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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如清扬 《红楼梦》里，写了不少出家的女人，她们出场次数都不算很多，但都非常有个性，绝对不会让人给弄混了。当然了，她们在品行方面，都不完美。像智能儿，青春貌美，却和秦钟有了风月之事，老尼智通，圆心等人，更是做起了人贩子，各府乱窜，实在有负天天念着的满天神佛。 妙玉也是一个出家人。 她神秘得很。关于她的来历，林之孝家的在向王夫人报备时说：“本是苏州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生了这位姑娘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到底这位姑娘亲自入了空门，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今年才十八岁，法名妙玉。如今父母俱已亡故，身边只有两个老嬷嬷，一个小丫头伏侍。文墨也极通，经文也不用学了，模样儿又极好。因听见长安都中有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去岁随了师父上来，现在西门外牟尼院住着。他师父极精演先天神数，于去冬圆寂了。妙玉本欲扶灵回乡的，他师父临寂遗言，说他‘衣食起居不宜回乡。在此静居，后来自然有你的结果’。所以他竟未回乡。” 虽然是苏州人，宦官之后，但再具体点就什么都不知道，父母是谁，本姓什么，俗家本名叫什么，家庭具体地址什么的，都是不清楚的，她是真正的来历不明。对于贾府来说，一个尼姑来历不明，没什么大不了，又不是娶来作媳妇，有什么关系。所以，当林之孝家的转了妙玉的话，说侯门公府以势压人，不会屈服于权势，王夫人也很大度地派人写了请贴，请她来大观园修行，就安排在栊翠庵。 只是，妙玉出家并不是看破红尘，只是因为体弱多病，不得不出家。这世上的怪事也多，出了家后，她的病就好了，按照俗人的说法，就是这姑娘和佛祖有缘。或许正因为如此，她的修行，总是带了那么些世俗的色彩。 既然不得踏入红尘，此身已入佛门，那就有个佛门人的样子，吃斋念佛，安心打坐，未尝不好。王夫人平时就老是口称佛号，“大行善事”的。也可以打发寂寞的时光。 只是，妙玉虽身已入佛门，心却仍在红尘，无法斩却俗念。 比如说她对宝玉的感情。 宝玉是个情圣，任是府里的谁，不论姐妹丫头，只要是稍有姿色的，他都会非常尊重——有时疯癫另算。对于他来说，只要是没出阁的，他都可以姐姐妹妹地护着。珍珠嘛，不得好好看着？ 这样的男人，不但出身高贵，是荣府太子爷，而且还青春正当年，长得清俊异常，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适合当对象的了。姐妹们喜欢，丫头们羡慕，都可以接受，谁也不能说谁错了，但是这都是对俗世人而言。 而妙玉呢？对宝玉也产生了那么些特殊的感情。芦雪庵联诗，宝玉联句落第，李纨罚他去向妙玉讨红梅，一半是因为宝玉的确没联好，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妙玉对宝玉“独厚”——谁都看出来了！ 宝玉过生日，众人都来祝贺，妙玉亲自写貼，上书“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大观园里姐姐妹妹们、丫头婆子记着宝玉的生日，写个贴，送个香包什么的礼物，那都是常事，都得亲近亲近。青春少女，爱慕一个年少貌美的公子，也是人之常情。可是，妙玉是出家人，她来赶这个热闹，显得春心萌动，却不太合适。栊翠庵里，一颗寂寞的少女心，出家修行，佛心不在啊。 幸好她也没有太出格，否则，也不知道姐姐们如何对待她了！ 其实她做得有些过的是扔了刘姥姥的茶杯。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陪着贾母游一遍大观园。 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 当下贾母等吃过茶，又带了刘姥姥至栊翠庵来。妙玉忙接了进去。之后贾母先把妙玉的地方夸了一回，说花木繁盛，比别处要好看，还说自己这伙人全都吃了酒肉，冲了菩萨，让妙玉泡点好茶就行。