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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甲戌本的第三条重要信息

 资深猫奴 2017-09-04

2017年9月2日,偶见微信公众号季涛《陈独秀致胡适的信如何到的人民大学?》一文,方知八年前的2009年6月5日,国家文物局首次试水“优先购买”,以554.4万元向中国嘉德国际拍卖有限公司,购得第2833号拍品“陈独秀等致胡适信札”13通27页。而季涛的文章,已于两年前发表于《艺术财经》2015年第10期,若不是微信公众号的功能,孤陋寡闻的我是不会得知这件事情的。
对红学研究来说,季文对“陈独秀等致胡适信札”交易绘声绘影的描述,最有价值的是透露了关于甲戌本的第三条重要信息。为避免因转述不当造成误解,兹先将有关段落完整引用如后:
这批文献能够进入到嘉德拍卖场,有着一段机缘巧合和曲折经历。胡适的长子胡祖望先生家中最先有意卖出的是胡适藏甲戌本《石头记》抄本《脂砚斋全评石头记》,胡太太为此联络了中国国家图书馆和上海博物馆。上博为对《脂砚斋全评石头记》进行评估一事咨询了嘉德拍卖公司,嘉德随即为上博起草了一个正式的估价函,其估价就是由古籍部总经理拓晓堂先生作出的,他也因此而知道胡适后人正在出让一些重要藏品的信息。
一天,拓先生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上海博物馆打来的,想邀请他去上海一趟,电话中也未谈及具体事情。拓晓堂依约到了上海,刚好知名文学家邵洵美先生的女儿邵阳想约他吃饭,于是,拓晓堂先安排与邵小姐一起共进了午餐。午饭后,他马上赶去上博。拓先生到了上博才知道,请他来是想让他对胡适收藏的那本《脂砚斋全评石头记》进行一下鉴定。研究之后,拓晓堂给出了三点意见:第一,年代对;第二,这是胡适收藏的那件《石头记》;第三,如果价位合理,应该收藏。过后,上海博物馆出资买下了这件《石头记》。
不久,拓晓堂约好赴美国华盛顿去见胡太太。胡太太一见拓先生就说道:“我又不想卖东西,你们来做什么啊?”拓晓堂马上回答道:“虽然您不认识我,您的东西可认识我”。胡太太奇怪地问:“您这话怎讲?”于是,拓晓堂一五一十地说起他为上博购买《石头记》进行估价和鉴定的故事,其间还无意提到了赴邵洵美女儿午餐的事情。故事刚讲到这,胡太太大惊失色,眼泪几乎掉了出来,随口惊呼道:“天呐!还有这样的事情呢!”
胡太太接着说:“胡适先生当年买这部书的时候,就是找邵洵美借的钱!”拓晓堂听完也吃了一惊:“这事也太巧了!那我

