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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五十三回中写到贾府除夕祭宗祠。其场面恢宏肃穆，礼仪昭穆有序，男女长幼排列，井井有条，读了令人大开眼界。曹雪芹对贾家除夕祭宗祠的场面描写把贾家作为“诗礼簪缨之族”、“钟鸣鼎食之家”的气派写得古香雅致。其中的文字描写，不仅文词古艳，而且其礼仪所表现出来的民俗事象非常丰富，读了令人长知识。但是，其中祭祀礼仪的民俗性，有的是汉族的礼仪，有的则是满族的礼仪，有的则是汉满两者兼而有之。对于祭礼中有的礼仪的民族性问题，历来备受研究者争议，至今仍然没有一个统一的结论。可是，祭礼中的其中一项礼仪，即满族祭祀以西为上的说法，为大多数研究者所接受。 满族与汉族一样，非常重视除夕。在中华传统节日文化中，过除夕，年三十晚祭祖是一项非常重要的事情。在小说第五十三回中写贾府除夕祭祖，贾家人期待着通过祭祖来表达对祖先的崇敬和缅怀，让后世儿孙牢记祖先教诲，传承美好家风，使香火绵绵不息。那么，其中的祭祀礼仪，不少是体现着满族风俗的。如祭祀时，祭祀朝向为西，这就体现着满族的习俗。满人以西为上，据说与一些传说有关。据满族创世神话说，天母阿布卡赫赫方向女神给人类指方向，最早指明的方向就是西方。因此，满族祭祀以西为上为尊。 在《红楼梦》第五十三回中写到的贾府宗祠方位，体现了满人以西为上的信仰习俗。曹雪芹在第五十三回中写贾府除夕祭宗词这样恢宏的场面，是借宝琴的双眼“看”的独特视角来完成的。他写道：“且说薛宝琴是初次进贾府宗祠，便细细留神打谅。原来宁府西边另有一个院宇，黑油漆栅栏内五间大门……”在描写中，有意无意间点到了“西边”的字样，这说明，贾府宗祠是设于西边的。宁国府在宁荣街的东边，所以又叫东府，而荣国府在西边，又叫西府。宁国府为贾家的长房，所以宗祠设在宁国府，像祭祀这样隆重的大事，当然由族长贾珍来操办。在第五十三回中又特定指出，贾府的宗祠其方位正好位于宁国府的西边。看来这不是巧合，是曹雪芹无意中的“特写”：满族祭祀的习俗，在方向上以西为上为尊。 因此，大多数论者，据此而认为祭祀的礼仪，其中的宗祠设置方位在西方，是符合满族的习俗的。这应不错，笔者一直以来也是这样认为的。而且，对此，笔者还认为祭祀以西为上，仅是满族的专用礼仪。可是，这个想法似乎是错的。之所以这样认为，是笔者最近翻阅了清人福格的《听雨丛谈》，才恍然有所悟。 福格本姓冯，字申之，史料对其生卒年记载不详。从散见于零星史料的记载来看，他应是咸丰时期至同治年间人。他熟悉清代掌故，尤其是对满洲习俗等知识，对清代典章制度知道得尤为翔实。关于满人祭祀习俗以西为上的记载，福格在卷六中的《以西为上》一文中，是这样描述的，原文不长，不妨把原文全引如下：
八旗祭祀，位设于西，盖古人神道向右之义。胜国洪武初，司业宋濂上孔子庙堂议曰：古者主人西向，几筵在西也。汉章帝幸鲁祠孔子，帝西向再拜。《开元礼》先圣东向，先师南向，三献宫西向，犹古意也。今袭开元二十七年之制，迁神南向，非神道向左之意云云。按此说八旗以西为上之礼，实合于古矣。
于此文中，福格讲到满族祭祀在方向上以西为上的习俗。但是，他同时又指出，满人此礼与古意同，即与清以前的汉人祭孔等祭礼以西为上相同。他同时列举了大唐《开元礼》中的礼制和汉章帝祭孔为例加以说明，言之凿凿。笔者因手中无《开元礼》一书，无法查阅，对此说法也是将信将疑。 为此，笔者最近查阅了《周礼》、《礼记》两部儒家礼仪经典，关于祭祀之仪中，对这方面的内容似乎没有明确的记载。倒是在另一部儒家礼仪经典《仪礼》（《十三经注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7月第1版）中关于祭祀的方位略有涉及：说人们在祭祀时，写到主人祭拜要“西面”而行礼。如《仪礼.士丧礼》就有这样的记载：“既井椁，主人西面拜工。”“西面”之意，郑玄作注作坐东而面朝西之义解。 同样是在《仪礼》中，在其中的《既夕礼》篇中也讲到祭祀与“西”有关的礼仪：“乃反哭。入。升自西阶东面。众主人堂下。东面北上。”这是讲丧礼祭拜的礼仪。对其中的“西阶”之义，汉代郑玄作注说西阶为神位之方向为尊，唐代贾公彥作疏亦说西阶是“至神位”之方向为尊。前后两者，一注一疏，都说明西方乃神位为尊。 综合上述两项之义，这难道就是古祭礼中以西为尊之义？ 另外，关于古人坐北朝南，左东右西，多以右为尊。但这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朝代不同，有不同的讲究，不能一概而论。 在《仪礼》中，同样讲到有关“西”的含意的内容的还有待宾客之礼，宾客“面西”而向东，东面是主人之位，宾客相见，客人坐西面向东。上述中关于“面西”之义，郑玄作坐东面朝西之义解，这是对的。故后来称客人为“西宾”，再后来，把坐馆的家塾老师或官府幕职都称为“西宾”。如《红楼梦》第三回，有的版本的回目是“托内兄如海荐西宾”，这里的“西宾”就是指林黛玉的老师贾雨村，因他曾处馆于林家做林黛玉的老师，故称“西宾”。宾客坐于西面朝东的位置上，因此，又称“西席”。以上这些注解，都只说明西面是客位，似乎没有讲明以西为尊之义。 笔者带着疑问，继续查阅《辞海》、《说文解字》及《汉语典故》等辞书，都没有对此作太多的注解。倒是查阅《辞源》（商务印书馆，2010年重排版）时意外地发现有一条关于“西席”的注解。对“西席”之义，其中就讲到以西为尊的含意。这词条是这样注解的：“古代宾主相见，以西为尊，主东而宾西。”然后词条引用了《大戴礼.武王践阼》之文作例进行进一步的佐证：“师尚父亦端冕奉书而入，负屏而立。王下堂南面而立。师尚父曰：‘先王之道不北面。’王行西折而南，东面而立。师尚父西面。”这是讲到以西为尊的唯一一条注解。 那么，综合《仪礼》中讲到的祭祀“面西”和“西阶”的说法，与《辞源》中关于“西席”词条讲到的以西为尊之义，是不是就是福格讲到的“犹古意也”和“实合于古矣”之义？ 总之，对福格之言，是也非也，有待于进一步论证。但是，读了他的文章，使笔者原来的认识有了新的启发。笔者一直以为以西为上的祭礼仅是满人习俗，如果真的像福格所言，祭祀以西为上不仅是满俗礼仪，看来汉人亦有此俗，而且较满人还要早得多。笔者谫陋，对福格之说不如先存一说，今录于此，待日后查覈。或期贤彥博识者，不吝赐教！
2017年6月3日晚草于痴红轩 2017年7月29日晚改于痴红轩 2017年8月1日晚再改于白山寓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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