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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选】东坡先生,海南的月亮好看吗?

 食疗养生坊 2017-08-30
东坡先生,海南的月亮好看吗?


“未曾痛哭过长夜的人,不足以语人生。”日本俳句中说。所谓旷达,也是这样,必须体味过人生残酷,才能见到这一种风度的不凡。


1.饿瘦了,就可以飞翔了

东坡到达海南儋州之后,照例得向朝廷汇报谢恩。《昌化军谢表》中,他说了一堆臣罪该万死之后,又道:“臣孤老无托,瘴疠交攻,子孙恸哭于江边,已为死别,魑魅逢迎于海上,宁许生还!”

这番话讲得真是好可怜。海南向来被称为“夷岛绝域”,唐代谪臣杨炎曾写诗叹息:“一去一万里,千知千不还。崖州何处在?生度鬼门关。”去海南,对于当时中原人的震慑力,大约相当于把现代都市人送去亚马逊的食人生番部落。

气候湿热难耐,生存资源匮乏,而且满布化外之民:黎人。黎人不服王化,不交赋税,即使归化了的所谓“熟黎”,官府盘剥狠了,说不得,立刻暴动,历代都让官府十分头痛。

北宋年间,政府采取怀柔政策,岛上气氛还算平和。许多黎人从山林来到平原进行农耕,生活逐渐汉化。不过,身上文着奇怪的花纹,说着鸟语的他们,还是让文明的大陆来客憎怕。

东坡先生也怕。过海时,就被吓得半死,四川盆地出来的旱鸭子,被海上的风浪吹打得魂飞魄散,好容易上得岸来,左右一看,徘徊无依。什么都没有。“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暑无寒泉……”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只好重拾惠州故伎,到荒地里挖野菜。把那些草叶草茎夸奖成延年益寿的美味。长日无聊,就和儿子在家里打坐,或上蹿下跳抓老鼠逮蝙蝠,烧熟了也算是盘肉食。过得既像苦行僧,又像野人。很快就瘦骨伶仃,还自嘲道:身轻如此,以后可以骑在鸟背上飞回家了。


2.老乡,给讲个鬼故事吧

昌化军使张中是苏轼的铁杆粉丝,借了官舍给父子俩住。没多久,朝廷派人来巡察,大怒,把父子俩赶出去,蹲在桄榔林里淋雨,附近百姓可怜他们,帮忙盖了几间茅草屋。

“某垂老投荒,无复生还之望。春与长子迈诀,已处置后事矣。今到海南,首当做棺,次便做墓。乃留手疏与诸子,死即葬于海外……生不挈棺,死不扶柩,此亦东坡之家风也。”

这封信札,是苏轼刚到海南时写的,简直是遗书,凄凄惶惶,还叫儿子们不要奔丧,说是家风,其实就是怕得很了,不想儿孙也来虎狼之地送死。抄到这儿,我不禁要微笑了,这才是个真实的苏东坡,七情六欲,他一点也不掩饰啊!

回想在黄州、惠州的谪居生活,我们替东坡的担心就会消失了,每次贬谪之初,东坡先生都是战战兢兢如惊弓之鸟,合乎人之常情,令政敌满意,可最多三个月吧,这家伙就快活了,故态复萌了。

黄州,开荒种菜,研究红烧猪肉的做法,和无赖汉一起偷宰耕牛,半夜翻城墙去喝酒……惠州,潜心于酿酒,把家里的钱都捐出来修桥修路,在“西湖”上修“苏堤”——原则上,他已经不被允许参与地方事务了,他就偷偷地干。

在儋州,他干了些啥呢?首先,他开了个书院,就是他自己的家,由张中出资,几个黎族书生挑砖搬瓦,在城南盖的几间小平房,他起名“载酒堂”。许多的士子,甚至跨海前来听课。还编课本,教附近的孩子们。海南人不习惯农业,东坡就孜孜地跟人推销农耕的好处,还抄家伙带头挖水井……

带着条土狗,到处找人聊天,不管是仅有的几个读书人,还是村头闲汉、粗野黎人,他都有话说,还挺缠人:“拜托讲个鬼故事吧?一个就行。”别人讲不出,他就自己讲。

3.此心安处,便是故乡

“海南的月亮,好看吗?”东坡先生北望的目光有些凄凉,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东坡最后还是接到赦令,离开了海南。海南人记住了他。他也俨然把自己当成了海南人。在一首诗里,他说道:“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远游。”

犹记得,十几年前,东坡还没有踏上过岭南土地,他的朋友王定国,已经因为“乌台诗案”的牵连被贬往岭南——也算是东坡惹的祸。王定国在那边待了三年,死了两个儿子,自己也差点一命呜呼,东坡很不好意思见他,怕被当瘟神。王定国倒不小心眼,一回来,就找东坡叙旧。

王家有个歌姬叫柔奴,别名寓娘,女孩是京师人,陪着主人去岭南共患难。她运气比王朝云好,竟然安全回来了。东坡向来怜香惜玉,又好跟女孩子搭讪,就问她:“那边的风土,应该不怎么好吧?”柔奴回答说:“此心安处,便是吾乡。”东坡大喜,立刻提笔作词相赠:

定风波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东坡为什么这样高兴?无他,遇知音了。这句话正是东坡安身立命的所在,他是传统儒家知识分子,同时深受佛老之学影响。而不管是儒家推崇的“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不改其乐”,还是佛家的识无常之苦,本来无一物,老子的清静无为,庄周的似梦非梦,纵身大化……都在一波又一波的磨难中,被东坡融会,形成了他独特的人生哲学。

4.是他,那个快活的苏东坡

此心安处是吾乡,怎样才能做到?东坡的答案是保持一颗无邪的赤子之心。赤子用最自然的状态迎接所有,当歌则歌,当哭则哭,当笑则笑,当怒则怒,毫无滞碍;赤子用善意与好奇打量世界,对污秽有直觉的洞察而不会被传染;赤子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他只要做自己就很满意。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东坡在去世前不久,这样总结一生。世俗眼光中名副其实的滑铁卢,却是他回忆时最大的骄傲。

在月光下叹息着的苏东坡,须发披霜,满心忧伤的苏东坡,同时也就是那个阳光下快活着的东坡啊!

那个有趣、洒脱、自在的老顽童,顶着西瓜,在田野里边走边唱;和孩童们一起吹着木叶在风中跳跃。

穿庄稼人的斗笠蓑衣,在雨地里蹚水,引得狗吠人笑。

不辞辛苦地走好几里路,到海边采水果。据说那里的水果,如果人们想要带走的话,就会风浪大作。

为泡脚梳头这种小事写诗,并继续吹嘘为养生妙法,还同情大人们不懂这样的好事。

丰收的时候,和农人一起喝酒庆祝,被黎族少女们的花裙团团围住,开心地大醉……

海南的月亮好不好看,还用问吗?

【摘自《大好河山可骑驴》 长江文艺出版社 王这么/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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