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陈力丹:新闻传播学科建设的几个具体问题

 alayavijnana 2017-09-08
1

关于学术研究的“工程”以及建构学科、学派的思维方式


我国近年关于学术的“工程”很多。我知道的第一个工程是1995年开始的“夏商周断代工程”,当时给的课题费是个天文数字。虽然自然科学与之配合,但这毕竟是严谨的历史研究,需要实在的历史证据,在有限的时间里靠很多人和一堆钱是不可能得出科学结论的。该课题只是多少推进了断代猜测的时间差,没有得出一个确定的年代。人文-社科的研究是一种灵性的人类思维精神——“地球上的最美的花朵”(恩格斯语),不是生产标准件,不能重复再现,不可能在规定的时间里有钱就能得出科学的结论。人的大脑最为莫测,思想火花的碰撞需要良好的环境和情境机遇,不是计划出来的。工科的课题可以通过一个接一个的“工程”形式来完成,就像机器制造业,有些还附设标准件厂或车间,作为科学基础的理科研究都不能这样做,更不要说人文-社科研究了。


在人文-社科领域,学科、学派都是自然形成的,外力人为“建构”的只能是具体的可见的东西,而科学则是观念形态的东西。以为一个学科或学派通过人为地组织,就可以“建构”起来,这也是典型的工科思维。前年我曾收到一篇文章,要“建构具有世界气魄的中亚传播新疆学派”。我告诉作者,学派是自然形成的,不是想建构就能建构的,还是先做一些具体问题的研究为好。去年我参加一所高校的鉴定会,某教授团队的论证主题竟是如何在若干年内建构出“师大学派”,以此向学校每年要1000万元,可见现在工科思维对社会各方面的渗透力度。


现在有一种认识,以为什么东西都可以用钱来办到,这是商人的狭隘认识。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用钱“打造”的,用钱打造出来的学科、学派肯定是假的。科学与文化是无价的,都不是用钱可以换取的。


2

关于学术活动


与上面的工科思维相关,目前新闻传播学的学术活动竟成为学科建设的标志性“成果”,因而多数学术会议不是真正要研究学术,也没有哪个学术问题是通过开会解决的,而是为了完成开会的任务,制造“学术政绩”给上级看的。甚至课题设计里就规定必须开几次会,参会也是大家相互帮忙以完成开会指标。参会论文都要求“独创”,但一个学人一年能写的像样文章是有限的,不可能有什么独创,所以参会论文普遍水平不高。


一般说来,几人、十几人的学术沙龙质量相对高些,有些会的参加人数太多,也就是学人们有个机会相互认识或叙叙旧而已,学术收获是谈不上的。


由于中国新闻传播学科扩张太快,摊子铺得太大,现在很多学术会议实际上是一群人赶来听几个学术大佬发言。这样还不如多办一些学术报告会,不要冠以“学术研讨会”的名义。


3

关于学术团体


改革开放后,我国新闻学界的第一个学术团体是1980年2月成立的北京新闻学会,学会下逐渐形成若干专业方向的研究小组。学会和各研究小组的负责人只是召集人,热心这方面工作,义务做事情而已。他们的这类社会性职务与评职称和行政提职无关。这个学会消失后,我没有参加任何一个学术团体,学术也做得很好。


现在涉及职称、人才奖励的文件都把担任学术团体高级职务(会长、理事长、常务理事等)作为重要的衡量标准,学术团体活动的行政思维日益强化,因而建议暂时不要再增设这类团体,少一些让某些人沽名钓誉的机会。目前高校各个学科都有全国性的教学指导委员会、教育学会以及各二级学科的研究会,不要再叠床架屋,这些已有的团体完全可以作为某一级学术团体发挥作用,只是团体组织的形成和结构需要调整一下。


4

关于学术期刊


目前我国的新闻传播学期刊中《国际新闻界》《新闻与传播研究》《新闻大学》《现代传播》《新闻记者》基本遵循了学术规范,整体学术水平尚好。但除了《新闻记者》,其他的刊物需要强化现实传播现象和问题的研究。


