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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青:水墨世界的“入侵”者

 一个没用的老人 2017-08-28

人物名片 常青,1965年生于中国四川成都。1989年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油画系并留附中任教。现为中国美术学院油画系教授。作品曾在中国、中国香港、新加坡、美国、德国、英国、法国、日本、保加利亚等国家或地区展览,并被国内重要美术馆及机构收藏。出版画集、画册十余本。

无论何时,常青是那个走到哪里都能被一眼认出的人,即使他忘记他作为油画家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即使他以与过往似乎无关的方式走进水墨的世界。

他的作品和他自身一样充满了不由分说的辨识度。无论他出于游戏精神还是苦心孤诣,他以水墨的线条、结构及意趣为我们呈现了一种强烈而颇具冒险精神的框架,并因其独特、当下而陌生的普适性,而成为传统水墨世界的一名“闯入”者和“入侵”者。

都市夜归

特殊年份的一叠宣纸

油画家常青的水墨转向,和一个叫2003的年份有关。那年的空气充满着忧伤和茫然的氛围,常青在他运河边的工作室里,无意识地捻灭依然闪烁着红光的烟头,又同样无意识地把那双刚刚拿过油画笔的手,放置到水流不止的龙头下。

在“非典”的阴影和恐惧越来越占据人们心头的时候,公共媒体一遍遍地教育人们如何用正确的方法洗手。常青看着在流水中发呆、揉搓和翻转的手,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他的手指上还沾着少许黄菊花和橄榄绿的油画颜料,那是他在新闻里听到又一个离去的医生时不小心留下的。

他意识到这将会是一个寒冷的年份,这个寒冷的年份呼唤他来一点什么改变,以使得冬天真正来临时不要那么无助和沉重。而能够达成他这个心愿的,正是那水流中依然揉搓和翻转着的敏感之手。

当漫长的冬天终于离去,又一个冬天来临的时候,常青发现他那双敏感的手已经触摸过不同的绘画介质,其中包括色粉、丙烯和水彩。此后的几年,他穿梭行走在不同的材料和成品之间,没有预设也没有目的。那段给自己松绑的日子,一些东西被刻意回避和忽略,另一些东西则从来不需要想起,那时的常青充分享受一种特别自由的画画状态。

作为一种实验材料,隔壁国画系的师友们给常青送来了宣纸。宣纸的芬芳让他想起手拿毛笔的父亲以及父亲以毛笔作画的人生。童年时对父亲的崇拜和依然萦绕心头的氤氲墨香,让常青在附中毕业的那一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填报了中国美院国画系的志愿。而他以父亲为榜样的选择,却被父亲审时度势地进行了更改。父亲觉得儿子的造型能力和色彩感觉,若只是用来画国画恐怕是有点多了,于是父亲和任何一个有主见的家长一样,替常青作出了另一个更为高瞻远瞩的决定。

多年来常青在父亲选择的路上奋力向前,一直画油画的他尽己所能地把他所理解的油画画到了极致。

2017年的初夏时节,在上海,在那个叫“常识”的水墨个展研讨会上,常青说,始于2003年的探索是一次重启,这个重新建立和建构的过程,需要时间。因此除了国家重大题材定件,他很少再画其他的油画作品。他选择水墨的过程,就像他回到最初梦想和态度的过程。那是宿命,更像是天意!

不安的创作及其观看

作家余华曾经用简谱给《狂人日记》谱曲,音节之间的巨大落差和不加过渡让他有理由相信,如果那乐谱有机会被演奏出来,那一定是世上最不安的声音。

常青的水墨从他最初呈现的时候,已让人感觉到某种类似的不安,愈到后来,这不安相互交织,竟是再接再厉愈演愈烈了。

于是不安的常青拿着他的作品向国画系的老师请教,那曾是送给他宣纸的师友们。他们说,你不能教,你若是教了,要教坏的,你就那样画下去好了。常青说,老师和朋友们不教他,他们就任由着他自顾自“野长”。他们虽不肯教,常青依然视他们为“同道中人”,他觉得自己与他们志趣相仿目标相同,于是他画下了他的《道友》系作品,画下了他们开完会在门口等人一齐去聚会和参加活动的诸多情景。

道友系列1

也许不安的除了常青,恰恰还有他的“道友”们。因为常青,这个来自油画系的后来人,就这样没有任何先见地,没心没肺地,无所顾忌地画了他自以为是水墨的水墨,他的画和他们如此不同,带着他完全不自觉的颠覆性的挑战,大有要搅乱一潭清水的味道。

