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应列为第十四经 【◎张作锦╱文】 http:///NEWS/READING/X5/3461834.shtml 2005年到今天,《红楼梦》忽然在大陆「火红」起来。有关《红楼梦》的图书,出版了近 百种,遍及大江南北,且多畅销。解读《红楼梦》成为电视台热门节目,使广告客户喜出 望外。也因为电视的强力传播,红学「学院派」和「票友派」见解不同,导致激烈论争。 学者专家和普罗大众一起「拔笔从戎」,一时间形成「红学走向群众」的意外收获。三百 多岁的林黛玉和薛宝钗,「红」颜未老,风姿依旧迷人。 尽管外面沸沸扬扬,但高龄九十八岁的「红学家」周汝昌,仍躲在他北京朝阳区住宅的书 房里,继续研究《红楼梦》,写有关《红楼梦》的书,正心诚意,不苟不且。他也一贯肯 定《红楼梦》在中华文化中的价值,坚认应上升排名在十三经之后的第十四经。 周汝昌不愿人家称他为「红学家」,他没说明原因,想来那样未免窄化了他。事实上,周 汝昌也是一位古典文学研究家、书法家和诗人,平生精力倾注于中华文化精神与诗文书画 理论之探讨,研究深广,著述宏丰,实难把他塞在某一「家」的框框里。但是自俞平伯辞 世,老一辈研究红学的人,周汝昌怕是硕果仅存的一位,大家称他「红学家」,他大概也 只能当仁不让了吧! 行将庆祝百岁华诞,周汝昌眼睛几已完全失明,两耳失聪,要靠近他耳边大声说话才听得 到。但谈起往事,他声音洪亮,记忆清晰。他说,对于红学,他本来无此志向,只是因为 偶然的机遇,受到胡适的鼓励与引导,才一头栽进红学里来。 胡适称赞周汝昌寻到 《懋斋诗钞》是「大贡献」 1918年出生的周汝昌,家住天津乡下,1940年入燕京大学西语系。一天,他四哥佑昌写信 给他说∶近读新版《红楼梦》,卷首有胡适的考证文章,由于胡先生得到敦诚的《四松堂 集》,世人由此方知曹雪芹其人其事,而敦敏的《懋斋诗钞》却遍求未得。你在燕京,实 可一查,未必全无希望。 敦诚和敦敏兄弟是曹雪芹的好友。敦诚号松堂,敦敏号懋斋,《四松堂集》和《懋斋诗钞 》,都是研究曹雪芹生平的重要资料。胡适先后得到《四松堂集》和第一本古钞本《石头 记》,也就是世人羡称的《甲戌本脂胭斋重评石头记》。由这两本书所发现的材料,把红 学推进一个新境界。 周汝昌到学校图书馆,一查目录卡片,竟很快找到《懋斋诗钞》,而且从来没人借阅过。 周汝昌根据此书提供的线索,写了〈曹雪芹生卒年之新推定──〈懋斋诗钞〉中之曹雪芹 〉这篇文章,刊于民国36年12月5日天津《民国日报》,对北大校长胡适原来的考证提出 不同意见。 胡适读到文章,仅隔一天,12月7日就写了一封信,请编者转给周汝昌,编者又把它登在 报上。胡适很客气,称他为「先生」,即使后来发现他只是一名大二学生,早已「名满天 下」的胡适,也从来不改这样的敬称。在信里,胡适称赞周汝昌寻到《懋斋诗钞》是「大 贡献」,也接受他对曹雪芹卒年的推算,但保留他对其生年的论断。信是这样说的∶ 汝昌先生∶ 在《民国日报·图书》副刊里得读大作「曹雪芹生卒年」,我很高兴。《懋斋诗钞》的发 现,是先生的大贡献。先生推定《东皋集》(编按∶即《懋斋诗钞》)的编年次序,我很 赞同。《红楼梦》的史料添了六首诗,最可庆幸。先生推测雪芹大概死在癸未除夕,我很 同意。敦诚的甲申挽诗,得敦敏吊诗互证,大概没有大疑问了。 关于雪芹的年岁,我现在还不愿改动。第一、请先生不要忘了敦诚、敦敏是宗室,而曹家 是八旗包衣,是奴才,故他们称「芹圃」,称「曹君」,已是很客气了。第二,最要紧的 是雪芹若生得太晚,就赶不上亲见曹家繁华的时代了。先生说是吗? 匆匆问好。 胡适 卅六,十二,七 匆匆往南边去了,这信没有邮寄,今天才寄上。 卅七,一,十八 周汝昌跟著就写了一封长信给胡适,对他「保留」的地方再加商榷。周汝昌承认,那时年 轻气盛,「语气相对也不够谦虚」,但胡适不以为意,仍旧把他作为一个讨论学术的平辈 看待,通讯频繁。而且「语气一向客气委婉,真率关切,字里行间没有做作的气味」。 