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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达夫在福州

 菖蒲泛舟 2017-09-14
 山明水秀,风光旖旎的榕城,是著名的现代作家郁达夫流连忘返的地方。早在1926年12月,郁达夫从广州乘船往上海的途中,就曾在马尾上岸,并到福州市内一游。榕城的秀丽景色,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到上海后,曾在《村居日记》中作了记述。1935年,他在散文《住所的话》中又提到“濒海的福州等处,也是住家的好地方”。正因为这样,他在刚过完农历丙子年(1936年)春节之后,就应福建省主席陈仪的邀请,再度作八闽之游。
    (一)“福州风景好极……”
    郁达夫到福州后,寓居南台青年会四楼。他自幼生长在风景如画的富春江畔,然而,他却十分赞赏闽中景色。他具体地细致地描写福州风光,是在《闽游滴沥》之中。他一生只写了三十多篇游记,写福州的有六篇。如果加上被编入散文集中的《记闽中风雅》、《饮食男女在福州》和《福州的西湖》,记游文字就有九篇之多,而且还不包括他的日记。他不仅把这些游记公开发表,还向亲人推荐。前几年新发现,他在1936年3月23日致王映霞的信中写道:“福州风景好极,远胜富春江上。纪游文字在《宇宙风》上陆续寄去发表了,你可曾看见?”
    郁达夫到达福州之后,关于闽中景色的记述,首先出现在《闽游日记》。1936年2月6日,他用简练的语言写道:“午膳后登乌石山绝顶,俯瞰福州全市,及洪塘近处的水流山势,觉得福建省会,山水也着实不恶,比杭州似更伟大一些。”
    郁达夫在福州的日记公开发表的有三篇,共两万多字,在这里不详谈,先看看他是如何描绘福州的:
    一、钟情闽江和鼓山。他在《闽游滴沥》之二中说:闽江“水色的清,水流的急,以及弯处江面的宽,总之江上的景色,一切都可以做一种江水的秀逸的代表;扬子江没有她的绿,富春江不及她的曲,珠江比不上她的静。人家在把她譬作中国的莱茵河,我想这譬喻总只有过之,决不会得不及。”他又说:闽江两岸“无山不秀,无水不奇;要取景致非但是十景八景,可以随手而得,就是千景万景,也不难给取出很风雅很好听的名字来。”他对鼓山很向往,曾在诗里写道:“我住大桥头,窗对涌泉寺。日夕望遥峰,苦乏双飞翅。夜兴发游山,乃遂清栖念。暗雨湿衣襟,攀登足奇致。……”他当时是坐轿子上鼓山的,而且在涌泉寺住了一夜,写了一首《宿鼓山寺》(诗题又作《下鼓山回望》):
    夜宿涌泉云雾窟,朝登朱子读书台。
    怪他活泼源头水,一喝千年竟不回。
    二、羡慕鼓岭的纯朴民风。在《闽游滴沥》之四里,郁达夫以浓重的笔墨记下一次鼓岭之游,他认为鼓岭有:“小家碧玉之美而无暴发户之气。”他居然杂入到岭上居民中间,去过了一个很愉快很满足的清明佳节:“在光天化日之下,岭上的大道广地里,摆上了十几桌的鱼肉海味的菜。……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前来拱手相迎,说要我们去参加吃他们的清明酒去。”“酒的颜色,红得来像桃花水汁;浮在面上的糟滓,一勃一块,更像是美人面上着在那里的胭脂美点。……尝了几口之后,却觉得这种以红糟酿成的甜酒,真是世上无双的鲜甘美酒,有香槟之味而无绍兴之烈。”“酒宴完后,是敬神的社戏的开场;男女老幼,都穿得齐齐整整,排列着坐在一个临时盖搭起来的戏台的前头;有几位吃得醉饱的老者,却于笑乐之余,感到了疲倦,歪倒了头,在阳光里竟一时呼呼瞌睡了过去。这又是一幅如何可爱的太平村景哩!”临走之时,他“涌起了一种惜别的深情”,发愿“千秋万岁,魂若有灵,我总必再择一个清明的节日,化鹤重来一次,来祝福这些鼓岭山里的居民。”从这一段记述,我们可以看出当地人十分好客,也可见郁达夫对福州确实是情有独钟!
