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旧书

淘旧书于我来说，其实是淘一份怀旧之情。

上海四十度高温已作了连续一周多的天气预报，星期天也不例外。我想，这个周日的文庙旧书市场大概淘客不会多，也许是“门庭冷落车马稀”吧。

前些年，我有过三十八度文庙淘书的经历。近来已半年多未进文庙了，那就去探访下，看看高温淘书能否也破个纪录。

清晨，带着相机，踏部自行车去文庙。未及开门，已是汗流浃背。门口黑压压的一片车水马龙，满载的书贩与夹在其中的淘客，真让人感到热碰热了，天气酷热加上书市之热。两股热流混合着，对冲着，升腾着。开门不到一小时，气象台发出了高温预警，气温已达三十九度。

既然是有备而来，那就战高温吧，全然不顾空气度数了。我一边拍下这热浪滚滚下的滚滚人潮场景，一边自己也瞅个空隙淘上一二，过把淘书瘾。

如今的文庙，已难觅民国期间的旧书刊。十年前见到上世纪四十年代出版的《柯达杂志》，一种小开本的摄影专刊，二十元一册买了一叠。今日见到孤零零的一册躺在书铺上，询价多少？答说两百块。吓得不敢回价，赶快离开。好不容易又看到一册民国版书，书名叫《水彩风景画》，仅存下册，是残缺本。摊主熟识，索价不算离谱，就拿下了。封面上部印着“徐进编绘”，下部印着“上海徐进画室出版”。现在看来，这个徐进只是名头不大的一般画家，自己爱画画，开个画室，当图画老师，或者以画谋生，小本经营。他想扩大销路，就出版了自己的画册。我寻思，那时真谈不上出版管理，是个想出书就出书的年代吧。

转到邻近摊位，见到一册旧书，封面是一幅跳秧歌的剪纸，套红书名即是《秧歌杂谈》，再细看，著者哈华。嗨，是上海的老作家啊，他生于1918年，三十年代到延安入学延安抗大，后在鲁艺研究室从事创作。上海解放初担任《解放日报》编辑，五十年代中期《萌芽》创刊，他是首任主编。后任上海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副主席。他写过长篇小说《浅野三郎》《孤儿苦女》等，也出过散文集《生命的历程》，儿童文学集《新安旅行团》等，却不知他写过这样一本专业性很强的戏曲专著。书后，有作者写于1950年4月的《几句说明》，他说：“这本书是根据资料和我的体会摘要或综合在一起写成。这情形是由于十年频仍的战争，特别是我们华东，有许多同志的材料都丢得精光，我在最困难的战争中，没有把它丢掉，也使我今天有机会较全面地研究秧歌，并给我许多勇气写这本书。”这说明此书写作颇不容易。哈华于1993年去世，享年75岁。

另一册《农村速写集》，可能以为是农村题材的新书，不受人待见。我爱好美术，当然不能轻易放过，取来翻看版权页，心中窃喜，这是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于1956年的出版物，于今超过一个甲子哪！书中四十余位画家，用不同画种画的速写。曾为巴金画过肖像的俞云阶，画的是油画《村童》，连环画家顾炳鑫画的是素描，应野平画的是彩墨，即中国画，哈琼文画的是水彩。写于1956年6月的《前言》说：“强烈的生活感受是作为创作所不可缺少的条件，为了繁荣美术创作，希望美术工作者今后更多地接触生活，更多地深入生活”。此话不落伍。速写是绘画的基本功，强调到生活中去画速写，是那个年代对画家的基本要求，这个优良传统，时下当传承发扬。

民国版不易淘得，五十年代的旧书或可满足我的一点贪心。而七八十年代的出版物，已难以提起我的兴趣。但也有例外，一册1980年3月出版的《电影画报》，我就爽气地“银货两讫”。不仅因为这是一本图文并茂、开本方方正正的创刊号，更因为它介绍了当年上海电影制片厂摄制的《珊瑚岛上的死光》，题目就是“我国第一部科学幻想故事片”，文章最后强调：“这个电影剧本是沈寂同志根据童恩正的同名小说改编的，小说《珊瑚岛上的死光》曾在1978年优秀短篇小说评选中获奖”。沈寂是我的“忘年交”，他晚年曾跟我说，三十余年后，这部电影获得了上海科普协会颁发的优秀影片编剧奖。言语中不无自豪的欣喜。如今两位作者均已谢世，留下的作品仍让人回味无穷。

淘旧书于我来说，其实是淘一份怀旧之情。沉浸其中，全然忘了暑热熬人的“桑拿”，内心涌动着一股崇敬前贤、感叹人生的热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