道友系列2

对于这一些,常青是木知木觉的,也从未有人跟他说起。他就像一个初尝创造快乐的小孩,继续他的水墨意兴和泼墨挥毫。

父与子、母与子

为人父,常青多关注父子间的关系,又由于身为人子,他也同样多地关注母子的相处——在无数个父母子女的形象中,常青提炼出父子及母女间那目光相对的呼应,那向左或向右看齐的呆头呆脑,那手拉着手的大责任和小温情,以及各自闲坐沙发上的平和与满足。这些形象并不回避缺陷和怪诞,有时甚至还丑陋和奇异,但他们却是真实的生活和人伦,一如邻家的熟人或某个街头的古老记忆。

肖像系列

当常青继续他无人管教的“野长”,他还画了同一个背景前的系列肖像。如果他们是坐在那里的,他们有可能是某个渔民或海岛老人;若她们是站立着的,则可能是某个叫丹丹或张蕾又或者是小郭小王的女孩。

如果常青在这组创意和笔法都碰巧与晚年霍克尼相类的画作上画出了瘾头,那么他会不会像霍克尼前辈那样,怀着对相对基础、简单甚至稚拙画法的深深偏好,最终绘制出1000幅这样的亲友肖像呢?

现在轮到评论家开始他们不安的发问了——杭州或者说浙派的水墨系统接受常青的水墨吗?常青和他的水墨会不会遭遇尴尬的身份认同呢?

我和你都是他作品中的某一个人

有人说,常青的水墨是《诗经》中的“国风”。

有人说,水墨艺术与现实主义之间存有很大的矛盾,常青把这种矛盾变小了,他对现实主义进行了接续。

更为意味深长的是,在英法等国的巡展中,常青的水墨直接被域外的专家和艺术机构解读成了“一个当今的社会现实主义”,“它们见证了中国令人难以置信的变革”。

推拿

《推拿》作为常青水墨的代表,是尤其令人印象深刻的一组。这组和毕飞宇矛盾文学奖获奖小说同名的画作,同样地把最深切的关怀赋予了极易被忽视和忽略的社会群体,传递了素不相识的艺术家间的默契与不谋而合。

常青水墨形象的丰富和多义远不止于此,除了油画家、设计师、老总与官员,服务员、钟点工、修鞋匠、耍猴人、瓜农与拾荒者——更多普通人的生存和生活样态进入了他的创作视域,激发着他的灵感、悲悯与热爱。

常青用生动和幽默感,逼真地记录了这些普通人掏心窝诉衷肠拉家常吹牛皮的形象,再现了他们跳广场舞时的炫酷和唱国歌时的豪迈。那拖着拉杆箱追逐边境风情的行者,那出入公共浴场却不忘谈论天下大事的男人,那像影子和风一样穿行在都市夜色里的女郎——那我们仿佛观察和历经过的一切,共同记录着我们和他者的相互打量,演绎着变革社会中的光怪陆离、风俗万象和勃勃生机。

广场舞、十一唱国歌

巴以边境上的中国游客、都市夜行

当我们意识到你和我都可能是他作品中的某个人时,祖先亦幻化成鸟的形象飞进了常青的作品。类人猿将上肢高举头顶,是准备起跳、升腾和飞翔的姿态,他占据着画面的中心,也许只是因为他离人类最近。

常青的鹦鹉是瑰丽和妖娆的,一对色系相同又交叉分布的巨鸟,相向定格在类人猿左右,若是将她们美丽的形象重叠,那绮丽浓郁的色彩或将从此消失它们的边界。再往外侧,鸟的形象是不对称的两种,似乎要以此打破过于严谨的平衡结构。常青以五联画或者说五条屏的形式,呈现了他心目中完美飞翔的祖先。

2017年初夏的那个下午,在人头攒动的展厅,低调的常青反复被狂热的粉丝一次次逮住摄影留念,他们在祖先美丽的羽翼庇护下,一次次摆出当下的造型,又一次次露出古代的笑脸。

鸟-祖先

《使徒》与“罗克威尔情结”

常青水墨中将笔触伸得最远的,应该算那件叫作《使徒》的大作,《使徒》之大,一在它的尺幅,二在它时空上的渺远,三在它所传达的抱负。《使徒》呈现了一群美院西画专业包括油画和雕塑系的老师们,在欧洲中世纪的一座古老教堂中观摩休息的场景。