    至今,鼓岭还有老人记得郁达夫在鼓岭的情景。2005年冬,我们陪郁达夫长孙郁峻峰去当地拍电视片的消息传开后,有一位老人就嘱其子记述为文,在《福州晚报》上发表。最近,在鼓岭已建立“鹤归亭”以纪念郁达夫。
    三、登于山,颂戚公;登乌山,夸其“秀”。郁达夫在《闽游滴沥》之五中写道:“于山山上,最值得登临怀念的,是山西面的一座戚公祠,祠里头的一所平远台。明参将戚继光,大败倭寇回来,曾宴士卒于此。至今戚公祠内,供奉着的一张彬彬儒雅的戚将军像,还是为福州全郡人士所崇拜景仰的唯一岘山碑。……游人过境,个个都脱帽致敬。浩叹着现代良将的不多。”在这篇游记中,他再次提到“关于戚参将的轶闻故事,以及民间遗爱的证明,如思儿亭、惨恻桥、光饼、征东饼之类,流传在福州界隈的很多很多,将来想做一篇详细一点的《戚将军传》来纪念这位民族大英雄,……”由于郁达夫在当年6月间,就任了省政府秘书处公报室主任,工作开始忙碌起来,社会活动又多,未能动笔写此传。抗战爆发后,他积极投身于抗日救亡活动,《戚继光传》一直未能完成。但是,他为于山戚公祠新修落成填的词《满江红》,颂扬戚继光抗击倭寇入侵的丰功伟绩,充满了爱国主义情怀,因而在福州等地很快流传。1938年岁末,这阕词正式交华侨胡文虎在福州创办的《星焰》旬刊发表。到新加坡后,又发表在《星洲日报》上。
    郁达夫还有一首诗是他初到于山谒戚公祠感时之作:
    举世尽闻不抵抗,输他少保姓名扬。
    四百年来陵谷变,而今麦饼尚称“光”。
    这是他想起“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军国主义不断南侵,而南京政府又奉行不抵抗政策,就在戚公祠里题写的,首次把光饼写入诗里。
    郁达夫盛赞乌山的景物。我们在前面已提到,他在日记中,记述登乌石山绝顶的感受,他在这篇游纪中,又写道:“乌石山之秀,是在山头的那些怪石。如香炉峰的奇岩千丈,对辟两开,千年不动,永镇山巅,从远处了望过去,因日光云影的迁移,往往会幻变作种种的形象。到了身涉其巅,爬上这些大石块去向四边一望,又象是脚不着土,飘飘然如腾云驾雾,身子在飞翔的样子。象这样秀丽的一支大石山……我只想说一说我每次登乌石山的时候,所感到的,总是一种清空之气。这一种感觉的由来,大约是因眺望西门南门外的平野,与洪塘乡的水势而得。”他记起元蓝智游乌山道山亭曾写过一首诗,特转抄在游记中,以表示同感:
    江国凉风白燕初,道山秋色野亭虚,天连野水蓬莱近,露落汀洲橘柚疏。北望每怀王粲赋,南游空上贾生书,四郊但愿休戎马,独客何妨老钓鱼。
    郁达夫的游记约有三万多字,清新自然,引人入胜,诗文并茂,巧引妙喻,直抒胸臆,感情丰富,蕴含了对祖国大好河山的热爱。他曾说:“欣赏自然,欣赏山水,就是人与万物的调和,人与宇宙合一的一种谐合作用。”
    现代著名作家中,还未见有如郁达夫那样宣扬福州的美。我们常住福州的作者,也没有像郁达夫那样宣扬福州,也许这真是像苏东坡诗里曾写过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也是读了郁达夫的游记受到启示,才去游览,发现福州的景物有多么美!
   (二)记闽中的风雅
    郁达夫在《记闽中的风雅》中宣扬闽中文化。他说:“福建的文化,萌芽于唐,极盛于宋,而理学中闽派,历元明清三代而不衰。前清一代,闽中科甲之盛,敌得过江苏,远超出浙江。”他到了福建之后,觉得最触目的,是这一派福州风雅的流风余韵。晚上无事,上长街去走走,会看见一批穿短衣衫裤的人,围住了一张四方的灯,仰起了头在那里打灯谜。在报上,在纸店的柜上,更常看见有某某社征诗的规约及命题的广告。而征诗的种类,最普遍的却是嵌字格的十四字诗钟。臂如“微夹”“凤顶”,就是一个题目。他认为:应征者若呈“夹辅可怜工伴食,微臣何敢怨投闲”(系古人成句)的一联,大约就可以入上选了。“开卷之日,许大众来听,以福州音唱,榜上仍有状元、榜眼、探花等名目。摇头摆尾,风雅绝伦,实在是一种太平的盛事。”
    他在《说写字》一文中又写道:“金石碑贴字画之类的嗜好,似乎中国人特别的强。当然外国人中间之偏嗜瓷器骨董,或古书古画的人,也时常有,可终没有中国人那么的普遍。到了福州之后,第一着使我感到奇异的,是福州人的风雅绝伦。做十四字嵌字的诗钟,或打打灯谜,倒还不在话下,你若上冷街僻巷去走走,则会在裁缝铺的壁上,或小酒店的白锡炉头,都看得到陈太傅萨上将的字幅。海滨邹鲁,究竟是理学昌明之地,大约雨天在街上乱跑的黄包车夫,将来也势必要念几句诗。”
    1936年春,正是日本军国主义者不断南侵之际,郁达夫看到福州那种“太平的盛事”也另有一种感受,在一次新闻界宴会上挥毫题诗:
    闽中风雅赖扶持,气节应为弱者师,
    万一国亡家破后,对花洒泪岂成诗!