现在一个普遍的问题开始呈现,即投稿人的学术水平普遍较低,严格实行匿名审稿是好的,但谁来审稿?都要找学术比较强的人,稿子太多,看不过来。时间久了,审稿人也疲沓了,审稿时间越拖越长,稿子发表的时效受到影响。建议简化审稿程序和规定期限(例如3个月无回应作者自行转投)。


第二个问题是选题走两个极端,一是紧跟政治形势,用空话套话编织的文章较多,还有就是纯粹关于外国人的思想研究太多,关于中国问题的很实在的研究较少。建议各编辑部给出选题指南,引导作者选题。某个外国学者的思想固然可以研究,但呈现在眼前的中国传播问题应该更具有研究价值。


其他学术刊物,有些还是很努力地在提升学术水平,但收取版面费问题需要解决。


我国的新闻传播学术期刊不宜完全模仿外国同行的思路——选题十分小,研究方法都是标准化的量化分析文章。现在中国大陆这类照猫画虎的量化分析文章越来越多,很多是没有必要的。例如我看到的一些健康传播的论文,做得十分细致,但有什么学术意义呢?有医生或病人会按照你的分析沟通交流吗?这样的论文除了自我欣赏,不知道还有谁看。而有思想的人文-历史-哲学的研究方法,现在却很少运用,而这与中国传统的研究方法更接近一些,应该提倡。现在连学士论文都动不动在网上撒一张问卷,收回几十几百份就开始统计分析。其实任何网上调查(包括专业网上调查公司的调查),目前都无法推及整体,科学性十分有限。


5

关于学术评价标准


我反对以所谓“核心期刊”的论文发表作为衡量学术成果是否有水平的标准。这个做法的实质是:看一个人是否健康,不是看他的身体如何,而是看他穿着什么衣服。提倡研究规范是对的,但核心期刊(这本来只是图书馆指导读者阅读的一种参考性指南)条件的设定多此一举。这实质上反映了我国学术研究行政化的趋势,只是方便了行政机关对学术研究的管理与控制,至于学术研究是否取得了进展,其实是不清楚的,只要各种数字上去了就有了“政绩”。


建议实行代表作制,重在看论著本身的学术水平;评审者应是这个学科的学术共同体成员。所谓学术共同体,即这个学科在一定范围内的最高层次的学者群。例如在高校学院层面,即由全体教授组成的委员会,在学校或更高的层面,是教授委员会主任、副主任(担任行政职务的人不得兼任主任、副主任)或退休不久还有研究能力的资深学者。


还有把拿到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作为考核标准,也需要分析。国家社科基金设置课题指南,主要是从政治和行政工作需要出发,新闻传播学尤其如此。现在一旦拿到社科基金项目,职称、各种头衔马上有了,而实际上,新闻传播学的很多课题不能按时结项,多数结项成果实际上既没有学术价值也没有实践价值。


还有以获得多少课题经费作为考核条件,这令人匪夷所思。课题经费多少完全不能说明学术水平。人文-社科的很多研究主要是精神劳动,消耗精力很大,实际物质支出并不多,目前的课题经费使用不承认精神劳动是劳动,只能用于物质的支出,少量劳务费也是对简单劳动的支付。这种错位不纠正,难以激发人文-社科研究的积极性。


以评奖来考核学科建设似乎是可以的,但现在存在很多问题。主要问题在于报送渠道是以院所为单位,而各单位领导层有相当的权力决定谁送谁不送;还有单位内的平衡考虑,于是造成“排排坐分果果”的评奖效应。即使参评材料送上去了,中国的各种人情关系实在太多,严重影响公正评奖。改进的方法是:开辟个人报送、知名学术专家或学术共同体推荐的渠道,而且不应该作为补充渠道,而是要与单位报送处于同等地位。这样产生的评奖结果,才可以作为评估考核的一个标准。


现在几年一度的学科评估劳民伤财,没有什么实质意义,引发各种腐败,评估的标准大体也是以上的几项,其合理性受到质疑,建议停掉。


点击阅读:


《陈力丹:新闻传播学研究必须与互联网的传播环境相适应》


《陈力丹:如何用马克思主义指导新闻传播学科发展》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