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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A | 为什么上海人那么爱说上海话?

 [南国风] 2017-08-20

如同去广东香港发展最好懂粤语一样,想在上海安居乐业,学会上海话,是很重要的一步。否则不光在普通话、上海话、英语日语法语斯瓦西里语夹杂的办公室混不熟,连出门买份生煎,都可能被本地老阿姨贴上“乡毋宁”的标签。


上海对自己的方言有着特别的尊崇,但是上海作为一座移民城市,它的方言血统真的纯正吗?


苏北贡献了最多的上海人,口音却被抛弃


上海作为大都市的历史不悠久。这里宋代成镇、元代设县、明代筑城,几经变迁,直到鸦片战争前夕,上海县城“东西广六十六华里,南北不足八十四华里”,基本与其他江南小镇无异。当时的上海从属于以苏州、金陵和杭州为核心的的江南文化圈,自己并没有独特的文化。


松江府


上海的勃兴是与海上贸易相始终的。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解除海禁后,上海经济开始繁荣,逐渐发展成一个商业镇,“关东豆麦,每年至上海者千余万石,而布茶及南货至山东、直隶、关东者,亦由沙船载而北行”。

 

鸦片战争前夕,上海已有人口60万,不过在长江下游地区,上海的地位居于苏州、杭州、南京之下,人口构成也比较单一。

 

十九世纪初上海县城


1843年上海开埠,大量外来人口涌入。到1949年,本地籍居民只占上海总人口的15%,剩下的85%来自江苏、浙江、广东、安徽、福建、山西等全国19个省份,其中最多的是苏北移民,占总人口的45%,宁波人也不少,占了20%。

 

当时的上海移民众多,方言混杂,大致可以分为五类:广东话、宁波话、苏州话、苏北北方话、上海本地土话。从理论上讲,当时的上海话应该受使用人数最多的苏北话影响最深。然而事实是,无论从听感上讲,还是从语言学分析上看,上海话都与宁波话、苏州话更相似。


为什么会这样?这与移民们的社会地位密切相关。


早期移民中,广东人主要从事工商业;宁波人控制了上海的钱庄、银行、医药五金业,并且最早涉足了机械船舶等重工业;苏州人主要集中在政府和文教娱乐业。


上海


相比这些社会中上层移民,一路被洪水饥荒战祸逼迫而来的苏北移民,就要惨得多了。他们住在卫生条件极差的棚户区,以卖苦力为生。苏北人社会地位如此低,他们的方言也就为绅士名流所不屑。


上海


如今的新上海话是被移民成就的方言


我们现在认知中的“上海话”,实际上指的是上海市区话。广义的“上海话”除了市区话,还有周边郊县的崇明方言、嘉定方言、松江方言、练塘方言等,现属苏州的吴江方言,也是广义的上海话。


上海方言图


上海话属于吴方言太湖片的苏沪嘉小片,早先只是松江话在黄浦江两岸的一个分支,地位没什么特殊之处。十九世纪中期以前,上海话的发展速度一直很慢,相比吴语其他分支,它保留了更多古吴越语的痕迹,这里的人们说话分尖团音,有不止一种入声韵尾、声韵调系统也更复杂。

 

上海人视为身份象征的新上海话,本身就是一种被移民成就了的方言


1843年到二十世纪中期这一百多年间,市区的上海话的声母从27个变成28个,韵母从63个变成32个,声调从8个合并到5个,声韵调的拼合情况,发生了改变。词汇方面,市区上海话吸收了周边很多地区,诸如松江、苏州、苏北、宁波、杭州的方言土语,甚至英语词汇也被纳入上海话体系中


吴语分布图


表示“不行”的“勿来三”苏州话;“小把戏”是苏北话;表示“数量大程度高”的“莫牢牢”是杭州话;新上海人挂在嘴边的“不要太”,是把“莫牢牢”翻译成了普通话;骂流氓的“赤佬”英语cheat的变形;说人精明的“门槛精”是“monkey精”的变形;就连现在被全国人民看做上海话标志的“阿拉”,其实也来源于宁波话,早先的上海人表示说“我们”时不说“阿拉”,只说“伲”或者“吾伲”。


洋泾浜英语一月通

 

不过,新上海话也不完全是周边方言的混合物。虽然上海话和宁波话、苏州话的声母、韵母、声调,甚至拼合方式都很相似,但上海话比宁波话语速慢、降调少、抑扬顿挫感弱,听起来更“嗲”,又比苏州话语速快、降调多、抑扬顿挫感强,听起来更“硬”。

 

城区里的老上海话快速地变成新上海话,但周围郊县的人直到上世纪80年代,还在说着一百年前西方传教士们记载的老上海话,上海城乡之间的沟通一度非常困难,近些年来,周边郊县的方言急速向市区话靠拢,两地居民的沟通又变得容易起来。


方言是一座围城,里面的才是自己人


上海市区与郊县方言先疏后亲的情况,在苏锡常,绍宁杭之类的城市,都是几乎不存在的。

 

而它背后的原因,也和宁波苏州话在清末民国的老上海打败苏北话、新上海话和英语在二十一世纪的浦东打败普通话是一样的。

“叫我Tony老师”


很多人认为语言只是交流沟通的工具,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从语言本身的角度看或许如此,但是正如社会学家布迪厄所说的,


语言关系总是符号权力的关系,通过这种关系,言说者及其各自所属的各种集团之间的力量关系,以一种变相的方式体现出来”。

 

换句话说,其实语言也是和身份、地位挂钩的。

 

清末民国的苏南浙北在政治、经济、文化方方面面胜过苏北,所以苏州宁波话比苏北话更有实力塑造上海方言。

 

而混杂了多种方言元素的上海话相对复杂难学,这道“技术门槛”也更加剧了会说上海话的群体认同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在以炫耀的心态使用上海话。那些普通话说到一半冒出上海话,上海话说到一半冒出英语的人,可能正在经历艰难的“语码转换”,他们的心情和你给父老乡亲们讲大城市见闻,突然冒出一句普通话,其实没什么区别。


参考资料:

1.张晶晶:《外地来沪白领青年的语言选择》,华东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6年;

2.钱乃荣,《风云际会上海话》,《书城杂志》,2008年,第3期;

3.赵则玲,《宁波话与上海话比较及其历史成因》,《浙江社会科学》,2012年12月;

4.陈忠敏,《上海地区方言的分区及其历史人文背景》,《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2年第4期;

5.王珂,《上海移民城市的空间形态变迁》,同济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4年;

6.姜依霖,《评<西方传教士上海方言著作研究,1847—1950年的上海话>》,《长江丛刊理论研究》,2016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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