    稍后,他在提到这首诗时,说:“但在我的心里,却诚诚恳恳地在希望他们能以风雅来维持气节,使郑所南、黄漳浦的一脉正气,得重放最后一次光芒。”郑所南,即郑思肖(1241—1318年),福建连江人,南宋诗人、画家;黄漳浦,即黄道周(1583—1646年),福建漳浦人,明末大臣、理学家、诗人。他们在民族敌人面前都曾表现出高贵的正气和节操。郁达夫的用意就是以两位先贤的精神来鼓励福建人民。
    (三)礼赞福州的女子
     郁达夫十分赞美福州的女子。他首先从福建的人种说起,他认为:汉族南下,与福建土人杂婚,“就成了无诸种族”。时间系在春秋战国,吴越争霸之后。“到得唐朝,大兵入境,相传当时曾杀尽了福建的男子,只留下女人,以配光身的兵士,故而直至现在,福州人还呼丈夫为‘唐晡人’,晡者系日暮袭来的意思,同时女人的‘诸娘仔’之名,也出来了。”那时他看到在东门外北门外的许多做工的女人和农村妇女,头上仍带着三把银刀似的簪为发饰(俗称作三把刀)。“据说犹是当时的遗制。因为她们的父亲丈夫儿子,都被外来的征服者杀了;她们誓死不肯从敌,故而时时带着三把刀在身边,预备复仇。”
    他认为“因为福州人种的血统,有这种种的沿革,所以福建人的面貌,和一般中原的汉族,有点两样。大致广颡深眼,鼻子与颧骨高突,两颊深陷成窝,下额部也稍稍尖凸向前。这一种面相,生在男人的身上,倒也并不觉得特别;但一生在女人的身上,高突部为嫩白的皮肉所调和,看起来却个个都是线条刻划分明,象是希腊古代的雕塑人形了。福州女子的另一特点,是在她们的皮色的细白。生长在深闺中的宦家小姐,不见天日,白腻原也应该;最奇怪的,却是那些住在城外的工农佣妇,也一例地有着那种嫩白微红,象刚施过脂粉似的皮肤。大约日夕灌溉的温泉浴是一种关系,吃的闽江江水,总也是一种关系。”
    他说:“我们从前没有居住过福建,心目中总只以为福建人种,是一种蛮族。后来到了那里,和他们的文化一接触,才晓得他们虽则开化得较迟,但进步得却很快。”他甚至认为:福州的女性,美的水准,“比苏杭的女子要高好几倍;而装饰的入时,身体的康健,比到苏州的小型女子,又得高强数倍都不止。”
   (四)赞美福州的饮食物产
    郁达夫在《饮食男女在福州》中,一开头便赞道:福州的食品,向来就很为外省人所赏识。福建菜之所以著名,原因是:“天然物产的富足”, “又加以地气温暖,土地腴厚,森林蔬菜随处都可以培植,随时都可以采撷”,“作料采自本地,烹制学自外方。五味调和,百珍并列,闽菜之名,就宣传在饕餮家的口上了”。至于“福州的水果花木,终年不断。橙柑、福橘、佛手、荔枝、龙眼、甘蔗、香蕉,以及茉莉、兰花、橄榄等等,都是全国闻名的物品。”
谈及福州的海味,他写道:“在春三二月间,最流行的最肥美的要算来自长乐的蚌肉,与海滨一带多有的蛎房。《闽小记》里所说的西施舌,不知是否指蚌肉而言?”并记下一件听到的轶事:从前有一位海军高官,老母病重,颇思乡味,远在千里之外,欲得一蚌肉,以解死前的愿望,部长纯孝,就空运蚌肉至京。他说自己到福州,正是蚌肉上市之时,吃了几百个蚌,特纪此口福。同时,他认为福建的蛎房,却比江浙沿海一带所产的,特别的肥嫩清洁。
    谈了海味之后,他特别介绍福州肉燕的加工过程,说这是福州独有的特产。
     (五)酷爱寿山石,细加品评
    文人历来与印石有缘,郁达夫一生爱石,尤其钟爱我们福州独有的寿山石。1936年到1938年间,郁达夫曾在福州工作两年有余。那时,他工作的案头摆满了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寿山石;总督后那条古董街的图章铺里也常留有他的踪迹。他对寿山石和寿山石雕评价极高。