妙玉听了后，赶紧去烹茶，宝玉是个无事忙，他也跑去看她怎么做。只见妙玉亲自捧了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捧与贾母。贾母道：“我不吃六安茶。”妙玉笑说：“知道。这是老君眉。”贾母接了，又问是什么水。妙玉笑回“是旧年蠲的雨水。”贾母便吃了半盏，便笑着递与刘姥姥说：“你尝尝这个茶。”刘姥姥便一口吃尽，笑道：“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浓些更好了。”贾母众人都笑起来。然后众人都是一色官窑脱胎填白盖碗。 尼庵里待客奉茶，也挺正常，咱中国人讲究这个。不正常的是妙玉的态度。贾母要进栊翠庵，妙玉忙忙接了进去，贾母要往东禅堂，妙玉笑着往里让，贾母 要喝杯茶，妙玉忙去烹了来，茶好了，妙玉亲自捧了来，特殊的茶盘，特殊的小盖钟，其他人嘛，都是一色茶具。茶具不同也就罢了，贾母说自己不吃六安茶，妙玉说知道，她奉上的是老君眉、老人家的喜好，她都知道。没有下苦功的人，或许是不知道的。 清扬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也不知道妙玉的这些茶具是何种宝贝，只是再无知再乡土，也知道，这可都是好东西。妙玉拿这么些古董出来请大家喝茶，当然是妙玉的高雅，高雅当然是好事。但是出家人，生生地给大家分出了等级——这等级，不就是贾府平时的等级，这就不太好了。 佛家讲的众生平等，在妙玉这里，似乎行不通。 妙玉把宝钗和黛玉拉到耳房喝体已茶。宝玉也跑去蹭茶喝。这会儿道婆收了外面那些茶杯，妙玉说，“将那成窑的茶杯别收了，搁在外头去罢。”宝玉明白，因为那是刘姥姥吃过了，她嫌脏，不让放进来，准备扔掉呢，后来宝玉讨去送给刘姥姥。 妙玉给宝钗和黛玉的杯子都是极品，一个是晋王恺的宝物，一个是苏轼曾经品鉴过的，至于宝玉，给了自己平时常用的绿玉斗，自己常用的！给宝玉！ 宝玉见了这个斗，笑话说：“常言‘世法平等’，他两个就用那样古玩奇珍，我就是个俗器了。”听得他这样说，妙玉生气，说：“这是俗器？不是我说狂话，只怕你家里未必找的出这么一个俗器来呢。”妙玉的东西，的确是不俗的。王恺巨富，苏轼最雅，可都是上了妙玉的茶桌。 当黛玉问这烹茶的水是不是旧年的雨水时，妙玉冷笑着说：“你这么个人，竟是大俗人，连水也尝不出来。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总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开了。我只吃过一回，这是第二回了。你怎么尝不出来？隔年蠲的雨水那有这样轻浮，如何吃得。” 妙玉说刘姥姥用过的茶杯不要了，可以接受，毕竟刘姥姥太村了，贵族小姐有洁癖，可以理解。但是黛玉在她眼里，也成了大俗人，估计不少人要生气。林妹妹怎么会俗？她是真正的神仙下凡，哪怕是来历劫，那也是超凡脱俗的，这样一个神仙妹妹，竟然被人笑话为大俗人，哎。 大俗人黛玉吃了茶，没多说，没多坐，和宝钗走了。 栊翠庵的山门，被宝玉叫来的小厮们抬来的水（山门脚下，可不敢进），到底是用水冲干净了，只是妙玉心里的俗念，真的没有了吗？在她眼里，刘姥姥能和贾母同一级别吗？不可能啊，人还在贾府等着呢，不得好好讨好贾母，记住她的喜欢吗？ 妙玉的超然物外，在她眼里，贾母这样的贾府老太太，和乡村母蝗虫，自然是不一样的。贾母雅致，刘姥姥大俗，怎么能比！ 刘姥姥是大俗人，所有人都以取乐她为乐，她也不介意，或者说装着不介意。只是这样一个乡野老妇，妙玉眼中的大俗器，在贾府遇难时，也使出了自己最大的本事，救巧姐于危难之间，回报凤姐当年的恩情。佛性，佛心，在她身上应该是最好的体现。 《红楼梦》里人精多，别说是老成了精的贾母，正当壮年的辣子凤姐，就连底下的丫头婆子，都是个个一把秤，厉害得不得了。细想想也是，人都是活在世俗中的，有名利之争是再正常不过了，我辈凡人怎么免俗？ 其实，佛还争一炷香呢，侍奉佛祖的妙玉，争一争，俗一俗也可以理解。（婉如清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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