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妙玉的拧巴人生

作者：轻罗小扇   来源：红楼梦赏析（ID：hlm364）

 

十二钗中有个非常独特的人物，出场次数极少，只有寥寥几个片断。她不是贾家人，与贾家也非亲非故，却牢牢处在十二钗中的第六位，紧次于宝玉的表妹史湘云，甚至排在宝玉堂姐迎春的前面，她便是妙玉。

 

”钟鸣栊翠寺，鸡唱稻香村“这句诗是中秋夜黛湘联诗后，妙玉给续的结尾中的一句。可以说这句诗极好地概括了妙玉拧巴的人生，即身在佛门心念红尘。

 

豪门弃子

妙玉第一次出场还是在他人口中。元妃省亲前，贾府为娘娘准备的十二的道姑、尼姑已经买来，中间还有一个带发修行的便是她了。“本是苏州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自幼多病，买了许多替身，皆不中用，到底这姑娘入了空门，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后来父母俱已亡故，师傅说她不宜回乡。于是借元妃省亲，贾家一道帖子让妙玉进了大观园的栊翠庵，成为大观园实际上第一个住户。

 

不过是一个带发修行的娇小姐，父母也已离世却值得四大家族的贾家下帖以请带“买”，还没正式出场妙玉已经让人吃了一惊。明明是豢养，什么人值得贾府下帖子“请”呢？

 

从后面那一堆叫不全名字的茶具来看，妙玉家的门槛并不低，这样的大家闺秀却流落在外，只能说是落难的豪门弃子。

 

妙玉因其尊贵的过往，即使修行也一直保持着娇小姐的作派。其实除了青灯古佛的环境，妙玉一直都是一个娇小姐，她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佛门人。最明显的有这样几处：

 

老太太带刘姥姥逛园子，妙玉拉着钗黛吃体己茶。在众位富贵公子小姐面前，妙玉把家藏的珍品拿来当茶杯给客人喝茶。把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斟与宝玉，被宝玉笑言俗器时，她一脸不屑地对宝玉说到，“只怕你家里未必找的出这么一个俗器来呢！”妙玉这番话之狂，全书怕是只有凤姐让贾琏扫地缝寻银子可以比拟。随后又数落不识雪水的林妹妹是个大俗人！好一个养在佛门六根清静的小姐！和宝玉比高贵，和钗黛比修为，只是事事占了上风又能如何？

 

中秋夜黛玉与湘云联诗，遇到闲逛的妙玉，妙玉一出手即王炸给两人的诗以结尾，被黛玉称其为诗仙，妙玉则自称闺阁，这兴致昂扬的联诗场景里妙玉依然是那个傲娇的豪门小姐。

 

另一时空的黛玉？

一直不想承认妙玉与黛玉或明或暗的关联。我不喜欢妙玉，黛玉虽有些傲气，但她更真实。与黛玉的骄傲不同，妙玉可以说除了那些文玩早已一无所有，她只靠着一口傲气活着。

 

苏州人氏、读书仕宦之家、自幼多病、空门，这些林林总总的标签明明就是林妹妹。可以说，妙玉仿佛另一个平行时空的林妹妹。不同的是，林家宁可孩子会吃饭时就吃药也没舍得让孩子入空门。妙玉父母一定遇到了更严重的问题，在荣华富贵和保命之间，才选择把孩子送入空门活命。

一样的出身，一样的境遇，一样被佛门度化，不同的是林妹妹依然是豪门小姐，妙玉从此没了名和姓成了一个带发修行的非僧非俗之人。豪门小姐林妹妹青春虽短，依然被亲情爱情包围，依然绚丽灿烂了一回。妙玉，如花岁月却不得不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妙玉请茶那一回，林妹妹问茶水也是旧年雨水吗？林妹妹的嘴巴就算是显微镜也测不出雨水与雪水烧开了有啥不一样。于是，目下无尘的林妹妹成了妙玉口中的大俗人。林妹妹面对这样的言语不恭竟毫无反应，这还是别人口中灵牙利齿的林怼怼吗？所以，妙玉一定冥冥中与林妹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面对另一个时空更为不幸的自己，林妹妹如何能怼得出来。

 

她本明媚如花的年纪，清灯古佛如何拴得住少女的心？来到大观园给她清修的生活涂抹了一片亮色。如果没有宝玉她的人生就此灰暗到底。面对大观园唯一青春年少的公子，她十八年来的心如何才能安静下来。于是将自己日常用的茶具给宝玉用，完全弃男女大防于不顾。这事只有宝玉的恋人林妹妹干过一次，那还招来长辈几番找补。宝玉过生日，妙玉更是手书粉色花笺把少女心事展露无疑。

 

大观园多少次姑娘们集社写诗，多少次大观园宴会，她会不知道吗？连宝玉的生日都清楚，这些能逃过她的眼睛吗？

 

本来，林妹妹大观园诗情画意的人生妙玉可以有；本来，如贾敏一般嫁个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开始幸福生活，妙玉也可以有；本来她的人生最不堪也会如王夫人一样做一个当家主母风光一世；就算走进佛门的四姑娘惜春，也走得比她要坦荡要彻底，因为惜春才是真的放下了红尘。只是从那场难以名状的劫难开始，这一切都和妙玉没有关系了。

拧巴人生

当日金尊玉贵的小姐，今天非主非客被人像宠物一样豢养在深宅大院。她表面有多骄傲，内心就会有多凄凉。一无所有的她只能披上这层铠甲才得以保护早已破败不堪的自尊。

 

贾母带客来访，她亲手泡贾母喜欢的茶，而刘姥姥碰过的茶杯宁可砸了也不会再要，生怕和刘姥姥沾染上一丁点儿联系。可实际上，妙玉与那十二个小尼姑、与芳官她们早已没了区别。现实很残酷，妙玉不愿更不想承认这个不堪的事实。

 

贾家与妙玉之间保持着这份微妙的默契，给了妙玉足够的尊重。早年下帖子“请”进府，安排进独门独院的栊翠庵。在宝黛钗面前显摆古玩器具，宝黛钗无一人应和，都是豪门谁又没见过呢，何况宝玉从不与女儿家争执。琉璃世界雪中联诗时，想着雪中红梅足够俊，众人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让宝玉独自去栊翠庵“乞”红梅。本来大观园一草一木都是贾家所有，何来向妙玉“乞”的道理。宝玉去做了，妙玉也识趣给了每位姑娘一枝红梅。

 

所以无论她对宝玉自称槛外人还是对黛玉们自称闺阁，她贪恋红尘一分就会骄傲多一分。只有在红尘中她依稀还是那个骄傲的豪门小姐。

 

偶尔回忆起曾经的繁华和大观园内的花红柳绿，纵使梦里不知身是客，一㫾贪欢的虚热闹也能抵消青灯古佛的半日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