根据他的朋友陈觉民的回忆,有一次郁达夫和他研究印章。郁达夫高谈阔论,从秦国刻治卞和玉为国玺,一直谈到元末明初王冕用花乳石制印的千年印史,指出:元代以前的铜印玉印是权力的象征,是属于权势阶级的;只有石印的出现,文人才有资格涉脚印坛。郁达夫又将昌化鸡血石、青田石和寿山石作了比较,说:鸡血石和青田冻石虽然很负盛名,但都不如寿山石。打个比方:青田冻石如深闺稚女,文静娴雅;昌化鸡血石如小家碧玉,薄施脂粉,楚楚可人;而寿山石则如少妇艳装,五彩翩跹,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所以他在福州新刻的印章也选用寿山石。著名的国画家陈子奋就曾为郁达夫治印。对于寿山石雕,郁达夫也深有研究,他最爱石雕中的“薄意”艺术。他认为“薄意“是寿山石雕的上乘之作,它运用中国画的布局和章法,以石当纸,以刀作笔,在石上浅雕出山水花鸟,是石中的画,画中的石。1938年冬,郁达夫要离开福州赴新加坡的时候,虽然行色匆匆,但仍抽空赶到总督后图章铺选购了30余枚寿山石章带走。由此可见:郁达夫自离福州南下之后,虽然远离祖国,但是与寿山石结缘之心仍然不变,而且以此表达自己对祖国的眷恋和赤子之忧。
    在那万众一心,同仇敌忾的抗日时期,远在南洋的郁达夫已把对印章和篆刻的个人爱好,上升到爱国御敌的神圣地位。他在《赠万印楼主人张斯仁先生》的七绝里写道:“乱世难期独善身,技能精一始全真。阳冰妙篆山农印,同是千秋处士珍。”有的学者认为,“阳冰妙篆”,即泛指刻印,又实指福州乌石山的李阳冰石崖篆刻;“山农印”,则指寿山石农采制的印章。从以上诗文里可以看出,郁达夫对福州寿山石是“缘结千古,终生不渝”的!
    上面着重介绍郁达夫心目中的福州风情。1937年初,郁达夫访问日本,经台湾归来,所见所闻,增加他忧国之情,坚定了抗日救国的决心,想集中精力把公报室的工作做好,以适应形势发展的需要。他并邀请董秋芳、杨骚、楼适夷等知名作家来福州工作,共谋抗日。所以,他很少再写记游文字,寓居光禄坊期间只写了一篇《福州的西湖》。抗战爆发后,他就积极投身于抗日救亡运动,被推选为福州文化界救亡协会理事长。他多方联系,筹划创办《文救周刊》、《救亡文艺》并担任主编。他撰写了大量的政论和杂文,号召人们以笔当枪,跟敌人作持久的、殊死的斗争。在该会成立47天里,他发表的作品就有20篇,其中曾连续8天每天写一篇。他还经常主持宣传讲演会,并三次到福州电台去作抗日的播音演讲,可见他的抗日热情是何等感人!
    福州文化界救亡运动蓬勃开展,因而引起国民党福建省党部和省保安处的惊慌,由保安处派特务持枪到《救亡文艺》编辑部用武力迫使停刊,并杀害了协和大学进步女教授李冠芳。郁达夫和五位常务理事愤然辞去理事之职,以示抗议。《救亡文艺》被迫停刊。反动当局终于把本来大有作为的文化界救亡运动压制下去。
    1938年3月,郁达夫应郭沫若之邀,赴武汉参加国民政府军委政治部工作,任少将设计委员,继续进行抗日救亡工作。他为福州的救亡运动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为了纪念这位著名作家:1978年冬,于山戚公祠旁的石壁上,镌刻了郁达夫的词《满江红》;2006年11月,“郁达夫史迹展览”在蓬莱阁长期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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