去赴宴就算是替您到邵家去还愿了!”
胡适当年在这本书影印出版的序言里曾讲到过这件事情:有书商拿出这部书,胡适当时确实是囊中羞涩,然后去找了邵洵美。邵洵美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文坛上以慷慨出名,他一口答应,帮胡适买下了这部书。
也许是感到与拓晓堂之间有缘分,胡太太当即自己上楼挑了一些藏品拿了下来,嘴上却一直嘟囔着:我真的不愿意卖这些东西!
季文说:“胡适当年在这本书影印出版的序言里曾讲到过这件事情:有书商拿出这部书,胡适当时确实是囊中羞涩,然后去找了邵洵美。邵洵美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文坛上以慷慨出名,他一口答应,帮胡适买下了这部书。”但是,胡适并没有写过《甲戌本影印本的序言》,他在《跋乾隆甲戌〈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影印本》中,也没有说起因囊中羞涩、向邵洵美借钱的事;只是提到:“当时报纸上登出了胡适之、徐志摩、邵洵美一班文艺朋友开办新月书店的新闻及广告。那位藏书的朋友(可惜我把他的姓名地址都丢了)就亲自把这部脂砚斋甲戌本送到新开张的新月书店去,托书店转交给我。”
可见,“胡适先生当年买这部书的时候,就是找邵洵美借的钱”这条信息,是季文于2015年首次透露的;信息的来源,就是嘉德拍卖公司古籍部总经理拓晓堂,他是亲耳听胡太太曾淑昭说的。这位拓晓堂,是上海博物馆聘请对《脂砚斋全评石头记》鉴定评估的专家,且促成了甲戌本的交易,所言是完全可信的。
胡适1928年的《考证〈红楼梦〉的新材料》,关于甲戌本来历的是这样说的:“去年我从海外归来,便接着一封信,说有一部抄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愿让给我。我以为‘重评’的《石头记》大概是没有价值的,所以当时竟没有回信。不久新月书店的广告出来了,藏书的人把此书送到店里来,转交给我看。我看了一遍,深信此本是海内最古的《石头记》抄本,遂出重价把此书买了。”
梁归智先生说:“新红学能够取代旧红学成为20世纪红学的学术主潮,就是奠基于《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抄本的发现。”(《红学文献学的内在理路——从〈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校本〉谈起》,2001年11月13日《人民政协报·学术家园》)甲戌本这一“红学文献”是被胡适“发现”了,但如何“发现”甲戌本的“红学文献”,却“先天不足”地被当事人掩盖了,因而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迷团。周策纵先生1972年就问过:“胡适在跋文里说,他把‘那位原藏书的朋友’的‘姓名住址都丢了’。这又是一件奇事,即使姓名住址丢了,为什么连什么样的人都不肯一提呢?”(《海外红学论集》第3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面对此一窘境和困局,是把这一解决不了的问题暂时搁置呢,还是继续不舍地穷追下去?——这就是当今“红学文献学”面临的最大课题。
我在《重评胡适的〈红楼梦〉版本考证》中,曾列举胡适对甲戌本“忽略版本之学中不该忽略”的来历、题署、年代、讳字、格式、文字,提问道:“六项中的任何一项,都可以对抄本早于印本的观点提出挑战,更何况六项的总和呢。”(《明清小说研究》1991年第4期)二十六年来,关于甲戌本的来历,曾经有三次重要的发现:
一是胡星垣1927年5月22日来信的发现。这封信证明卖书人叫胡星垣,住在上海新新有限公司。此信息1995年披露之后,主流红学家一律噤若寒蝉,唯胡文彬先生在《站在巨人肩上前行——写在胡适先生逝世40周年的日子里》里说:“胡适之先生在这方面的一个重大贡献是他收藏和研究了《石头记》甲戌本。从目前已知的材料看,甲戌本从刘位坦传至其子刘铨福,又从刘铨福传到胡星垣,他们只有收藏之力,而无研究之功。而甲戌本从胡星垣传至胡适之手后,收藏与研究二者兼具,并从此奠定了早期脂评抄本研究久盛不衰之局面。胡适是开创早期脂评抄本研究的第一人,也是最有成绩和贡献的红学巨擘。”(《明清小说研究》2002年第4期)明明是胡适要竭力掩盖胡星垣其人,及他何以得到甲戌本的经历,却偏偏要大讲“从刘铨福传到胡星垣”,力图给人以“传承有序”的假象。
二是1928年3月18日《申报》无畏庵主《许杨联欢宴中之谈片》的发现,此文记录胡适于席间谈“近得一部曹雪芹生前《红楼梦》之抄本,凡三册,计十六回,内多今本所未见,代价值袁头三十。书中于雪芹殁时之年月日,均历历可稽。现由程万孚君为之誊校,弥可珍也”,透露了程万孚“为之誊校”一事,我已撰成《论红学文献的空白与缺失》一文,指与胡适合谋炮制“刘铨福题跋”的人,就是他醉后脱口而出的程万孚!因为只有程万孚有此才能,又能如此听话,方能将“题跋”安排得如此符合胡适的旨意(见《河南教育学院学报》2017年第3期),至今无人出来为之“辨冤”。
三就是曾淑昭所说的“胡适先生当年买这部书的时候,就是找邵洵美借的钱”。据范泓《家人眼中的胡适》,胡祖望与夫人曾淑昭先是暂居曼谷,1953年定居台北,1958年胡适从美国返台接掌“中研院”,胡祖望一家“每逢周日必至南港陪同午饭”,听先生畅谈掌故、时事及朋友间的趣闻(《报刊荟萃》2015年第2期),当年买这部书就是找邵洵美借的钱,应是此时听胡适亲口讲的。胡星垣要价袁头三十,胡适一时手头拮据,只好向财大气粗的邵洵美商借。邵洵美祖父邵友濂曾任上海道台,外祖父盛宣怀是著名的洋务大员,妻子盛佩玉乃盛宣怀孙女,可算是上海滩名副其实的豪门,故能借钱给胡适。
三条信息,提供了三位证人:胡星垣、邵洵美与程万孚。如果说胡星垣是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人物,邵洵美与程万孚则是文化界的名人,且都活到了1968年。三条信息,构成了胡适购得甲戌本的相对完整的经过:胡星垣先是写信推销,又是辗转登门,因要价太高,必经一番讨价还价,最后向邵洵美借款,方得成交。此番曲折过程,胡适按理会详尽地写进日记里,以为日后传记之素材。但后来发觉多有不经推敲之处,只能忍痛删除,以切断追究的线索。甲戌本拖到1961年方肯影印,在跋中方敢大胆地说:“可惜我把他的姓名地址都丢了。”(试想,如果在1928年这样说,邵洵美就会站出来作证:“这怎么可能呢?你付给那胡星垣袁头三十,不是我借的吗?”)
有人真诚地相信胡适的“谦和雅量”,对他漏洞百出的“证据”深信不疑,当“我完全不知道这部书在那最近几十年里的历史”的谎言,被胡星垣书信揭穿于前,又被《许杨联欢宴中之谈片》揭穿于后,仍然不愿正视胡适诚信度的负面记录,不愿抛弃胡适所炮制的似乎“有用”的伪证,还又对质疑胡适的意见百般挑剔,动辄要人家“拿证据来”,这真是“证据学”的悖论。
2017年9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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