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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那么一条幽深的小路吧。它盘桓在童年的梦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每当思绪无处安放的时候，它就会从记忆的深处渐渐浮现。 仿佛是七八岁那年的夏天，尾随着母亲到木麻黄树林里捡落叶的时候，突然遇见了这样一条幽深的小路。它隐匿在林子拐角处的那片墓地之后，笔直而悠长。路的两旁开满了艳丽的马缨丹，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落下来，星星点点，反射着花瓣上那一层层七彩的光。一下子被梦境般的景象击中的我欢天喜地地在小路上奔跑起来，并随手采下一大片簇拥着的花瓣带回家。曾祖母看见了，便笑着告诉我这是“七仙女花”，还给我杜撰了一个关于“七仙女花”的故事。 于是，我便自以为是地呼上几个小伙伴，划上一艘停在村港里的小木船，学着“仙女散花”的样子把满满一裙子的马缨丹撒向大海。夕照下的红树林散发着一种异样的醉人的美，那细碎的五彩的花瓣瞬间铺满了水面，水波轻漾，漾出了一团说不明也道不明的淡淡的忧伤。 那时的我常常是处在人群也会觉得孤单，书中的故事让我平白无故地对远方产生着各种各样的幻想，整天借着尾随母亲四处干活的机会去探索新新世界。 我想那时的母亲一定是能明了我的心情的，不然她不会那样不厌其烦地让我尾随着她，从一片林子走进另一片林子，从一个村庄走进另一个村庄，从海的这一边坐船到海的那一边。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穿过了多少条或泥泞或荆棘满地的小路，但渐渐地，我明白了，海的尽头还是海，田野的尽头是林子，林子的尽头是墓地，墓地的尽头可能又是新的村庄。 所有随着母亲用脚步丈量世界的时光都是那样温馨而美好的，即使是每件活儿我只做了开头就喊累借机四处闲逛时，母亲也只是笑笑纵容我的任性。或许她带我出来，不是为了让我帮她干活，而只是想让我多陪陪她罢了。 我在一次又一次的探索中发现了许许多多的小路，有的小路长满了落地生根，有的小路则长着许多白色的曼陀罗；有的靠近农田的小路会生长出各种各样的野果，而有的从村庄通往海边的小路则只是长着艳丽的马缨丹。马缨丹是我最喜欢的一种植物，除了它的花朵小巧迷人之外，更主要的是它的花谢之后会结出一个个极小极小的黑色的果子，味道有点像甜的可可。 那条开满马缨丹的小路的尽头我没有走完，于是便终日幻想着那是世界的尽头，仿佛只要顺着小路拼命奔跑，尽力一跃，就能跃进另一个新奇的世界。我曾经央求母亲带我走到小路的尽头，也曾鼓吹小伙伴们一起钻进小路尽头那片茂密的林子，可依旧不能成行。每次我孤独地坐在路旁的马缨丹下，听着林子里的飞鸟扑腾着翅膀的声音，心总会跳得飞快，似乎很快就会有一两只凤凰从别的世界飞过来。 当我们的生活因为幻想而熠熠生辉的时候，那些习以为常的日子就会偏离正常的生活轨道。那段能守在马缨丹旁的日子也并不长久，随着“碘盐”的出现，村民们的盐渐渐没有了销路，各家各户的盐田因为无人劳作也日益荒芜，人们只能开始谋划新的出路。渐渐地，村庄出口直至连接红树林的大片盐田被挖土机一点一点地挖掘掉，连大片大片的红树林也随着隆隆的挖土机变成了一亩一亩的虾塘。那被红树林遮盖着的大海也慢慢露出了苍凉的脊背。母亲再也没有时间带着我四处捡木麻黄树叶了，新砌的虾塘成了她和父亲梦想的栖居地。我有时一个人躲在路旁的马缨丹下看书，有时带着小伙伴一起到小路上采马缨丹花瓣玩耍，有时约上好朋友在午后寂静的小路上玩跳房子。 随着虾塘收入的提高，养虾养鱼的人也日渐多了起来。为了方便出入，人们辟出了许多条新路通向虾塘。那条幽静笔直开满马缨丹的小路不知不觉间逸出了许多个出口，路旁的马缨丹也被砍倒了不少。很久之后，当我再次满心欢喜地踏进那条小路的时候，心竟被苍凉堵得满满的。小路的尽头也已不复存在，那赫然挺立的小鱼寮，象征性地提醒着我，童年的伊甸园早已分崩离析。 而如今，远离小渔村的自己，不曾想，竟然还能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撞见那么一株摇曳生姿的马缨丹，傲然挺立地怒放在城市的花坛里。伫立在这样一条车水马龙的公路上，凝视着这样一株路旁的马缨丹，日渐麻木的心不知为何竟钝钝地疼痛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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