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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边

 alayavijnana 2017-08-05



几日前,晚上过了十二点的时候,我决定溜达去海边。走过一条满是爬藤的小路,绕过高墙围绕起来的安眠了的陌生人,我沿着路灯的光往前走,昏黄的灯漂浮在几米高的地方,像浮云里的冰淇淋,显出清冷的形状。我的脚步踏踏踏,爬藤也唦唦响,四周安静像到了另一个星球。我迫切想去海边,夜色下的这个时间的海,我还从未见过。白日的海和夜晚的有何不同呢,作为一个生长在内陆山原的人,这样的好奇大概算不得无聊。离住的地方步行只用十五分钟,但却听不到一点海声,我想海也要休息,但有些怀疑如果走到海的近前,它就会醒过来,假装自己并没睡着。



一条有着修长身子的黄鼠狼看了我一眼,一蹦一蹦跑掉了,钻进了路边的草丛,可能我的出现破坏了它捕鼠的好事。我于是紧走几步,离开它的领地,白日与黑夜都已属于人,这个时间应该还给隐藏人海的动物。作为陆生的生物,黄鼠狼的基因里没有海的存在,如果这只有着晶亮眼睛的小兽也会好奇,去看过海,见到了奔涌而来的海浪,如狮子跳上沙滩,大概会吓一跳吧。



转过路口,听到海了。哗啦啦,哗啦啦,一声短一声长,是刚睡醒的人在打哈欠,我想象海确实刚刚醒过来,一个无聊人的到来让它不得不重操白日的表演,翻滚身子润湿陆地,于是有些睡眼朦胧,有些百无聊奈。



原来夜晚的海是漆黑的大块,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可见,甚至浪花也是黑色的。我走下栈桥,走进沙滩,向着海走,像要走到悬崖边上。我脱下鞋,脚陷进沙子,夜晚的沙凉凉的,比白日凉,走到浪花扑打的地方,海水涌上来,却是暖的,比白日暖。我向远处看,海比天际、比陆地更漆黑,这大概才是它原来的颜色。所谓蓝色、碧色,只是白日讨好人的掩护,到了夜晚,看海的人不在了,没有了大惊小怪,没有了抒情,没有了扑海的人,海也就庄静起来,成了闭眼的怪兽。我想象黑夜是从海底升起的,在视野的极处,人所不知,无从抵达的海底,黑夜从几千米深的海之下,那些红色、赤青、灰白,比最高的雪山还深的裂缝间涌出来,像火山喷吐岩浆,烈风扫荡末日,海水翻滚,黑浪涌动,黑色的火焰从海底向上涌,一场无声的爆炸。浮游、鱼、鲸、鲨都被染黑了,只剩了亮晶晶的眼,爆炸的冲击波将它们推得远远的,却不伤害任何一条生灵,它们又游走了。只有所有的乌鱼疯了一样喷出墨汁,把黑夜染得更黑。终于,幽灵船一样的黑夜冲出海面,海风呼啸,湿淋淋化为黑色的长颈尖喙有着利爪的巨鸟,嘶鸣着昂首向上飞,巨鸟的双翼无限延伸,羽毛一样的黑色纷纷而落,漂浮、遮蔽,在天空和陆地间旋转,将黑夜降临人世间。



抬头,天空有许多颗星。与海相比,天幕显得有些发蓝。我想寻找北辰,可惜没有望见。我一直羡慕懂得看星的人,在无规则的星图中看见规则,幻化出怪兽、器物、仙灵,以星图的旋转指引人世,想想也是一件庞大艰巨直至落寞的事。天是穹形的,仿佛一直向海奔去,绝大多数的流星也会依循同样的路奔向海,燃烧的石头会在海底熄灭。我向远处看,看见了几点远航的船的光,仿佛真是坠落的流星在海面烧。



深夜的海边远比白日冷清,但间或也有零星的人声。有喝醉的人冲着海大喊,听不清喊什么,声音高亢,分不出该是伤心还是快乐。有少年男女,女孩的笑声叮叮当当,排开了海浪。还有一位警察,大眼、瘦长身子,孤零零穿着制服在海边踱步,仿佛这世界上最后一个警察。每一个近前的人,他都疲倦得告诉他们,夜黑啦,不要下海。我想象他大概是警局的新人,又或者受了排挤,才会被安排这样一件不讨好的差事。我想这是机缘巧合,无论愿不愿意,他成了夜晚海边的守望者。



书上说,海间有仙山。仙山不在海面,而在海水之下。撑着船靠近了,就可以看见船桨下巍峨的山,游鱼在山间徘徊,还有仙人的宫殿,阳光透过海水折射到宫殿的檐角,光就像蛇一样蠕动。只有有缘人才可以排开海水划到仙人的面前,若是鲁莽跳下海,仙山只会沉入无尽的海底,换来一场空。仙山也会有黑夜吗?我在海边发愣,当然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有夏夜的海风,凉凉的,有些冰人,在耳畔说着絮语,仿佛要告诉我多一些关于黑夜、巨鸟、坠星和仙山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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