胡适二话不说, 把三本「无价之宝」借给 未谋面的忘年交 胡适于1921年曾出版《红纪a琣疰牷n,是红学的开路之作,到周汝昌与他通信的1947年, 已经26年了。周汝昌「激励」胡适,应该根据新发现的材料,进一步的再写一本考证书。 胡适答覆他,自己目前无法做这件事,如果周汝昌肯做这项「苦工」,他愿给与「一切可 能的便利与援助」。 有这句话,周汝昌就「得理不饶人」了。他先后向胡适借三部书∶《甲戌本脂胭斋重评石 头记》、《四松堂集》和戚蓼生序本《石头记》。这三部书,都非常了得,尤其甲戌本, 世人根本都还未见过,是周汝昌口里的「连城之璧,无价之宝」。一名青年大学生,和胡 适的身分地位相差十万八千里,而且,跟他没见过面,竟然狮子大开口,直到今天,周汝 昌还觉得太冒失,太过分了。但胡适似乎比他还「过分」,竟然二话不说,托人把三本书 都带给了这位忘年交的小朋友。在周汝昌的记忆里,胡适对这三本书,「从此以后,再无 一言询及,书是否还用?何时归还?这些情理中的惦念之意,半字皆无,简直好像忘了它 。」 民国37年暑假,周汝昌带著甲戌本回天津乡下老家,与四哥佑昌花了两个月时间,把甲戌 本抄写了一个新的本子。事后写信给胡适,承认自己「先斩后奏」,心中忐忑不安。但胡 适回信说∶「……使这个天地间仅存的残本有个第二本,我真觉得十分高兴!这是一件大 功劳!将来你把这副本给我看时,我一定要写一篇题记。」周汝昌赞叹∶胡先生真是「仁 人大度」。 过完暑假,周汝昌返校上课,时局已有巨变,共军围攻北平之势已成。周汝昌内心惶恐, 觉得甲戌本不能再留了,初冬的一天,专程到东厂胡同一号胡家,把书奉还。开门接待的 男子「气质厚重,彬彬有礼」,自称「家父有事」,把书代为收下;想来此人应是胡思杜 。12月15日国民政府派专机把胡适接往南京,胡先生匆忙离平,据周汝昌说,只带了两本 书,其中之一即是甲戌本《石头记》。 这是周汝昌第二次造访胡宅,第一次曾在胡适书房里与他「论学」。胡先生看他身体单薄 ,还劝他注意健康,不要太用功。蔼蔼然,一长者也。周汝昌有诗颂曰∶ 肯将秘笈付他人, 不同行踪意至真。 谁似先生能信我, 书生道义更堪珍。 平生一面旧城东, 宿草离离百载风。 长念有容方谓大, 至今多士尚研红。 胡适视周汝昌为在大陆上 最后收到的一个「徒弟」 胡适有容乃大的故事,还有续篇。周汝昌「研红」第一件成品──《红楼梦新证》,开始 写于1947年,完稿于1948年。到1953年出版时,胡适在大陆已成「阶级敌人」,书中所有 敬称都被出版社删除。胡适时在美国,有人把书给他看,本以为「周某批胡」,胡先生会 生气,但胡适读了此书,却托人多买几本,以便分赠友人。他还认为,这是一部好书,作 者是他的「一个好徒弟」。 1960年11月16日,胡适写信给台湾历史小说家高阳∶ 关于周汝昌,我要替他说一句话。他是我在大陆上最后收到的一个「徒弟」──他的书绝 不是「清算胡适思想的工具」。他在形式上不能不写几句骂我的话,但在他的《新证》里 有许多向我道谢的话,别人看不出,我看了当然明白的。你试看他的《新证》页三○至三 七,便知我的《甲戌本脂胭斋重评石头记》,我的敦诚《四松堂集》稿本,都到了他的手 里。他虽不明说向我道谢,我看了自然明白。「甲戌本脂胭斋」本是我借给他的,由他兄 弟两人分工影抄了一本。天地间只存我的原本和他们兄弟的影抄本,这个影抄本,他在书 里从不敢提起,大概没有别人见过或用过(原本现在南港,你可以来看看)。《四松堂集 》稿本是我临时起意留给他用的,此时大概还在他手里。看他对此稿本的记载(页三四) ,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了。 汝昌的书,有许多可批评的地方,但他的功力真可佩服,可以算是我的一个好徒弟。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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