彼此無消息。人生有情淚霑臆,江水(一作草)江花豈終極。黃昏胡騎塵滿城,欲往城南忘南(一作望城)北。

  按:① 漢宣帝葬杜陵,許后葬南園,謂之小陵。後人呼爲少陵,杜甫家焉

  ② 一作笑,一作發

  集评:

  《岁寒堂诗话》:

  杨太真事,唐人吟咏至多,然类皆无礼。太真配至尊,岂可以儿女黩之耶?惟杜子美则不然。《哀江头》云:“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不待石“娇侍夜”、“醉和春”,而太真之专宠可知;不待云“玉容”、“梨花”,而太真之绝色可想也。至于言一时行乐事,不斥言太真,而但言辇前才人,此意尤不可及。如云:“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笑(“箭”一作“笑”)正坠双飞翼。”不待云“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而一时行乐可喜事,笔端画出,宛在目前。“江水江花岂终极”,不待云“比冀鸟”、“连理枝”、“此恨绵绵无尽期”,而无穷之恨、泰离麦秀之悲,寄于言外。……其词婉而雅,其意微而有礼,真可谓得风人之旨者。……元、白(《连昌宫词》、《长恨歌》)数十百言竭力摹写,不若子美一句,人才高下乃如此。

  苏彻《诗病五事》:

  《大雅·绵》九章,初诵太王迁邠,建都邑,营宫室而已。至其八章,乃曰“肆不殄厥愠,亦不陨厥问”,始及昆夷之怒,尚可也。至其九章,乃曰“虞芮质厥成,文王蹶厥生。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后,予曰有奔奏,予曰有御侮。”事不接,文不属,如连山断岭,虽相去绝远,而气象连络,观者知其脉理之为一也。盖附离不以凿枘,此最为文之高致耳。老杜陷贼时有诗曰:“少陵野老吞声哭……”予爱其词气如百金战马,注坡蓦涧,如履平地,得诗人之遗法。如白乐天诗词甚工,然拙于纪事,才步不遗,犹恐失之,此所以望老杜之藩垣而不及也。

  《唐诗广选》:

  李耆卿曰:此诗妙在“清渭”二句。明皇、肃宗一去一住,两无消息,父子之间,人所难言,子美能言之,非但“细柳新蒲”之感而已。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单复曰:同不迫而意已独至。刘辰翁曰:如何一句道尽(按指“细柳新蒲”句)!第常诵之云耳。周敬曰:“吞声哭”三字含悲无限!“清渭”二语怨深却又蕴藉,所以高妙。陆时雍曰:总于起结见情,中间叙事,以老拙见奇。吴山段曰:“潜行”二句有深意,尾句从“潜行”字说出。

  《杜臆》:

  “一箭”,山谷定为“一笑”,甚妙。曰“中翼”,则箭不必言;而鸟下云中,凡同在者虽百千人,无不哑然发笑,此宴游乐事。

  《杜诗说》:

  诗意本哀贵妃,不敢斥言,故借江头行幸处,标为题目耳。此诗半露半含,若悲若讯。天宝之乱,实扬氏为祸阶,杜公身事明皇,既不可直陈,又不敢曲违,如此用笔,浅深极为合宜。善述事者,但举一事,时众端可以包括,使人自得于其言外。若纤悉备记,文愈繁而味愈短矣。《长恨歌》,今古脍炙,而《哀江头》无称焉。雅音之不谐俗耳如此。

  《增订唐诗摘钞》:

  写低头暗思,景象如画,此为善写“潜行”二字。

  《杜诗详注》:

  潘氏《杜诗博议》云:赵次公注引苏黄门尝谓其侄在进云:《哀江头》即《长恨歌》也。《长恨歌》费数百言而后成。杜言太真被宠,只“昭阳殿里第一人”足矣;言从幸,只“白马嚼啮黄金勒”足矣;言马嵬之死,只“血污游魂归不得”足矣。

  《絸斋诗谈》:

  叙事櫽括,不烦不简,有骏马跳涧之势。

  《唐宋诗醇》:

  所谓对此茫茫,百端交集,何睱计及风刺乎?叙乱离处全以唱叹出之,不用实叙,笔力之高,真不可及。

  《唐诗别裁》:

  贵妃曰“同”、曰“随”、曰“侍”,似不免乎复;然《诗》有“高朗令终”,《传》有“远哉遥遥”等语,不必苛责(“同辇随君”句下)。“彼此无消息”,犹《长恨歌》云“一别人间两渺茫”也。结出心迷目乱,与入手“潜行”关照(“黄昏胡骑”二句下)。

  《读杜心解》:

  起四,写哀标意,浮空而来。次八,点清所哀之人,追叙其盛。“明眸”以下,跌落目前;而“去住彼此”,并体贴出明皇心事。“泪沾”、“花草”,则作者之哀声也,又回映多姿。

  《杜诗镜铨》:

  蒋弱六云:苦音急调,千古魂消。邵子湘云:转折矫健,略无痕迹,苏黄门谓“如百金战马,注坡蓦涧,如履平地”,信然(《明眸皓齿”二句下)。

  《石洲诗话·渔洋评杜摘记》:

  “乱离事只叙得两句,'清渭’以下,以唱叹出之,笔力高不可攀,乐天《长恨歌》便觉相去万里。即两句亦是唱叹,不是实叙。”按:此西樵评,所说皆合,佴不必以《长恨歌》相较量耳。

  《岘傭说诗》:

  亦乐府。《丽人行》何等繁华,《哀江头》何等悲惨!两两相比,诗可以兴。

  《唐宋诗举要》:

  “一箭”句叙苑中射猎,已暗中关合贵妃死马嵬事,何等灵妙!吴曰:更折入深处(“去住彼此”二句下)。悱恻缠绵,令人寻味无尽(“江水江花”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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