使徒1-5

这是一群常青无比熟悉的朋友和同事,除了特别眷顾画面中唯一的女性形象,那领受了神示般的眼光和娟秀的面容,常青赋予其他的面容一律的疲倦与艰难,尽管那艰难本身互不相同各有表现。在那个疲倦得有点登峰造极的好友崔小冬的身边,常青给自己留了一个空位,表明他应该是使徒中理所当然的一员。

饶有兴味的是,常青的使徒不是12个,即使加上那个属于他的空位也只有10个。画面两侧的边界部分,局部呈现的座位展示了它们无穷延伸的可能。因此常青的《使徒》一方面貌似跟神有关,另一方面又同时诙谐地解构了基督的神性。

使徒2、4

《使徒》对常青来说,毋宁是一种使命。游学西方,西学东鉴,这如果不是华山一条路,至少也是深厚和业已习惯的传统。但是从油画到油画的以往,现在还要再生发出从油画到水墨的新旅。

在常青真实的“使徒”形象里,还有一个叫凯茜·蒂丽的的美国女性,但她同样不是神的使徒。2013年夏日的某个午后,自带香槟和雪茄的凯茜·蒂丽优雅而没有任何预兆地叩开了常青工作室的大门。在短暂的寒暄过后,这个罗克威尔博物馆及基金会创办人的女儿,罗克威尔曾经的模特和长时期担任博物馆董事会核心成员的女人,迅速赢得了常青的友谊与敬重。

凯茜·蒂丽想要收藏常青的动物系列作品,常青却把过往几年的油画《老虎》慷慨相赠。常青说他那些作品是不属于市场的,所以他选择了他以为最棒的一幅送给她。但凯茜·蒂丽的要求显然不限于收藏本身。当她说她想把常青的水墨引到美国时,常青问的却是她是否有可能把罗克威尔的作品引到中国?

凯茜·蒂丽的来去都有些突然,但她罗克威尔使徒般的形象却常常出现在常青的眼前,透过这个传奇般的形象,常青一次次遇见了他敬重万分的罗克威尔本人,遇见了大师那些广泛涉猎战后美国五、六十年代都市平民生活,传递着不朽温情和感染力的绘画。

存手机

常青知道,他那些现实主义题材的水墨作品,有着对罗克威尔在表达时代特征、描绘普通人生活和幽默感等方面或多或少的体悟与追随。但有别于罗克威尔美国式的单纯和乐观,他的乐观背后更多了一些中国式的忧患和危机意识。

在绘画手法上罗克威尔更接近绘画写实,他无疑更注重变形与表现。相对于罗克威尔更公众化和社会性的题材选择,他更偏爱以个人的方式直面具体的人物在具体环境和遭遇中的具体反映和情绪。

罗克威尔图解了美国,他表现着中国。但对他来说,如何用手中的画笔记录和描绘自己的祖国和人民,却是一个远未完成的目标和使命。

伴娘

吾生有涯,唯光阴最为宝贵。水墨克制讲述,有时仅三言两语,它重形意,不恋战。水墨“多快好省”的属性和感觉符合常青对速度的预期和追求。水墨并不妨碍常青对油画的深深热爱和无限眷恋,那不断反复和深入带来的丰富与完满。水墨给常青另一种酣畅淋漓。

风荷图

“常青的酣畅源自他深厚的西画功底,他作为专业画家的优秀品格,以及天赋异禀的聪慧和敏捷”,吴山明老师在见到常青的新水墨时,脸上是开怀的笑容。

“常青的勾线非常准确,勾线和勾线的那些组合,夸张幽默的形象,特别是对人物内心入木三分的刻画——所有这些看得出他对于水墨是有自己独特的理解和顿悟的。水墨并没有规定的程式和画法,常青用现代的思维和更接近现代的表达,使水墨更好地走向了世界,这种推陈出新的水墨形式在国外很受欢迎。常青说他要拜我为师,我欢喜和他有更多的探讨和互相促进”。

山外山

于是在氤氲的墨香和仙气里,我们看到一个老者和中年男子的拥抱,这是鹤发童颜的老一辈杰出浙派代表对常青新水墨的态度。常青这个曾经野蛮生长的水墨世界的“入侵”者,此刻也终于放下伴随着他的不安而获得了新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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